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天嬌談搬遷捅了馬蜂窩。她還未來及下發「停電、停水、停暖氣」的通知呢,何紅士卻先她一步主動找上門來討公道了。
星期一一大早,何紅士便掇一把椅子端坐在縣zf大門口,翹著二郎腿,兩手抱胸,兩眼目視前方,對上班的人群均視而不見。何紅士在高原,也算是個名人。不說她資歷老、職務高(曾經當過縣委宣傳部的副部長),這都在其次,主要是她的為人。何副部長自認為出身名門,父親是貨真價實的老革命(不同於朱建明那種老革命),位高權重,所以從不把她的同事、下屬甚至上級看在眼裡。她一生最惱恨的一件事就是錯嫁了方國祥,當初還覺得方國祥年輕有為,像個人物,誰知他不過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窩囊廢。別說升遷,就是能保住縣長這個位兒三十多年不挪窩,其中就有何紅士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功勞哩!全縣城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她何紅士的大名?其實她就是那個臭脾氣,沒為下人倒惹了不少人。整個zf機關的所有工作人等哪個見了她不是點頭哈腰唯唯諾諾?就是幾位副縣長見了她也是巴巴結結的。當然何副部長也有一些不如意也無可奈何的事。就是她的自行車氣門芯兒老是不知怎麼就不見了。為此她責令保衛科的人限期「破案」,也總是有發案沒有結案。最後還是她靈機一動,想出一個絕妙上策,一次就買了五十八個氣門芯兒,還自備了打氣筒。而今人雖然老了一些,又辦了退休手續,賦閒在家,但老虎不吃人威名還在。何紅士何等樣人,豈能容忍一個黃毛丫頭上門教訓出口傷人,口口聲聲停這停那的,沒準還要停發工資哩!
這不,何紅士早早來了。她不怕人,只有人怕她。看你吳天嬌有多大能耐,還能把人囫圇吃上偏屙下?
何紅士白等了一天,吳天嬌壓根就沒來。不是吳天嬌怕她,而是吳天嬌下鄉去了。何紅士卻不這麼想,她以為吳天嬌未開火先就怯場了。到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她仍未見吳天嬌露面,臉上便露出輕蔑的冷笑,斷定自己穩操勝券。
第二天還是那個時候。何紅士剛要到傳達室搬老田頭的椅子時,卻見吳天嬌比她還早些,站在大門口看風景哩!何紅士愣了一愣,照直走過來,想和吳天嬌面對面交涉。
吳天嬌並不看她,仿佛就沒注意到有人在她身邊。何紅士找不上茬兒,先是咳嗽了一聲,而後嘴張了張,不知說什麼好。
吳天嬌轉過身來瞅見何紅士,故作驚訝地叫道:「喲,何副部長呀,這麼早啊?退休了不在家歇著,還出來鍛煉鍛煉?老田大爺,搬把椅子過來,讓何副部長坐下,休息休息。」
何紅士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鼻子哼一聲算是回答。老田頭搬也不敢,不搬也不敢,面前兩個女人她哪一個敢惹?他端著椅子站在傳達室門口一腳在外,一腳在內,既不前走也不退後尷尷尬尬乾笑著。何紅士過去,一把拽過椅子.放在原地方.原模原樣原坐穩。
上班的人陸陸續續進院了。他們那個也不敢圍在這兒看這兩位的熱鬧,招呼也忘了打,匆匆點個頭,急急奔向各自的部門。等人們散盡,吳天嬌在大門口悠閒地轉了幾圈,看看沒有啥動靜,然後不慌不忙徑自進了辦公樓。
