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黍看著鷹眉鳳目、英姿颯爽的丁沐秋,心中的確有幾分羨慕與讚賞,他也覺得修仙之人本不該遲疑顧忌、畏首畏尾。
像自己這樣,完全不像修仙之人。他剛才還笑楚孟春被紅塵碌碌蒙蔽了向道求仙的清靜心,可趙黍自己又何嘗不是?
「楚孟春呢?讓他滾出來!」
丁沐秋隨手揪起一名僮僕,威脅道:「你們這些人為虎作倀,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趕緊供出楚孟春所在,我還能免你們一死!」
「小人、小人真不知楚真人到何處去了!」僮僕被嚇得渾身打顫、下體失禁,丁沐秋見狀滿臉嫌棄,隨手將其扔到一旁。
眼看丁沐秋又要施展法力大動干戈,趙黍趕緊勸住:「丁道友,不必問了,楚孟春已死。」
「什麼?!」這話讓丁沐秋也嚇了一跳,她瞧了趙黍好幾眼,眨眼問道:「是你殺的?」
趙黍點頭承認:「楚孟春與我有往日舊怨,發動靈台墟的護山大陣,試圖將我困殺在福地之中。幸好我預先備有應對之策,成功反制。楚孟春已然形神俱滅,丁道友就不必費心冒險了。」
丁沐秋著實沒料到趙黍動起手來會這麼幹淨利落,不禁問道:「他發動起護山大陣,居然還對付不了你?」
趙黍只好解釋說:「靈台墟的護山大陣殘毀過半,即便如此,也不是僅憑楚孟春一人就能發動運轉的。他強催法力,不過發揮出些許效力。加上我早有防備,根本不必與他硬拼……此乃楚孟春的隨身法寶,可做印證。」
丁沐秋捻起趙黍取出的螭龍玉印,端詳起來,倒是姜茹最先認出:「這是玉螭揚波印,乃楚氏的家傳法寶之一……楚孟春得此法寶,依舊不能取勝,看來這兩年,他並無太大長進。」
趙黍搖頭否定道:「非也,楚孟春的修為法力較之在青岩郡時,確實長進許多。只可惜他鬥法經驗不足,即便這玉印能夠召遣螭龍殘魂、噴浪揚波,卻照樣被我找到克制之方。至於護山大陣的地利之助,對我來說也並非束手無策。」
修士之間鬥法較量,不是簡單地去比拼法力高低,氣機生克、法寶妙用、天時地利,都能影響鬥法勝負,哪怕心境情志,?可能左右成敗。
而且鬥法之時形勢千變萬化,需要修士及時改變策略,採取最為有效的手段。誰能更快做出有效的應對,自然能在鬥法中占據上風。
而這些東西是沒法靠棲山清修學會的,哪怕有尊長教誨也不過紙上談兵,只能從戰鬥中一步步積累經驗。
與羅希賢這種精於劍術的劍客武夫不同,趙黍所學駁雜多端,法寶符咒層出不窮,加上科儀法事的根基學問,造就他對敵之時注重調動天地之氣,匯成浩蕩氣象,以大山壓頂之勢,一舉奠定勝局,根本不與對方交手多個回合、相互試探的機會。
所以即便楚孟春長進不少,可是面對掌握玄圃玉冊、熟知靈台墟陣式運轉的趙黍,從一開始便失了先機。
對丁沐秋略作解釋,她這才信服趙黍誅殺了楚孟春:「真沒想到,你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動起手來居然絲毫不留情。」
「生死交關,豈容疏忽?」趙黍言道:「何況是楚孟春動手在先,他能耐不濟,反被我殺,怪不了旁人。」
丁沐秋卻笑道:「你剛才還勸我,不要興師動眾牽連明霞館,可你如今直接殺了楚孟春,打算怎麼跟崇玄館交待?」
「此事我自有計較。」
趙黍也笑了,他能夠斷定,楚孟春近來法力突飛勐進,就是獲得梁韜的點化,只是其人不自知而已。
如果梁韜不希望趙黍傷害楚孟春,
完全可以提前將他調離。畢竟以他的境界,應該能預料到楚孟春與趙黍之間爆發衝突。
何況梁韜降賜法力給楚孟春,乃是存心要印證神道之法與香火信力,並非單純讓楚孟春提升修為。楚孟春情志喪亂、心境動搖,恐怕也是與轉修神道有關,哪怕他就此暴斃而亡,對梁韜來說,也不過是多花些心思推演印證罷了。
而且趙黍今時不同往日,他的存在關乎梁韜的弘願大業,一個楚孟春的分量,根本不能與他趙黍相提並論。
可趙黍轉念一想,仙系血胤四姓世家的年輕子弟中,梁朔、鄭圖南的死都跟自己有幾分關聯,王鐘鼎、楚孟春都被他親手所殺。
雖然這遠遠談不上動搖仙系四姓的根基,可是趙黍如此舉動,幾乎讓自己徹底站在崇玄館世家子弟的對立面,要不是梁韜以閉關之名遁隱不顯,使得四姓世家無所依仗,恐怕立刻就要聯手對付趙黍了。
「莫非這就是楚孟春的打算?」趙黍立刻省悟過來:「當初王鐘鼎糾集各路江湖散修、旁門左道,這架勢就不像是王鐘鼎一人獨斷專行,定是池陽王氏藉此機會來對付我,也能試探出朝廷的態度。」
