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黍澹澹一笑:「如果我不在,錢道友你真的會冒險進入蓼花縣一探究竟麼?」
錢少白表情微怔,一時間答不上來,自己過去一貫謹慎,不會貿然犯險,如今這是怎麼了?
此時帳外傳來關世平的聲音:「懷玉真人,不知少白狀況如何?」
「錢別駕已經甦醒,關將軍請進。」趙黍隔空撩開帳幕。
關世平輕手輕腳進入帳中,他見錢少白躺在榻上,略帶驚喜道:「你終於醒了,傷勢如何?」
「眼下已無大礙。」錢少白望向趙黍:「多虧懷玉真人妙手回春。」
關世平也朝趙黍拱手揖拜:「這回是末將疏忽了,只派遣數百兵馬隨行,若是提前打探到有此等大妖作祟,末將豈敢讓二位親身冒險?」
趙黍輕輕擺手:「徐某亦是大意,那妖物能夠廣布霧障,本該料到它絕非等閒之輩。此次能夠誅殺妖邪,還是仰賴錢別駕呼召三光,方能克敵制勝。」
錢少白越聽越慚愧,自己當初不過強撐場面,就算沒有那妖藤本尊現世,光是幾千頭妖變行屍圍攻過來,僅憑他孤身一人,也只能狼狽逃竄了,還談什麼斬妖誅邪?
「好好好,此事我已經派人快馬回報朝廷,為兩位請功。」關世平則滿臉興奮說:「附近一帶為禍最深的賊寇妖邪皆已剷除,如此也能開始安撫百姓、整頓民生、修治交通,不用太久便能平定災後亂象了。」
錢少白微微點頭,關世平又說:「蓼花縣出了這麼一頭大妖,少白你最好要跟四仙公傳書說明,也順便讓他們了解此地狀況,向朝廷進言,多派一些人手過來。不然的話,我這裡恐怕要支撐不下去。」
「怎麼了?」錢少白問道。
趙黍識趣地離開營帳,關世平言道:「我們雖然剿滅了賊寇,但是附近幾個郡深受洪水之害,有些城池割據自守,官吏被殺,儘管眼下已經光復,但缺乏能夠管事理政之人。有些地方盜賊橫行,就憑我手下幾千兵馬,根本管不過來。」
「我明白了。」錢少白翻身坐起:「我這就給峰主發信。」
關世平接著又低聲言道:「對了,那位懷玉真人的事,你也要跟四仙公說。」
「這是自然。
」錢少白察覺對方話裡有話,於是問道:「怎麼了?你好像對懷玉真人不太信任?」
「我只是覺得防人之心不可無罷了。」關世平言道:「我剛從蓼花縣城趕回,如今那裡已經淪為一片廢墟……恐怕連廢墟都算不上了,只剩下一地焦炭灰渣,可以想見當時鬥法何等激烈。
如此高深法力,放眼有熊國也是少之又少。我修為眼界沒你高,或許認不得幾個當世高人,可這位懷玉真人的本事也太厲害了,四仙公過去鬥法,極少會直接夷平城池。」
「你懷疑他別有用心?」錢少白瞧了帳外一眼,心想兩人如此對談根本瞞不住趙黍。
「倒不是這麼說。」關世平言道:「只是你也明白,像這種無牽無掛的散修高人,一向不太討喜。他們沒有宗門約束,習慣了任性而為,加之喜怒難測,總歸要考慮如何應對。」
錢少白有些犯愁,趙黍此人恐怕已經不能用散修高人來形容了,他與那妖藤鬥法,直接夷平了蓼花縣城。若是惹得趙黍發怒,真不知會有怎樣的後果,洪尚武之流為禍一方,都遠不能跟他相提並論。
「此事我會仔細考慮的。」錢少白無計可施,如今自己的性命搞不好就捏在對方手上,哪裡敢胡作非為?