何紅士提前沒制訂好「作戰計劃」,等到吳天嬌突然一出現,她反而不知說什麼好。等到吳天嬌一離開.她腦子反而清醒了:坐也是一種鬥爭方式,坐也是默默的抗議。讓全縣的人都知道,吳天嬌把老縣長夫人逼到zf門口靜坐來了……。
何紅士坐了三天,才漸漸引起人們的注意。開頭還以為是老太太退休後在家不甘寂寞,發揮餘熱主動要求到傳達室看門值班的呢!後來才發現何紅士表情不對,方才悟出老縣長夫人是尋岔兒來的。
人們開始三三五五聚攏過來。zf院內的工作人員不敢看熱鬧,路上的行人才不管呢!他們不光是看,而且還議論.聲音又特別高。周圍的人能聽見,何紅士也能聽清楚:
「這老太太呀,在高原算是一霸。退休了還這麼厲害,往那兒一坐,不怒而威,膽小的人見了都尿褲子哩……」
「你不知道呀大哥,老太太有絕活。年輕時學過少林武當,拳腳了得,打架鬥毆,一般人不是對手……」
「要不我說哩,『喀嚓』一聲我的稱杆子就讓她撅折了。」
「老太太還有一門功夫,會氣功.自行車打氣不用氣管子。我拔了她十回氣門芯,也沒見她推著車走。」
「老太太今天是和誰彆扭呢?」
「聽說……」
「聽說什麼呀?老太太家的院子有六畝地大,房子二三十間。縣裡開會決定要她搬,她不搬,坐這兒示威哩!」
「這麼大的院子這麼大的房,房租出得起嗎?」
「你這就外了老哥.房租加上水電暖人家一年才繳三十八塊伍角四。」
「這不是坑公家嗎?」
「這算啥呀?他老頭去了趟曰本,說是考察什麼標準化養雞場,外孫女兒都帶去了,回來報銷了多少你知道?」
「如今也沒聽說縣上有養雞場啊?」
「那不過是個由頭。回來說一句話,決策失誤,交學費了。」
「老太太不是還當過一陣子駐深圳辦事處主任嗎?」
「別說啦,別說啦!不知誰出的餿主意,要在特區設一個窗口,便於交流。屁事沒辦成,賠進去好幾萬。」
「…………」
何紅士坐不住了。她站起來,一腳把椅子踹開,氣沖沖跑進院子,站在樓下就喊:
「姓吳的,吳天嬌,武則天,有種的,你出來!老娘有話給你說!」
吳天嬌下樓了。
樓上,所有的窗戶都打開了。儘管天氣很冷,屋裡的人總比院子裡的人暖和。
何紅士挨了半天的罵,受了許多諷刺挖苦,一肚子氣沒處出,正好沖吳天嬌發泄發泄。吳天嬌剛出樓門,何紅士就迎面趕上去,劈頭就罵:
「吳天嬌,你這個臭婊子,你還有臉當縣長?你不如到廁所的牆上撞死去,攢幾泡尿淹死去!你傷風敗俗你賣&215;……」
「我賣給誰了?你收錢了?你管賬了?你怎麼比我還清楚?」吳天嬌臉紅氣粗,她也豁出去了。罵這種野仗她還是第一次,不管怎麼說,她還是個大姑娘嘛。
「不賣&215;你為什麼收朱桐生的錢?」
「我收了他多少錢?」
「多少你不清楚,你還有臉來問我?」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啊?」
「伍萬塊錢狗拿了。」
「伍萬?!」全樓上的人都聽到了,男同志變了臉色,女同志伸長了舌頭。
「朱桐生一月掙多少,他哪有這麼多錢送給我?」
何紅士噎住了。她一時衝動,只顧罵得痛快,沒想到獻豬獻羊獻出了朱桐生。
不敢圍觀看熱鬧,但是也不能不管不問不勸架。樓上的人出來,郭富榮第一個跑上前,指著何紅士說:
「老何你怎麼這樣?吳縣長早就給我說了那件事,我們正在調查。你這麼亂嚷嚷,會造成什麼影響?」
何紅士雖然對郭富榮不感冒,但也不能樹敵過多,就壓低了嗓門說:
「老郭你給我評評理,她吳天嬌是不是太欺侮人?大禮拜天就跑到我們家,通知我們立馬搬房子,還說不搬就停水停電停暖氣。你說這寒冬臘月,天寒地凍的,殺人不過頭點地嘛嘛!」
