第1章
臨近年關,天氣分外寒冷,霜雪漫山紛飛,寒風獵獵呼嘯,錦州城外的山道已經叫連日不停的大雪覆沒,山道旁的林子裡也是銀白一片,滿地積雪。
雪中的山林本該寂寂無聲,不見人跡,可此時,林中卻傳來了陣陣獰笑聲。
「小娘子,雪天路滑,你跑不遠的,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就是,萬一摔著磕著多叫人心疼吶!快到哥哥懷裡來,讓哥哥好好疼疼你!」
「還跑?真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罰酒!兄弟們,趕緊的給老子上!這麼漂亮的妞可不多見,定能賣個好價錢!」
原來是五六個手握大刀,面色兇惡的草莽大漢正追趕前頭一個身材嬌小,打扮富麗的少女。
那少女衣衫單薄,頭髮凌亂,風雪撲面之下行跡狼狽,看不清容貌。她的右腳似乎是受了傷,跑起來一拐一拐的,然身後有惡人猛追,她並不敢有片刻停歇,只拼了命似的往前跑去。
可受了傷的嬌弱女子哪裡能跑得過健康強壯的男人呢?不一會兒那些大漢便追了上來。眼看美人即將到手,為首的三角眼漢子頓時得意地大笑起來:「你跑啊!接著跑啊!老子看你還能跑到哪……」
「啊——!」
話還未完,便見少女突然往前一撲,尖叫著從一旁的陡坡上滾了下去,之後再沒了聲響。
原來是積雪覆地,看不清路,少女慌亂之下一腳踏空了。
三角眼頓時氣急敗壞地跺腳道:「他娘的快下去看看死了沒!」
「是!」眾人趕忙躍下山坡朝少女跑去,找到人一探鼻息,這才又高聲笑道,「老大,只是撞到頭昏過去了,沒死!」
「很好,死了可就虧大了。」三角眼哼笑著走過來,待看清地上少女的面容,頓時目露淫色,伸手便沖少女蒼白的臉蛋摸去,「娘的,方才遠看就跟朵花兒似的,這湊近了一瞧,嘖嘖嘖……」
剛說到這,背後突然射來一道凌厲的勁風,三角眼大驚,未及躲開,胸口已是劇烈一痛。低頭一看,利刃穿心,血色四濺,他雙眼凸瞪,一個字都沒說出口便直接斷了氣。
「老大!」其餘大漢皆是大駭,握緊手中的大刀便氣勢兇狠地朝突然出現的青年砍去,「小子,你找死!」
那人身穿青灰色短褐,是尋常農家人的打扮,但身手卻並不普通,不過片刻便送這幾個大漢見他們的死鬼老大去了。
林子裡重新安靜了下來,青年朝一旁昏迷在地的少女跑去。
十五六歲的姑娘,香腮勝雪,雲鬢玉貌,生得極美。哪怕此刻髮髻凌亂,形容狼狽,蹙起的眉間還帶著驚怒與痛意,卻依然如同天上皎月,令人見之神往,移不開眼。
青年有一瞬的停滯,但很快就彎身用雪水擦去了手上的血污,然後脫下外衣裹住少女,將她打橫抱起來攏在了懷裡。
柔軟輕盈的身軀叫他有些不自在,但隨即又忍不住收緊手臂,眸子異常明亮地笑了起來。
真的是她,他沒看錯。
阿濃醒來的時候,窗外風雪已停,陽光穿過木窗探進來,照得滿室亮堂。
嘎,嘎嘎。
枕邊傳來的奇怪聲音令她昏沉的意識逐漸變得清晰,阿濃半眯著眼,待眼睛完全適應了屋裡刺眼的光亮,方才偏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一團……小黃毛。
拳頭般大小,圓滾滾,毛茸茸,小小的腦袋上一雙小而亮的黑豆眼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扁扁長長的嘴也在不停地上下閉合——那奇怪的嘎嘎聲就是從這裡發出的。
這是……鳥?
