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鳴逸站起身,緩步走過來,「不是,你儘管像如今一樣自由出入,同享太后福遇,只要別再插手軍隊的事。」
「我不回戰場,誰來對付越蒼?」裴奈反問他。
蕭鳴逸被氣笑了,「公羊子笙、韓睿澤、顧瑾珩他們都是吃乾飯的嗎?!那麼多大將、各軍主將,憑什麼都要你沖在前?他們還沒死絕。」
「他們都打不過越蒼,百萬大軍在越蒼面前都不夠砍的!你這是叫無數人去送死!」裴奈厲聲駁他。
蕭鳴逸怒不可遏,反問她:「你就打得過他嗎?你看看你自己的胳膊,再來一次,能有幾分活路?自己有算過嗎?!」
「可我是逐北槍的後人,我無法束手旁觀,無法待在後方享受前方戰士用鮮血換來的榮華,我必須要去嘗試......」裴奈堅定道。
她從地上起身,便是抗旨拒接。
蕭鳴逸望著她的動作,閉了閉眼,青筋在額頂跳動。
他冷靜下來,說出了那句話:「舅母,你要什麼朕都可以給你,只是裴家的權利,未免太大了。」
裴奈定定站在原地,眼裡充滿不敢置信,仿佛她已不認識眼前的人。
所以這才是實話嗎?
可能十三年前,周明放臨死前的那句話,裴奈沒聽進去,蕭鳴逸卻入了心。
好啊,很好,合格的君王怎會不忌諱功高蓋主的將臣?
她險些忘了,眼前之人如今不再是那個她親自救回,養到大的蕭鳴逸,而是整個東境最尊貴烜赫的帝王。
連她也防,才算得上真正的無情明君。
裴奈壓住心中的怒火與難過,最後問道:「我方大軍沒有主帥,你準備戰時讓誰來調度決策?」
「朕會下旨,令天耀各軍種及所有盟國做戰時準備,同時成立戰時帝決會,由各軍掌權人組成,一切戰爭決議由帝決會投票落定。」蕭鳴逸回答道。
裴奈便頷首,忽然後退兩步,單膝下跪行軍禮。
「一日逐北槍,終身扛肩責!山河不定,死不瞑目。但請領命出征,願以身守天耀萬土和平,從此,君臣兩不見。」
她眼中含淚,「臣...裴家軍主帥裴奈,在此拜過陛下!」
太監總管和宣讀聖旨的太監都已經懵住。
所有人都能聽明白,裴奈的意思是,裴家軍從未有過新的主帥,只要她能接燭龍帥印,無需聖旨,她就是裴家軍的主帥,別無他人。
她以死立下軍令狀,或將戰死沙場,以身殉國,或打贏這場大戰,但戰後便會辭官,離開朝陽,從此不會再回朝堂,亦不會再入皇宮。
她的決定已下,此番抗旨,要殺要剮,悉由他便。
裴奈決然起身回頭,離開乾明殿。
她抬頭看向印在空中的飛檐反宇,天地竟都泛著紫色,她默然自嘲一笑,一步一步,遠離他的龍樓鳳閣。
只有一直在殿內候命的太監總管知道。
那日裴奈走後,聖上站在原地,整整半個時辰,一動未動。
......
裴奈離開皇宮時,人群已經散開,朝陽恢復了往常的秩序。
她駕馬趕到朝陽城的中心主廣場。
當年崖谷之戰結束後,周偉國等人將逐北槍帶回了京都,因為裴家槍再無後人,逐北槍便交還給了國家。
顧瑾珩和蕭鳴逸決定將逐北槍懸於英烈石碑的上方,以代裴家列祖列宗,代所有為國犧牲的戰士,受世人祭奠叩拜。
這裡有士兵隊日夜輪流看守。
遇到下雨或其他惡劣天氣時,逐北槍會被暫時收回,十年間均被妥善保管,精心養護。
好在今日是明麗的艷陽天。
逐北槍正被懸掛在廣場上,供人瞻仰。
裴奈下馬,她講明了事情和原由,讓看守的士兵隊幫忙將機關降下,她需要取走逐北槍。
士兵隊哪怕知道她的身份,可沒有接到命令,仍不敢擅自行動,彼此面面相覷。
畢竟涉及到逐北槍,倘若遺失,所有人都會被問責斬頭。
士兵隊的長官讓她稍等,準備向上通稟,再一級級報上去,等待聖上批覆。
就在這時,林省濤帶著幾人駕馬趕到。
他遞上一份顧瑾珩親筆的文書,上有端定公的專印。
應是顧瑾珩前些天提前備好,寄回了朝陽。
士兵隊的長官閱覽一遍文書,確認無誤,立刻拱手領命,開啟機關,將逐北槍從高處緩緩降下。
逐北槍落於胸前的位置時,頓然停住,裴奈將之取下。
握於掌心的那一刻,槍身傳來冰涼的觸感,她的血液卻在翻湧。
若是武器有靈,她覺得她感受到了逐北槍此刻的喜悅。
哪怕她身上已沒有裴家的血脈,逐北槍卻在瞬間認出了她。
裴奈手心有槍意不斷滲入她的肌膚,擴散到四肢百骸,是她與逐北槍久違的呼應。
她的長槍在告訴她,槍魂不滅,十年久等矣。
她用手擦拭過槍鋒、槍身,哪怕上面一塵不染。
裴奈前往中心廣場取槍的事很快就被傳開,在她將長槍收到後背,正要離開時,來了很多軍部的人。
其中的不少人,裴奈都覺得眼熟,甚至能叫出名字。
他們穿著其他軍隊的鎧甲,以著裝來看,大多數人職位都不低,上到將軍,下至都尉。
因為十年前作為主帥的她戰死,主將萬岳血鞭韓睿澤隱退,裴家軍內部發展受限,很多有雄心的士兵都脫離了裴家軍舊部,並在各個軍隊任職。
此刻裴家軍曾經的將士們,對著身背逐北槍的她,下跪行了裴家軍的軍禮。
一道道聲音鏗鏘有力,落地敲心。
「臣汪躍,原裴家軍五部中郎將,攜裴家軍原舊部兩萬一千二百三十二人,現已申請解除東北邊軍軍職,請主帥批准歸隊!」
「潘阮,原裴家軍四部校尉,現已申請解除兵部軍職,願為裴家獨立軍俯首,共赴疆場,盡誅鄔蠻,請主帥批准入營!」
「裴家軍原三部衛明照,攜麾下將士共五百人,請求重新歸入裴家軍編制,十年未改忠心,願於此役再為裴家赴湯蹈火!」
......
一聲聲接續,裴奈心緒浮動,久不能言。
林省濤他們站在一旁看著面前的一切,他恍然想到,哪位君王不會對此心生防備呢?裴奈一直低估了自己和逐北槍對於軍隊和民眾的影響力。
誰又能不為此感到震撼?
裴奈今日甚至未穿鎧甲、未著軍裝。
她只是拿起逐北槍,便有無數人前赴後繼地趕來,願為她賭命效忠。
她的隻身所處,便是青衫匹馬萬人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