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子履今日要第八次求見伊摯,正好從街上走過。瞅到雨華在忙碌,專心看了會兒,對左右隨從道:「走,去幫忙。」
他的到來讓街角的久姚驚訝,也出乎雨華的預料。雨華剛問了句:「商侯今日又要去拜訪伊摯?」就見子履捲起袖口,站到她身邊,拿過一個陶碗,給百姓們盛起了粥。
雨華有短暫的愣神,隨即道:「商侯,你這是……」
「幫你啊。」子履朝著她一笑,俊郎如一朵綻開的朝顏花,笑著將一碗粥奉給一對孤兒寡母。
「謝謝商侯大人,謝謝雨華公主。」婦人感激涕零。
子履笑:「謝你們公主就好了,我不過是路過的,順手幫忙打個雜。你們有莘氏出了這麼好一位公主,也算你們的福氣。」
「是啊,多虧商侯大人從昆吾氏手裡救下了公主,我們都很感激你呢!」
「應該的,應該的。」子履邊聊邊盛粥。
雨華起先有些不好意思,很快就大方的說:「商侯,你要是有事還是先辦事要緊,我這邊一時半會結束不了,怕耽誤你行程。」
「公主不忙,在下時間還是充裕的,支配起來也比較隨意。」
雨華笑道:「那麻煩你了,我還是第一次和別人一起布施,我那些親眷總嫌麻煩,懶得幫我,所以從前都是我一個人帶著府上這些丫頭忙一整天。」
子履道:「在下也是覺得,身為貴族,既然是受了庶民和奴隸的供養,就該為他們做點什麼。在下小時候就時常跟著父王在城中布施,後來接了商侯的位置,反倒忙碌了,只好將這事務交予旁人去做,未嘗不是個遺憾。」
「這樣說,此次商侯來我有莘氏,正好還彌補了遺憾呢。」
「正是如此。」
有子履和他手下隨從的加入,整體效率提高了很多。女子們負責分發布匹,子履的隨從一個幫忙分發,另一個維持百姓的秩序,子履和雨華兩個遞碗、盛粥,順便聊著。
忙到晌午,差不多忙完了,這是雨華所有布施中時間最短的一次。
儘管天寒,可雨華忙得渾身熱氣騰騰,臉上都是汗。她對女奴說了聲:「遞我一下毛巾。」卻聽女奴驚道:「公主,毛巾竟然掉在地上,全髒了!」
雨華不免訕訕,心想那便不擦汗了,不料子履拿出一塊手帕,笑道:「還是得擦擦,不然這妝容就成花貓了。」
雨華道:「花貓就花貓吧,我又不是嬌貴姑娘,這種時候就沒必要搞那麼精緻了。」
子履笑意加深,握住雨華的手臂將她拉到身前,執手帕一點一點親自給她擦汗。這舉動來得突然,卻又好像很順理成章似的,周遭的人瞧著也不覺得很驚訝。
雨華有些怔忡,小聲道:「商侯,不用吧。」
「還是要用的。」子履道:「這天氣冷,若是流汗了不注意,待會兒風一吹容易傷風寒。而且,這麼漂亮的公主頂著個花貓臉回去,你自己無所謂,在下看著可就於心不忍了。」
雨華詫異的看著子履,只覺得他這帕子很軟、很舒服,他的力氣用的也到位,體貼的把她的汗都擦去了,也儘量沒有破壞妝容。這帕子想必是他隨身攜帶的,材質是泛黃的麻布,上面只繡了一隻抽象的玄鳥,乾淨親切,正像是他身在高位仍保持的風格。這樣一位備受好評的國君,雨華心中也是欽佩的,尤其是在與他共同布施後,更覺得貴族中能出一個這樣的人難能可貴,這讓她有種找到同類的欣悅感。
如此想著,雨華漸漸翹起唇角,眼底也有了明亮的色彩。
她由衷一笑:「商侯,謝謝你。」
「幹嘛這麼客氣啊,真是。」子履假意抱怨,語調卻平和的緊。他擦的差不多了,拿下帕子,特意盯著雨華的臉看了看,總結道:「不錯,這下就又和早晨一樣漂亮了。」
本來雨華身為公主,誇她漂亮之人多如過江之鯽,她不放在心上。可不知怎的,這會兒聽了子履的話竟有些害羞,這讓雨華不免奇怪,自己這般落落大方的人,怎會有害羞這種小女兒家的心態。想來,是商侯生得俊朗,又這樣專注的看她,換成任何一個姑娘都會不適應吧。
「好了,雨華公主,在下要去伊摯那裡了,這邊我讓隨從們幫你收拾,你也好好吃頓午飯,下午好好休息。」子履道。
雨華回過神,道:「好,商侯路上慢點,晚上要是沒什麼事情,可以來我府上吃飯。」
「真的?」子履悅然一笑:「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施了一禮,揮揮手便去,走了兩步又忽的回眸笑道:「公主,剛才不知是不是在下眼花,怎麼好似瞅見你害羞了似的。」
