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善的臉色有點不正常的紅,整個人看似精神,但其實已經油盡燈枯。岳托看得清楚,他阿瑪這個狀態,確實是迴光返照,隨時會死的。
「你……來了!」代善看到岳托怔怔地看著自己,便擠出了一絲笑意說道,「阿瑪有……幾句話,必須……必須說!」
看到他說話都這麼吃力,岳托默默地走過去,在床邊坐下,並不說話。
「滿洲族人……能有今天,太不容易!」代善一邊說著話,一邊努力伸手過去,握著岳托虛撐在床邊的手道,「若敗……則族滅。你該明白的。為大清……為滿洲族人……為我愛新覺羅家,定要團結……團結……」
說到最後時,岳托能感覺到他阿瑪握著他的手越來越用力。轉頭看去,卻見他的臉色漲得通紅,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要說,卻說不出來,才憋成了這樣。
忽然,岳托能感覺到,握著他的手,一下便沒了力氣,低頭看去,那隻雞爪般地手已經無力地躺在床邊,猛地抬頭看去,卻見代善的腦袋也已經垂下,身子慢慢地傾斜。
「王爺……」
「王爺……」
頓時,房子裡,驚慌聲響起一片,又有人在喊著薩滿快看看什麼的。
唯獨岳托不聲不響,緩緩地站了起來,默默地看著被人扶住,平躺了的代善。他心中明白,他阿瑪已經死了!
雖然代善沒有把話說完,但岳托卻明白他要說什麼。無非是在滅族的威脅下,一定要團結,不要鬧內訌。多爾袞是你們之中最有才能的了,要擁護他之類的話。
「老東西,死了還向著外人!」岳托忽然開口,低聲喝罵了一句,便轉身大步走了。留下一房間的人,聽到這話面面相覷,卻也不敢表示什麼。
很快,代善的死,就傳遍了盛京。不過,此時盛京的掌權人,都在忙著對峙,爭奪權力,根本就無暇顧及一個沒有任何實力的王爺死活。甚至就連宮裡面,也只是發了一道表示哀悼的旨意而已。
雖然代善是岳托的阿瑪,可他們都知道,代善和岳托的關係並不好,特別是在皇太極死之後的皇位之爭後,就更是形同陌路了。他們都想著,代善死了,說不定岳托還高興呢,這個時候要是去哀悼,搞不好就被岳托暗暗記心裡了。特別是岳托在代善臨死之時所說得話傳開之後,就更是沒人冒著得罪岳托去拜祭代善。
這一點,就連多鐸也是如此想的。因此,也沒表示什麼。畢竟如今岳托手握軍權,不管加入那邊,都會形成巨大的優勢,是不能得罪的。
不過幾天之後,多爾袞領軍趕回盛京後,因為皇宮被豪格和鰲拜聯手把持,不讓多爾袞進宮,還有傳言說,豪格正在說動太后降下懿旨撤了多爾袞的「皇叔父攝政王」的頭銜。
這個時候,所有人都覺得多爾袞肯定要扭轉這種局勢,搞不好內戰就一觸即發了。
可是,誰也沒想到,多爾袞到達盛京之後,卻沒有去管權力之爭,反而全身素縞,前去代善靈前哭拜,情真意切,聞者掉淚。
這不,這一幕讓禮親王府的人,都不由得淘淘大哭,終於有親王來了!
這個事情一傳出去,豪格頓時就笑了,岳托這個當兒子的都不去,說明什麼,說明對他老子就不待見,關係不好著。多爾袞吃撐了去,這不是打岳托的臉麼!再者說了,代善都沒什麼部下了,你去又演給誰看,能收買誰的心?
於是,豪格就準備前去岳托那邊,要以此事為契機,再拉攏岳托,如此一來,就能完全壓倒多爾袞和多鐸兄弟的軍力了。
然而,讓他絕對沒想到的是,等他到岳托府上時,卻聽下人說,岳托非常隆重地去拜會攝政王了。
「……」豪格聽聞,不由得目瞪口呆,感覺腦子有點轉不過來了,這不正常啊!