「搬遷是縣委會的決定,又不是吳縣長一個人的主意。宿舍大樓蓋好兩年了,當初老縣長自己留了一個單元,一直空著。冬天嫌冷,為啥夏天不搬?做啥事都要有個分寸!」
放在過去,郭富榮有這個膽量敢在她面前指天劃星星的這樣說話?還不是因為吳天嬌取代了方國祥,郭富榮才跟著氣粗起來。此一時彼一時,何紅士也曉得胳膊擰不過大腿這個道理。如再一意孤行,引起公憤,更不好收場。她後悔剛才不冷靜,說啥事不好.怎麼把朱桐生扯出來。小朱可是老方難得的幾個忠臣之一。他日子本來就不好過,這回讓她一攪,也跟著受水。這樣一合計,何紅士順坡下驢,就說:
「行,老郭,沖你這個態度,我選個日子,搬了!」何紅士擱下這話,誰也不理,屁股一顛一顛地走了。
吳天嬌不讓,還要與她論理。郭富榮使了個眼色。小聲說:
「算了吳縣長,犯不著因小失大。」
朱桐生正愁得火燒眉毛、雞飛狗上牆哩!何紅士到zf大院鬧事,怎麼把他給抖摟出來了。當時他正躲在辦公室里苦思冥想抽悶煙,院子裡發生的事他也聽得一清二楚。這個老何這回又把他逼到絕路上來了。朱桐生給伍萬塊錢找下家,已經謀劃到兩萬一了,就是梅生手裡的那個數。還差兩萬九,讓何紅士一激,他突然一拍大腿自言道:「有了」。
朱桐生早早回到「八五一工程指揮部的家裡,他提前買好的菜、肉,紮上圍裙就下了廚房。梅生回到家時,就覺得納悶,飯菜早已收拾停當,還有一大盤香噴噴的黃燜羊肉,桌上擺的有酒有飲料。朱桐生笑嘻嘻地從廚房出來,解下圍裙說:
「梅生,多年不下廚了,不知這手藝還合不合你的口味?別干愣著啦,坐下咱們邊吃邊喧。」
梅生不知朱桐生又耍啥花招?索性不說話,洗洗手坐在飯桌前,拿起筷子就吃飯。
朱桐生先給梅生斟滿一大杯酒,他知道梅生當銷售科長,有時候應付場面,多少也能喝幾口。然後再給自己倒一杯,真心實意地說;
「梅生,我以前做了許多出格事,說了許多出頭話,起因都是因為朱鎮宇。現在我想通了,不管怎麼著,孩子都這麼大了,往後日子還得過。前天我去了趟涼水泉子,給董榆生道了個歉,承認我以前對他有成見,對不起他。榆生一高興,還請我喝了一場酒。臨走還囑咐我,要我對你好,以後要顧家,兩口子歡歡喜喜的。這不,我一回來,就跑市場,買了菜,做好飯,先表現表現,以後你就看我的實際行動吧!」
說罷,朱桐生端起酒杯。梅生對朱桐生還沒有完全失去信心,心想三十幾快四十的人了,要說變也許能變好。還聽他說和榆生也講和了。榆生的為人她清楚,心腸軟不記仇。梅生心裡一高興,就和桐生碰了碰杯。朱桐生顯得格外親切,每句話都是掏心窩子的。他說:
「梅生,我們也不能這麼坐著干喝酒,我給你講一個笑話。說的是有一個男人,那活兒長得特大,有天河裡去玩水,剛坐到河邊,不知怎麼一激動,一頭就伸到了河對岸。這時候過來個新媳婦,一眼瞅見這座橋,讚嘆說,到底科學發達了,一中午就建起這麼雄偉的一個橋?說罷新媳婦裊裊婷婷上了橋,高高興興回家去了。有個老頭看見,心想她能過為何我不能過。老頭到了橋中間,想坐下來抽袋煙。抽罷煙菸袋鍋兒往橋上一磕,橋立刻揚起,老頭掉進河裡。老頭好不容易從河裡爬出,嘴裡罵道,鬧了半天才是一座吊橋,下班了也不提前通知一聲。」
梅生笑了,臉上露出了多年不見的難得笑容。心想,兩個人的日子就得兩個人過,朱桐生一旦能改好,她肩上的擔子也就輕鬆些。桐生在外面熟人多、路子廣,幫她推銷推銷產品還是有能力的。兩口子邊吃邊談。桐生左一杯右一杯地敬酒,梅生已有多年沒見桐生對她這麼親熱了。心想反正在自己家裡,孩子又住校,多喝點也不妨事,兩口子誰笑話誰呀?喝著喝著,一瓶子酒下肚,梅生就人事不醒了。