雨華一窘,這商侯,好毒辣的眼光。
子履噗嗤一笑:「有什麼好害羞的,在下這么正經的人,你可萬不要誤會了去啊。」
雨華想說「我沒有」,然子履已然笑著扭頭,瀟然離去。
這廂子履的隨從和雨華的女奴們開始一起收拾東西,那廂,子履走過長街,在臨近街角處一仰頭,噙著笑意,盯著一幢屋子頂上假寐的阿蕪。
阿蕪見假寐瞞不過子履,索性飛下來,落在他肩膀上。這一幕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視,子履不管他們,邊走邊對阿蕪道:「全看見了?」
阿蕪點頭。
「看得高興不?」
阿蕪再點頭。
子履悠悠一笑:「阿蕪啊,我現在開始覺得,你也不是那麼笨了。」他在街角駐足,回身遠遠望著雨華,對阿蕪道:「那天晚上,我見你跑去她肩膀上站著,還以為你又犯了傻。不想,你這眼光還挺不錯的。」
阿蕪傲嬌的一仰頭,仿佛在說:算你識相。
子履笑了笑,視線隨著雨華,又凝視了許久,忽的問道:「你說,我把她娶回商國,怎麼樣?」
廢話,當然是好啊,一萬個好。阿蕪狂點頭。
子履爽快的擊掌,「說的是。這麼賢德大方、心懷蒼生的好姑娘,哪裡找去?既然碰上了就絕不能錯過。好,我決定了,以後就讓她當你的女主人。」
阿蕪開心的飛了起來。
後來子履在街上隨意吃了點東西,便去求見伊摯。
這些天送給伊摯的禮物,全被拒之門外,都還整齊的擺在那裡。子履走近,撫著阿蕪的羽毛,再次客客氣氣的送上拜帖,並做好了等到太陽下山的準備。
卻不料,這一次,伊摯府上的奴隸出來回報說,伊摯同意見他了,但卻是要他明日未時到城外的空桑澗去,伊摯會在那裡等著他。
子履欣喜,向奴隸轉述了自己的謝意和誠意,這才離去。
久姚趴在窗子上向外看,看著子履走遠,扭頭問伊摯道:「伊摯哥哥怎麼突然就同意見他了,還約在空桑澗那個偏僻的地方。」
伊摯從一堆記載著歷史的陶片中抬起頭來,唇角,划過一抹清雋卻落寞的笑:「因為有些私事,大概要我去求他了,所以本想再考驗他兩天,卻臨時改了主意,想找個無人的地方和他敘敘。」
「其實你已經考驗他夠多了,真的。」久姚道,又問:「是什麼樣的私事,伊摯哥哥?」
伊摯輕嘆:「關於雨華公主。」
久姚一怔,雖不解,卻沒再問了。
翌日,按照約定的時間,伊摯在空桑澗見到了子履。
子履自然是比伊摯來得早,肩頭立著變成燕子大小的阿蕪,溫和淺笑,與伊摯和久姚施禮。
子履多看了久姚兩眼,笑道:「沒想到,你把久姚姑娘也帶來了。」
伊摯淺笑:「阿久不是外人,她對我來說就和自家妹妹一般。」
說起這空桑澗,是有莘氏都城外一處偏僻的水澗,這裡溝壑縱橫,生了不少猛獸,城裡的百姓一般不會到這裡來。久姚先前也擔心,子履孤身來此會不會有危險,伊摯卻說,子履要是連這兒都到不了,那也沒什麼意思了。好在結果不錯,子履還比他們先到,久姚想,沒準他是騎著阿蕪來的。
空桑澗邊,生著許多桑樹。這個時節,該是桑葉都凋謝了,可卻還有那麼一棵樹竟還鬱鬱蔥蔥,久姚不免驚訝。
伊摯仰頭望著這茂密的樹冠,眸底有些悵然的情緒流轉。他走到桑樹旁,只手撫上樹幹,悠悠嘆了聲:「孩兒來看你了。」
久姚一詫,瞬間明白了什麼。
子履顯然也聽說過伊摯的出身,他問伊摯道:「這棵桑樹,就是你生母的化身?」
伊摯點點頭,道:「是,生母那時候懷著我,身子化為空心的桑樹。適逢我養母來這裡採桑,聽見桑樹中有嬰兒的啼哭聲,便喊人挖開了樹皮,將我抱了出來。」
伊摯邊說,邊找到樹幹上那塊被扒開樹皮的地方,道:「就是這裡了。」
久姚和子履看過去,從那缺了塊樹皮的缺口往裡頭瞧去,可以看到這桑樹真的是空心的。
久姚不禁感慨萬千,望著繁茂的桑葉,痴痴笑道:「你生母真可憐,明明救了全村的人,自己卻落到這樣的下場。」
伊摯苦笑,撫了撫樹幹。
桑樹有靈,仿佛感受到親生兒子的到來,整個樹冠開始搖曳,樹葉摩挲著發出沙沙的響聲,聽來竟不知是愉悅的笑聲還是悲戚的哭聲。
「娘,孩兒很好,你放寬心。」伊摯唇角染著笑意,對桑樹說道,接著便看向子履,道:「這些日子身體不適,一直沒能請商侯進家中一敘,深感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