隨後的事情,就再沒有意外,岳托宣布,支持多爾袞繼續當攝政王,統領大清共渡難關。
多爾袞隨後斥責豪格在耀州驛之戰中,領軍先逃,以至於害死了阿濟格。
形勢急轉,盛京的輿論,一下對豪格不利起來。最後,太后懿旨,封多爾袞為「皇父攝政王」,要他帶領大清,繼續走下去。
豪格企圖奪權的陰謀再次失敗,沒辦法之下,只好向多爾袞服軟。
多爾袞也是大度,並沒有剝奪他的軍權,也沒有降他的王爵,只是慷慨陳詞,說大清如今危難之際,更要同舟共濟,這個舉動再次為多爾袞挽回了不少聲望。
這次奪權的危機,也就這麼化解了。
重回崇政殿的當天晚上,多爾袞在自己府上單獨見了寧完我,連聲表揚他的主意不錯。
「這是主子自己的能力,和奴才無關。」寧完我身上的傷勢還沒好透,身上還裹著綁帶,臉上卻帶著媚笑奏道,「奴才只是提醒了一下下而已。」
多爾袞卻直接略過了這句話,還是稱讚道:「在勾心鬥角這方面,你們漢人敢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這一點,乃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此事是卿的功勞,就是卿的功勞。卿且安心養傷,本王是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寧完我聽了,心中得意,不過表面卻連忙露出誠惶誠恐地才受了這個表彰。
在這件事上,確實是寧完我給了多爾袞很大的建議,最終讓多爾袞採取了這些舉動。
原因很簡單,以孝治天下,乃是自古以來的準則。不孝之人,就算是強權壓著,也壓不住人心向背。特別還是大清這種末日將至,人心惶惶之際,就更需要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主子。如果為了爭權奪利,冷血無情的,誰知道將來會不會拋棄自己!
多爾袞通過祭拜代善,斥責豪格害死阿濟格,就很好地向其他人傳達了一個事實,就是他多爾袞才是他們值得信賴的王。
不過,包括寧完我在內,他們其實都不了解岳托。
岳托其實還是被代善臨死之前,拼著命提醒他,若敗則族滅提醒之後,心中當時就已經有了想法。後來做的事情,就是想再看看多爾袞到底怎麼樣,結果自然就不用說了。
不過,多爾袞雖然穩定了權力,但是,隨後統計上來的各地情況,卻讓他有種想要把這個皇父攝政王頭銜給還回去的衝動。
雖然在耀州驛的時候,他已經下令搶糧搶馬逃回來,可是,騎軍所能帶的糧食,能有多少,更不用說,原本就沒多少糧食了。
如今遼河平原的糧倉被燒,一點指望都沒有。虧了捕魚船隊能提供一點吃的,可是,不管怎麼樣,大清的這個冬天,過不下去了。哪怕把搶來的馬,殺它個一大半,也根本沒法解決問題。兩腳羊的事情,也已經提到了日程上。可是,這不能多吃的,同樣是會死人的。
多爾袞也想過,再出兵北征去搶點吃的,這一次不要人。可是,上次已經搶過一次,就算有漏網之魚,又能搶到多少?再者說了,北方出現那種窮凶極惡的惡魔,搞不好都被他們給吃了,那還能輪到大清北上搶東西?
明國那邊,不來打大清,那就已經是托天之福了,還敢去搶,那就真是壽星公上吊,嫌命長了。
如今唯一的希望,就只能是派去朝鮮搶秋糧的那一支了。不過,多爾袞也並不看好。朝鮮被大清已經搶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漏網之魚又能剩下多少?就算是派了比較心細的范文程去了,估計也不會有多少。
一想起這,多爾袞不由得又頭疼了起來。
孔有德的背叛,讓大清這邊對漢人非常地厭惡。就連寧完我,多爾袞都不敢讓他公開露面,只是藏在自己的府里了。范文程要是回來,搞不好就會被針對。
說起來也是,孔有德怎麼就會背叛大清了呢?大清都封他為恭順王了,這還不夠?
