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忠只是聽到這麼短短的一句話,頓時,那眼睛就更紅了。要不是大老爺們掉淚太過難看,就真得會流淚。
一個人身處敵境,身邊全是敵人,就連睡覺,都怕說夢話。而建虜兇殘,動著打罵,甚至一個不小心就能招來殺身之禍。
之前的時候,乃是堂堂錦衣衛總旗,不管怎麼樣,出去的時候也都是威風凜凜,人見人怕,人人敬畏,可是,在敵境之中,卻是見人就要點頭哈腰,說著違心的話,臉皮比京師城牆都要來得厚,自尊,尊嚴是什麼東西,早就沒了!
不過,這一些,還不是伍忠如此情緒激動的原因。
他在遼東建虜那邊,沒想成了奴酋皇太極的駙馬。他一直擔心,回來之後說出來,大明這邊就會懷疑他,不再相信他。可沒想到,見面的第一句話,指揮使大人竟然就只是說「苦了你了!」
這句話中,包含著信任,包含著理解,讓伍忠一下感動莫名!
不過等他回過神來之後,就又擔心起來。因為他絕對不認為,指揮使大人已經知道一切,便準備坦白,要是指揮使大人知道自己是奴酋的女婿而見怪自己,那也認了。
這麼想著,他在站起來之後,第一時間便看著李若璉的眼睛稟告道:「大人,屬下在遼東迫不得已,也是為了報復韃子,因此娶了奴酋皇太極的第三個女兒。當時屬下是覺得這女的不把我們漢人當人看……」
「呵呵,你還真是好福氣啊!來來來,先坐下!」李若璉一聽,便笑著拉著他的手,讓他坐離主位最近的那個位置去,同時又跟著說道,「你在遼東的事情,皇上都已經給我說過了,呵呵,真是沒想到,有你的啊……」
伍忠剛聽到李若璉的話時,不由得心中一沉,他下意識地以為,李若璉說好福氣是諷刺他的話。可是,隨後他就又聽到李若璉說他的事情,皇帝早就告訴他了,頓時就傻住了。
自己坐船回來,也就是在劉公島登陸了一下。不過在劉公島的時候,只是報了個名字,並沒有說任何事情的,然後就直接來海州的。可是,就只是這樣,皇上就知道自己在遼東的事情了?
這一刻,他忽然有點懷疑,難道自己的手下中,還有另外的錦衣衛密探?
不過想想,他又覺得不可能,因為從時間上推算,就算他手下有錦衣衛密探,就在劉公島把消息傳出去,似乎也沒有這麼快的速度吧?
這麼想著,他就更糊塗了,便驚訝地帶點結巴地問李若璉道:「皇上……皇上都知道了?屬下是說……是說屬下在遼東的所有事情?」
聽到他這話,看他表情,李若璉微笑著點點頭道:「當然,皇上說你向奴酋求婚,沒想到成了。其實你只是因為那女人對我們漢人不當人,還追著你要打你,因此順口一說而已。因此,婚後你也沒少教訓那婆娘,對不對?哈哈……」
聽到這話,伍忠聽得目瞪口呆,皇上還真是什麼都知道了?
而李若璉說到這裡時,忽然想起什麼,便左右看了一眼。他的那些手下基本也都和伍忠認識,都想說說話的,不過看到指揮使大人的樣子,就立刻心領神會,自覺退了出去。
等他們一走,李若璉便拍拍伍忠的肩膀,認真地對他說道:「皇上還讓我告訴你,在范文程那狗賊的府中,你是中了他的奸計,責任不在你,不需要有任何擔心。」
這個事情,伍忠是一直埋在心裡頭,是他最為害怕的一件事情。原本想著,打死不說,抵賴不說,可沒想到,指揮使此時卻說了出來,最為關鍵的是,這是轉述皇上的話,讓他寬心,不是他的錯。
頓時,伍忠就感覺身上好像卸下了一大塊石頭,輕鬆了不知道有多少,同時,他也非常詫異。按理來說,這個事情就只有自己和范文程以及那個范府管事知道。當然,王妃本人肯定也知道。但這麼秘密的事情,還是遠在遼東的事兒,皇上卻了解得清清楚楚。
就這會,崇禎皇帝在伍忠的心中,立刻變得神秘莫測起來,就感覺皇上難道真是天上紫微星下凡?是真龍天子?