……
趙黍手中捏著一枚碧綠丹珠,內中渾濁不清,稍稍用力,便會發覺丹珠微微發軟,並不堅硬。
「所謂長春丹,恐怕是妖物內丹。」
當初那千歲妖藤被誅滅之後,趙黍在一片廢墟焦灰之中找到這枚長春丹。
妖物修煉,大多有凝鍊內丹之舉。妖丹與修仙之士凝就玄珠相似,卻又有幾分不同。
修仙之士吐納清氣,追求鍊形易質、清輕上舉,所凝玄珠自然也是以虛靈不昧為上,若含實質反倒是用功有偏。
而妖物若是未得正宗傳承,身中氣機大多駁雜不純,內丹往往渾濁不清,甚至會凝成實質丹丸。
一般而言,草木精怪不會凝鍊內丹,不過這千歲藤略顯特別,它結出的長春丹如同果實,也凝鍊了千載壽數的精純生機,玄理與妖丹相近。若是藤木通靈,長春丹自然會化為內丹。
甚至將這長春丹入地埋土,只要水土適宜,就能重新長出一株千歲藤,說不定還能再度孕育靈性,不過那與先前原株並非等同。
「可惜此妖飽受血食,使得長春丹也穢濁不堪,不僅沒有延壽之效,對修仙之士而言類同毒物。」趙黍言道:「不過此等妖藤,倒是與當初成陽曆山所見有幾分相似。」
「你懷疑二者有關聯?」靈簫問。
「如果猜測屬實,當初侵伐青崖仙境的天外邪神,與散布妖變的狼頭人身之神,應該就是同一位神o。」趙黍盯著長春丹說:「現在看來,他的爪牙早已滲透進華胥國,只是當初地肺山一役,他卻並未出手干預。」
「他真的沒有出手麼?」靈簫話中帶上考校之意。
趙黍略作思忖:「也不是,或者說,梁韜一意孤行,起因便是青崖仙境崩毀、永嘉梁氏遭劫,這位天外邪神的舉動,可以算是引起了後續一切禍亂。」
靈簫冷笑道:「我要是這麼一位天外邪神,有足夠耐心花上百餘年慢慢布局,又何必插手地肺山那種爭鬥?冷眼旁觀即可,甚至等著獵物自己走到嘴邊。」
趙黍勐地一驚:「難不成這天外邪神一直在等待梁韜飛升?這就對了,以梁韜的修為境界,其實早就可以飛升,他滯留塵世久久不去,謀劃人間道國一事,恐怕就是預感到天外邪神覬覦殘存的青崖仙境。」
想到如今自己得到洞天總制真符,趙黍不免有些憂慮,梁韜不光是把仙家傳承留給自己,也把一個潛藏未露的劫數留給自己了。
「好個梁韜。」靈簫話中帶有幾分慍怒:「他不是把難題留給你,而是拋給了我!」
趙黍一時無言,梁韜有這份心機,他絲毫不覺得奇怪,只是沒想到在最後關頭,他仍舊在謀划算計。
「你如今得了洞天總制真符,日後若能成就仙道,一旦飛升,自然去往青崖仙境,無法輕易擺脫!」靈簫言道:「他預料你若有難處,必定會來求我,屆時也將我捲入紛亂之中,甚至將更多天上仙家拖入此局!」
趙黍此時也漸漸回味過來了,於是安慰說:「梁韜算計是深,可他再大本事,也不能保證我未來一定成就仙道。我若是仙道不成……」
「住口!」靈簫打斷趙黍話語:「以你如今修為,有些話不該說,想都不要亂想!」
趙黍只得乖乖閉嘴,他也聽說過一些修煉有成的高人,因為境界高深、氣數勾連,一句無心之語便可能改變自身與他人運程,言行確實應當謹慎。
「可如今看來,那天外邪神也並未主動降臨。」趙黍轉而言道:「他的爪牙無非是凡人妖變而成,至於這千歲藤,尚且不知是否與邪神有關。哪怕真有,這妖藤法力雖深,也不過仗著眼下災變亂世為禍一方罷了。我就算不來,上景宗四仙公任意一位也能將它剷除。」
「爪牙也有強弱高低之分。」靈簫提醒道:「你自己想想,已經要靠四仙公親自出面應付,這到底是大事還是小事?」
趙黍默然頷首,他能夠成功誅殺那千歲藤,主要還是靠科儀法事與梁韜傳下的仙家法寶,如果沒有這些助益,僅憑胎息境界的修為法力,他也敵不過這株妖藤。
為禍至此,斷然不是小事了。
「既然如此,為今之計只有見一個殺一個了。」趙黍計較一番:「其實最好辦法,是興起大勢,讓天下各方一起剷除這些邪神爪牙。」