阿濃驚愕地看著這小東西,還沒反應過來,眼前突然出現一雙小手,飛快地將它捧了起來。
嘎嘎。
小毛糰子在那雙稚嫩的手中搖搖晃晃蹦了兩下,而後低頭啄了啄那人的手指頭,又用毛茸茸的小腦袋去蹭那人的掌心,惹來一聲憋不住的細笑。
阿濃抬眸一看,發現是個年約七八歲,五官生得極好,皮膚卻有些蠟黃的男孩兒。他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粗布厚棉襖,個子小小的,瞧著有些瘦弱。見自己的笑聲引得阿濃看了過來,男孩兒小臉一紅,有些害羞又有些無措地低下了頭。
他的睫毛很長,濃密黑翹,比許多小姑娘都生的好,睫毛覆蓋下的雙眼也生得極為好看,大而明亮,清澈溫潤,似上等的黑玉,令人見之心喜。只是阿濃這時已經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發生的事情,她看著眼前這貌似純真無害的孩子,心中並不敢放鬆,雙手緊緊地捏著被子,滿眼警惕地開了口:「你是……」
剛說了兩個字便覺得喉嚨一陣干疼,然此時也顧不得其他,她忍了忍,復又繼續問道,「你是誰?這裡……」
還沒說完,那小男孩突然抬頭看了她一眼,而後將手中的小毛糰子往身前掛著的布兜里一放便邁著小短腿「蹬蹬蹬」地跑了。
阿濃擰眉,又見這屋子簡陋破舊,外頭也寂靜安寧,不聞半點人聲,心中不由生出了幾許不安來。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想起先前那些凶神惡煞的流寇們,少女面色一白,撐著身子便欲坐起來,誰料剛一動便發現身上酸軟無力,右腳和後腦更是猛然一疼,叫她忍不住倒抽了口涼氣,險些沒哭出來。
待緩過這陣痛勁兒,她方艱難地撐起虛弱的身子,掀開被子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見只有外衣不在,裡頭的內裳雖有些凌亂,卻並沒有被人脫過的痕跡,不由猛地舒了口氣。至於兩處傷口——右腳是逃跑時摔傷的,如今腫脹未消,已經叫人上了藥包起來;而後腦……阿濃伸手一摸,發現起了個大包,應該是滾落山坡的時候撞到石頭了。
「姑娘高燒剛退,身子未愈,可不好亂動,還是快快躺回去好生休息吧!」
門口突然響起成年男子的聲音,阿濃心中一驚,趕忙抬手擦去眼中的淚意,咬著牙忍著痛拉過被子重新將自己蓋好,這才面色沉靜,目光警惕地朝來人看去。
先跑進來的是方才那小男孩,他手中捧著一個褐色瓷碗,瓷碗裡盛著什麼東西,熱氣裊裊。像是怕碗裡的東西會灑出來,他走得格外小心,直到行至床邊,方鬆了口氣,將那瓷碗往阿濃眼前遞了遞。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話,阿濃眸子微動,暗自猜測這孩子莫不是個啞巴?
見阿濃遲遲不接,那男孩有些著急,動了動唇,半晌才擠出一句咬字不那麼清晰的話來:「干,乾淨,甜,喝。」
屋裡原就不怎麼暖和,開了兩次門之後,冷風灌進來,令人遍體身寒,再加上喉嚨干疼得厲害……阿濃看著那碗熱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卻依然沒有伸手接過,而是目光微凝,抬眸朝男孩身後那個做書生打扮的男子看去。
好……胖。
看著這身材圓滾,臉蛋白胖,肚子撐得衣裳都快裂開了的青年,阿濃眼皮一抽,有些無法直視地別開了眼。
本朝男子以清瘦翩然為美,這人胖成這樣,實在是有礙風化。
像是看出了阿濃的嫌棄,雖胖的厲害,然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面相也十分和善的胖書生摸了摸肉嘟嘟的下巴,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在下天生愛長肉,喝水都長,不是吃的。」
他臉上寫滿了「我真的不是飯桶」,十分希望她能相信的模樣,阿濃:「……」
「姑娘先喝點熱糖水潤潤喉吧,你放心,我們都是好人,不會害你的。若真要害你,也不必等到現在不是?」胖書生又道。
阿濃這才重新看了他一眼,又見床邊的小男孩正似有不解地看著自己,眼神清澈透亮卻並不見不快,心頭不由微微一動。
遲疑片刻,她到底是稍稍撐起身子,伸手接過了那瓷碗。
這碗做的十分粗糙,色澤不均,手感不好,上頭還有好幾個大小不一的缺口,平日裡用慣了金銀玉器的阿濃有些不適應,然餘光掃過小男孩袖口的補丁,她抿了抿唇,到底沒有說什麼,垂著眸子將碗中的熱水小口小口喝了下去。
少女動作秀氣,舉止高雅,氣質端方清貴,年紀雖不大,眉間卻帶著幾分矜傲與威儀,顯然不是出自尋常的富貴人家。胖書生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心中暗暗驚疑,秦時這小子不會趁京城大亂拐了個什麼公主郡主回來吧?
身子一下子暖和了起來,喉嚨也不那麼疼了,阿濃暗暗地清了清嗓子,這才放下手中的瓷碗,看向那胖書生問道:「你是何人?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又為何會在此處?」
她的聲音如水珠落玉盤,清靈好聽,只是音色稍稍偏冷,叫人聽著有幾分距離感。胖書生回神,指了指手中的白色羽扇,笑眯眯地答道:「在下白羽,這裡是洛州城外的七星……」
「洛州?我怎麼會在洛州?!」阿濃驚愕地瞪大眼了眼睛,她昏迷之前明明身處錦州城外,怎麼一醒來人卻已經在距離錦州幾十里之外的洛州了呢?
「這個在下便不知了,是秦時將你帶回來的。」胖書生眼珠子微轉,似不經意地問道,「我見姑娘出身不凡,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不知……」
話還未完,便見阿濃又是一愣:「秦時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