這麼想著,此時的伍忠,不由得對皇上更是敬畏起來。這種敬畏,不再只是身份上的敬畏,而是那種凡人對天上神仙的敬畏。要不然,好多事情,他實在無法理解了。
如果把皇帝當作神仙,那自然是能掐會算,順風耳,千里眼什麼的,也都不意外了!
他正在想著,李若璉卻是露出了笑意說道:「你這次的遼東之行,讓皇上非常滿意,說錦衣衛有你這樣的忠心干將,他對錦衣衛也非常欣慰了。順帶著,就連我也被皇上表彰了。」
「對了,皇上還給我說,回頭朝廷會打造勳章,分為好幾類,最高等級的勳章叫做大明英雄勳章,平時可掛於胸口,乃是對大明做出非常重大貢獻的人,才能佩戴這個大明英雄勳章。你小子,將成為我大明獲得這枚大明英雄勳章的第一人!不但我沒有,朝中任何人都還沒有,回頭要是戴出去,嘖嘖,你是要羨煞別人了!」
聽到這話,知道自己將會是大明第一個擁有這個勳章,只有對大明做出非常重大貢獻的人才能有的,頓時,伍忠就感覺,以前經歷過的那些事情,根本就不算事,此時的他,全身都充滿了力量!
他自然不知道,崇禎皇帝一直不認同一個觀點,說什麼臥底沒有好下場!對此,他偏偏就要給臥底一個好結局才好!不說別的,臥底的這種事情,在龍潭虎穴中和各種兇殘敵人周旋,隨時有可能被人發現而喪命。完全可以說,臥底的活兒,真不是人幹的。又或者說,能完成臥底的任務,那這樣的人,就真得是真正的英雄!
就算換個角度來說,臥底換來的情報,也往往是非常有用的。哪怕是按照情報價值大小來衡量,也是非常值得給予重賞的。因此,大明要搞最高榮譽勳章,伍忠絕對是夠格的。
「你現在已是錦衣衛千戶了。」在他發愣的時候,李若璉又繼續說道,「皇上知道你被奴酋派來大明的目的,因此,派了我快馬加鞭趕來海州等你,就是有事情要你去做。等這事情完成之後,你就是錦衣衛指揮同知了。」
伍忠甘願潛入遼東,九死一生的做事,當然不是那種聖人,說是為了大明,可以不要任何回報的做事情。
此時,知道皇上將會給予他最高榮譽,而後升他為錦衣衛中僅次於指揮使大人的指揮同知,他當然是非常高興了,立刻對李若璉說道:「請大人明言,屬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李若璉聽得點點頭,示意他坐好,而後對他說道:「你此次回來,是要替建虜尋找替代晉商的江南商人,這一點,皇上已經替你安排好了!」
「……」伍忠聽得說不出話來,皇上難不成還真要讓自己做成這個事情?
虧了是皇帝這麼說的,要不然,哪怕是李若璉自己說這話,他都有理由懷疑,指揮使大人是不是為了巨額利益而有叛國嫌疑了!
看到他臉上露出的一絲疑惑,李若璉便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當即嚴肅地說道:「在我大明,除了晉商這顆毒瘤之外,還有另外一個毒瘤,皇上也是要除掉的。不過因為有你這邊的事情,皇上就順帶著讓你這邊辦了,算是一舉數得。時間有點緊,你且聽好了。」
伍忠聽了,確認就是皇帝要求,便立刻點點頭表示認真在聽著。
就聽李若璉對他說道:「南方乃是大明賦稅重地,而鹽稅更是賦稅之中最為重要的稅賦。但是,在鹽業這一塊,富得卻不是朝廷,而是那些鹽商。鹽價高昂,百姓卻離不得,不得不夠錢購買,使之生活更為窘困。然而,朝廷卻又收不到多少鹽稅,這中間的錢全部鹽商賺了去。這一點,相信你也知道。」
事實上,只要有出門過,稍微有些經歷的人,就都知道鹽商的富有。之所以如此,是明末這個時候,大鹽商一般都是徽商。他們就有後世所謂的那種土豪氣,喜歡炫耀,喜歡鬥富,由此讓他們出了名。
此時的揚州府,有四多。即所謂的「官多,商多,文人多,閒人多」。官多、商多這個容易理解,文人多,是因為揚州府的金主多,養得起文人,同時,也養得起閒人。而有錢的金主,大都是鹽商。
這些鹽商的錢多到什麼地步呢?