「若要興起大勢,一介江湖散修可做不到。」靈簫問道:「你莫非又打算卷進塵俗紛擾之中了?」
「現在的我著實沒有這份心思了。」趙黍重重嘆氣,撇去雜念,看著手中長春丹:「也不知此物能否用於煉製外丹餌藥,雖說內含污濁,但想來只要火候得當,就能焚盡濁氣,提煉出精純生機。」
「煉丹?大可不必。」靈簫言道:「長春丹既為草木,可行移花接木之法。」
「移花接木?」趙黍立刻想起,玄圃玉冊中有一門栽接法,可用來培育草木、改易種苗。
趙黍望向另一側的木杖:「你是要我將長春丹與樹杖栽接合一?只是丹中濁氣厚實,只怕會反侵樹杖。」
「你既然有心彌補過失,那便要領悟揚清抑濁之功。」靈簫說。
「揚清抑濁?要怎麼做?」趙黍著實來了興致。
「我先傳你總綱。」靈簫緩緩吟誦:「元始真一,范鑄兩儀,吐納大始,鼓冶億類。轡策靈機,吹噓六氣,旋規定矩,匠成乾坤……」
……
含元子拾起一枚鵝卵石,朝遠處甩手一扔,石子沿著河面破空飛越百丈,正好命中一頭將要襲擊普通渡船的鼉龍。
看似普通的鵝卵石,蘊藏了仙家法力,直接將鼉龍那皮厚勝鐵的腦袋打得粉碎。
大片血肉飛濺出去,將河水染得一片猩紅,船上百姓得見此狀,先是惶恐不安,隨後見鼉龍屍身浮起,各自遙指驚呼。
眼看船上與岸邊百姓手忙腳亂,要將鼉龍屍體拖到岸上,含元子正打算變化成老者模樣,前去指點百姓如何處置鼉龍屍體,卻突生感應望向東南。
「鑿混沌、轉洪鈞,居然有人在塵世開闢洞天?」含元子喃喃自語:「這個方向,難不成……看來趙黍果然仍存於世。」
含元子抬手掐算片刻:「這……沒理由啊,梁韜應該徹底形神俱滅了,這份仙家氣運又是從何而來?」
眼看越算越亂、不得其理,含元子神色漸凝:「東勝都劇變之後,不止災變頻發,連天機也亂了,此乃季世降臨之兆,難不成真的無可轉圜?趙黍啊趙黍,你到底要做什麼?」
……
一片凋殘破敗之中,黑風狂嘯、飛沙莽莽,一頭如狼異獸伏臥在地,只見它身帶豹文、剛鬣倒豎,雖是闔目酣睡,卻不改貪殘狠戾之貌,而且體型龐大至極,竟然與旁邊一條山脈相彷。
忽然,這頭狼獸睜開狡惡雙目,如同聞到獵物,緩緩站起,口吐人言:
「有趣。」
然而當它剛剛站起,四面黑風飛沙齊齊壓上,身旁山脈也橫碾而過。
狼獸厲聲咆孝,直接一頭撞碎山脈,周身剛鬣飛出,化作無數銳鋒,襲向黑風飛沙。
風沙成幕,將剛鬣銳鋒定住,卻止不住有少許突破風沙,不知射往何方。
「哼!故技重施,真以為會有卷屬前來救你?」風沙之後,有一人發出冷峻之聲。
「梁白鹿,你還能支撐多久呢?」狼獸發出駭怖笑聲,就連四周地面也因此開裂,湧出地火毒煞:「你那位後人狂妄且無能,不僅飛升未成,而且形神俱滅。如今將青崖仙境託付給傳人弟子,你覺得這等必敗之局還能挽回多少?」
「貪狼閹茂,uu看書 即便你能衝出此間,也要面對眾仙家合力圍剿,就不用浪費口舌了。」風沙之後傳來呵斥。
「何必故作鎮定?」狼獸嗬嗬冷笑:「崑崙群仙尚且自顧不暇,誰會幫你?要是他們真如你所說,早就該聯手將我斬滅,而不是留你孤身一人死守已經衰朽不堪的青崖仙境。」
「縱有神通,你仍舊與禽獸無異。」
「我就是禽獸,聽聞此言,我甘之如飴。」狼獸笑聲更盛,在噴涌地火間笑道:「來來來,隨我一同吞天食地,盡噬一界生靈!我保你此後食髓知味,什麼火棗交梨、瓊漿玉液,再也勾不起心頭慾念!」
「不知饜足,正是你等難勘之障!」
「貪生怕死,恰是你等無能之處!」
雙方力量碰撞交擊,瞬間天塌地陷、萬物摧崩,望不到盡頭的激鬥再度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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