多爾袞摸摸自己發疼的太陽穴,心中繼續想著,有的時候,還真搞不清楚,誰會大清忠誠,誰又對大清有異心?至少在之前的時候,自己可沒想過孔有德會背叛!
他正想著,忽然,有親衛急匆匆入內,向他稟告道:「主子,那漢人范文程剛到城門口,就被圍了,很多人喊著要殺他。」
一聽這話,多爾袞頓時就急了,立刻二話不說,親自趕了過去。
還沒到城門處,就看到一群人圍著一個吊著的人,正在用皮鞭抽著,同時大聲罵著。
「你這條漢狗,打死你!」
「眼下沒賣,回頭不就賣你主子了,打不死你!」
「還嘴硬,抽你丫的!」
「……」
多爾袞看到范文程還沒死,心中不由得鬆口氣,當即厲喝道:「住手!」
那些圍觀的建虜聽到,聞聲看去,發現是多爾袞到了,便不敢造次,畢竟如今可是皇父攝政王了,連忙跪地迎接。
多爾袞急停下馬,不管他們,急步上前,到了被吊那人面前,發現相貌堂堂的范文程,竟然被破相了,臉上也抽了好幾鞭,血淋淋的,差點就認不出來了。
他抽刀出來,親自割斷身子,把范文程給救了下來,帶著愧意說道:「本王來晚,讓卿受苦了!」
范文程當場就嗚嗚地哭了出來,為大清在朝鮮盡心盡力地辦事,結果剛回來,就受了這樣的待遇,他委屈啊!哪有這樣的主子的啊?
不過沒哭幾聲,就暈過去了。
多爾袞看到打得有點狠,便立刻帶范文程回他府上醫治,順帶著收押了打他的幾個人。
好久之後,范文程被疼醒,一下睜開眼,正想求饒時,發現在他面前的是多爾袞,竟然親自在他給敷藥,嚇了一跳,連忙想拒絕,不過被多爾袞給喝住了,一直到包紮好之後,多爾袞才對只露出眼睛的范文程說道:「打你的那幾個人,本王都已經收押了,等你傷好之後,本王親自看著,你去打回來。他們怎麼打你,你就怎麼打回來!」
范文程一聽,連道不敢。他不傻,能毫無顧忌地把他給打了的人,絕對是有背景的,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朝鮮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多爾袞關心這個,見可以說話了,便馬上問道。
范文程一聽,就拋開他心中的疑惑,馬上回答道:「奴才有愧,收集到的糧食不多,實在是朝鮮人都逃入深山了,不好找。」
這個結果,也在多爾袞的意料之內,可聽到之後,終歸還是失望的。
但是,表面上,他卻沒有露出失望之色,而是和藹地說道:「愛卿安心養傷,卿的家小,朕都讓人去接了,來王府就不會有什麼事情。」
說完之後,他站起來就準備走了。
可誰知,范文程卻開口說道:「殿下,奴才在朝鮮遇到倭人了!」
「哦!」多爾袞順口答應一聲,已經轉頭要走的他,忽然一下站定身子,立刻回過神來,低頭盯著范文程,驚訝地確認:「什麼,倭人?」
「是的,倭人。」范文程忍著疼痛回答道,「就是因為出現了倭人,奴才覺得事關重大,對大清可能是個機會,因此就快馬加鞭,先行一步趕回來,想向殿下稟告。」
「朝鮮怎麼會有倭人呢?」多爾袞非常地驚訝,「你說見到倭人,應該不是只有一兩個,不是漁民之類的吧?」
如果是的話,估計范文程也不會這樣慎重地稟告了。
果然,就見范文程想點頭,卻牽動傷勢,頓時「嘶」地一聲,倒吸一口涼氣,只好一動不動地保持著回答道:「是倭國掌權的幕府將軍,叫德川家光的派來刺探朝鮮情況的。」
聽到這話,頓時,多爾袞也從中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這個突發的情況,讓他立刻集中了心思想了起來。
如今這個時候,大清就像是瓮中之鱉,真是要成為明國待宰的羔羊了。可是,突然之間,聽到外面傳來動靜,有可能會有打破這個瓮的機會,多爾袞又怎麼可能會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