朱桐生把梅生輕輕地抱起來放到床上,又給她脫了衣服蓋上被子。收拾好碗筷,把剩下的飯菜都放進冰箱裡。然後脫衣上床,摟著他的妻子,千般柔情,萬種蜜意。梅生雖是爛醉如泥,但依稀覺得她如同進入仙境,雲裡霧裡,天上地下.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愜意了……。
第二天梅生醒來,一眼就發現桌上朱桐生留給她的字條:
「親愛的妻:
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快樂的夜晚。早歹(餐)我已備好。我上班去了,等著我,周未(末)見。
愛你的人
郎(即)日」
梅生嫣然一笑。刷牙、洗臉,用完丈夫精心為她烹製的早餐,快樂地走進廠區。
吳天嬌剛在辦公室坐下,朱桐生就哭喪著臉跟了進來。他說:
「吳縣長,我想了幾天,我給您添了麻煩,覺得很對不起您。特別是昨天何紅士那麼一鬧,我更坐臥不安,有些話不實說是不行的了。」
吳天嬌站起來說:「老朱,坐吧坐吧!坐下慢慢說,喝不喝水?我給你倒茶。」
朱桐生誠惶誠恐地說:「不了縣長,我起床早,在我屋裡喝了幾杯子水了。」
朱桐生從「八五一」趕來,還沒進屋呢。
吳天嬌走過去,把門輕輕地關上,回過頭,見朱桐生還站著,又說:
「沒關係.不要客氣,坐下說話。」
朱桐生這才把屁股挨到沙發上。
吳天嬌看朱桐生仍舊猶猶豫豫不開口,又催促一遍,笑笑說:
「有啥不好意思的?有話直說嘛,老朱。」
朱桐生又吞吞吐吐一陣子,才慢慢張口說話:
「縣長,這是我的私事,按理說不好公開。我說了縣長您要替我保密呀!」
「你放心,我一定會替你保密的。」
「那我就說了,縣長。」朱桐生態度很誠懇。
「說吧!」吳天嬌耐著性子說。
「我老婆和我結婚前和一個叫董榆生的有關係……」
「董榆生?!」吳天嬌忍不住重複了一遍。
「對,叫董榆生。」朱桐生偷眼瞅瞅吳天嬌,不禁暗暗竊喜。他裝著沒事人似的接著又說,「按說我們都是一塊長大,董榆生又和我一同參軍入伍,而後又轉業到一個廠里。我當了廠領導小組副組長,入了黨。董榆生這個人思想品質不好,交人不講原則,和廠里的女工亂談戀愛……」
「就講你和你愛人的事。」吳天嬌打斷他的話。
「是,縣長。」朱桐生輕輕抬抬屁股說,「我曾經親眼發現董榆生和我愛人在他的宿舍里,縣長我就不說細節了。」
「講事實,講根據。」吳天嬌的手有些微微發抖。
「是,縣長。我和我老婆結婚後才發現我老婆肚子大了。我問她是誰的,她說是董榆生的。我要她把孩子打掉,她死活不干。我這個人愛面子,不好張揚,只好由著她把娃娃生下來。這些年來,董榆生一直和我老婆明來暗往。我實在氣憤不過,就到法院裡告了他們。縣長您看,這是法院的『調解書』。」
朱桐生把剛從梅生那兒偷來的「證據」遞給吳天嬌。趁著吳天嬌看法院調解書的時候,朱桐生又說:
「董榆生明知心裡有愧,他除了公開交給我貳萬壹仟塊錢的撫養費之外,又偷偷塞給我三萬。一再囑咐要我替他保密,說他正和省城的一位女幹部談對象.一旦暴露了就壞了。縣長,這些錢我一直不敢花,就存起來……」
「好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朱桐生剛一出門,吳天嬌就暈倒在辦公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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