就說畫舫好了,原本是指裝飾華麗,用來遊山玩水的小船。但在揚州鹽商的手中,這些畫舫花樣翻新:有的高達數層,有的以當時極為罕貴的玻璃進行裝飾如此種種,極盡奢華。而後這些鹽商們平日裡就在畫舫中由名妓美女作陪吟詩作對,品嘗美酒佳肴,樂此不疲。
還有,有一位鹽商好「大」,無論房屋、家具各類物品都要越大越好,甚至還專門打造了一個高達五、六尺的銅夜壺,每晚起夜時,都得爬上爬下,極為辛苦,但依然樂此不疲。
如果說這還不算什麼的話,另外還有鹽商,發明了「游菜「的吃法,每頓飯都要準備幾十、上百道菜,上的菜式一旦不滿意,馬上撤掉更換新菜。由此可見,一頓飯要浪費到什麼程度!
至於其他的,就都是小兒科了。
比如,當時蘇州所製作的不倒翁非常精美、價值不菲,而揚州曾有某位鹽商花三千多兩白銀將蘇州市面的不倒翁收購一空,全部倒進河裡取樂,一度導致河道堵塞。
還有鹽商,想要體驗一把「一擲萬金「的感覺,便派人用萬兩白銀收購金箔,然後登上高樓,將金箔隨風一扔,看著樓下的人哄搶金箔,此人卻在樓上哈哈大笑。荒誕無稽麼?人家這是有錢任性而已!
有些事情,甚至都傳到了北方,哪怕沒來過南方的人,也都能知道。
因此,伍忠對於鹽商的富有,自然是了解的。他腦海中閃過聽到的一件件炫富事情,同時,很自然地想起了北方的旱災,兵災後的難民,還有那些被掠去遼東的苦難百姓,讓他忽然有一種憤怒的感覺。
此時,李若璉還在說話,他便不說話,繼續在聽著。
「這些鹽商,他們發家致富,除了鹽業只有他們能賣之外,還往官鹽中私自混入大量私鹽。幾乎每個大鹽商的手下,都會有私鹽隊伍。因此,不要看這些大鹽商似乎只會吃喝玩樂,暗地裡,他們一個個都是為了錢,不怕王法的亡命之徒。」
「這些人,從朝廷、從百姓手中吸血,手中聚集了大明無數的財富,卻只會自己奢華浪費,帶壞大明風氣。皇上一旦公布鹽業革新的話,這些人也必然會群起反對,暗中破壞。因此,皇上的意思,就是要借你這個東風,把這些鹽商的本來面目暴於光天化日之下,讓所有人都認清他們。」
「只要能剪除一些大鹽商,用雷霆手段震懾之,那麼再等皇上推行鹽業新政,增加朝廷稅收,同時又能讓百姓吃到更便宜的鹽,就能順利很多了……」
聽到這裡,伍忠隱隱抓住了皇上的意思,想了想,好像確實可以,只要給這些鹽商機會,搞不定就是第二個晉商!
他正這麼想著,就果然聽到了李若璉對他說道:「你此次就去和那些大鹽商接觸,許以重利,就不信這些鹽商會抵住利益的誘惑。只要拿到他們勾結建虜的證據,皇上就能用對付晉商的手段來對付鹽商,同時可以順勢輕鬆地再次整頓江南官場一次。」
說到這裡,李若璉的臉色變得非常嚴肅,叮囑伍忠道:「此事關係重大,也事關江南官場,皇上交代了,就務必要辦成。你且放心,我在暗中會配合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