崇玄四姓樹大根深,在朝堂上扳倒他們容易,可他們還有許多門生故吏,更別說在地方上擁有大片莊園產業,不納賦稅、隱匿人口,幾如國中之國。哪怕是朝廷屢發旨意,要求各郡縣度田計丁,但受到阻力極大,難以在全國上下遍行無礙。
而在崇玄四姓中,楚氏人丁最多、家業最厚,即便經歷過趙黍開壇巡境,仍舊有許多楚氏子弟出任地方,倘若他們真要合謀舉事,只怕形勢比當年三公之亂還要惡劣。
只不過沒有梁韜作為靠山,楚氏如果真要選擇在當下聚眾作亂,在趙黍看來簡直就是病急亂投醫,屬於窮途末路才會選擇的下策。
可要是將趙黍放到梁韜那個位置上,也會深感左右為難。想要以永嘉梁氏併吞其餘三姓,並非是短短几年內能夠見功,可為了日後道國大業能有充足人手,又不能坐視仙系四姓的年輕子弟折損殆盡。
思來想去,最好的辦法便是找一個在崇玄館內沒有根基、卻能得到梁韜信任之人,由他出面敲打另外三家,將居心叵測、頂風抗逆之輩一舉殄滅,以此作為震懾。
趙黍登時瞭然,梁韜不光是利用自己震懾另外三家,也因為他閉關隱遁的原因,仙系世家與國中豪貴的仇恨怨念,便會順理成章地指向趙黍。
未來人間道國得以創立,哪怕趙黍真能成為道國師君,也會因為以往與各方積怨甚深,迫使趙黍更加依賴梁韜。
「錯了。」趙黍想明白這點,臉色微沉。
「什麼錯了?」丁沐秋聞言不解。
「我做錯了。」趙黍輕輕一嘆,他知曉梁韜布局機深,往往走一步看三步,但沒想到他對未來道國也早有安排,自己如果不做梁韜的忠犬,就註定會引來各方勢力一擁而上的殘酷報復。
這可是比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還要陰毒的算計,趙黍如今的橫行無忌、權勢滔天,恰恰是給自己樹立眾多敵人,親手毀了自己的退路和迴旋餘地。
科儀法事上,梁韜會聽趙黍的安排,可不代表梁韜會萬事順應趙黍之意。
梁韜今日能利用趙黍打壓仙系世家,未來可能會利用仙系世家鉗制趙黍,如此均衡雙方,梁韜才能高枕無憂。
「你該不會想說,後悔殺了楚孟春吧?」丁沐秋叉腰挑眉,直言道:「趙黍,你別的都好,就是這種凡事猜疑顧忌個沒完沒了,著實令人討厭!」
如此不加掩飾的耿直話語,趙黍只得苦笑以應:「我後悔的,又豈止是楚孟春一個?我想通了一些事,發現自己可真是志大才疏啊!」
丁沐秋聽得雲裡霧裡、不明所以,倒是姜茹心有靈犀、一點就通,她知曉趙黍應該是發現自己再度落入梁韜的算計,而楚孟春的死,則是讓趙黍越陷越深,以至於無法自拔的地步。
「好了!男子漢大丈夫,總是愁眉苦臉的樣子,真不知羞!」丁沐秋氣度與身姿一般挺拔,一拍胸脯:「楚孟春這種敗類,殺就殺了,你要是怕擔不起罪責,只管推到我身上來!反正別人都看到是我動手了,懷疑不到你頭上。」
趙黍趕緊搖頭,如今的他怎麼可能因為自己而主動牽連別人?丁沐秋這位直爽坦蕩的女子,實在不宜捲入此等渾濁世道與陰險算計之中。
「我先去解救被楚孟春拐走的姑娘,你們稍等一下。」丁沐秋剛走出兩步,又回頭問:「對了,你們……能不能借我一筆錢?放心,我一定會還的!」
趙黍問道:「丁道友借錢要做什麼?」
「這些被拐走買走的女子,總要好好安頓,不能光是解救出來便算了。」丁沐秋說這些話時略顯羞澀:「她們如今想要回家,只怕家人也容不下她們了,所以我打算開設一處濟養院,再置辦一些田宅,安頓這些弱女子。」
趙黍一看就知道丁沐秋對這種事並不熟悉,以她的直爽性情,很可能就是出於一時的急公好義。
「此事我來幫忙好了。」姜茹上前微笑說:「開設濟養院固然是好心,只怕經營不當,變成養懶漢、貪財帛的地方。」
丁沐秋笑容一僵,眼巴巴地望向趙黍,對方只得說:「姜茹替我管錢,你要借錢就去找她。」
姜茹挽起丁沐秋的胳膊,笑眯眯地說:「走,先去把那些遭禍害的女子救出來,我們路上再慢慢商量如何開設濟養院。」
等她們兩人走遠後,靈簫問道:「你不願意丁沐秋卷進來?」
「如果是以前,我估計會覺得她衝動莽撞,滿腦子行俠仗義、不務正業,都要懷疑她是不是吃錯藥了。」趙黍嘆道:「可回頭反省自身,我又能否像丁沐秋這樣,直面是非善惡,仍然能秉直而行?」
「衝動與無知只有一線之隔。」靈簫提醒說。
趙黍卻是搖頭:「丁沐秋那是選擇忠於本心,摒除了多餘的世俗利害算計,這才是赤子之心。若是能持之以恆,未來胎仙可期。」
「你也懂得推算他人修煉成就了?」靈簫言道:「只怕這個丁沐秋還未經歷過足夠大的挫折。赤子之心,言之尚早。」
趙黍沉思良久,此時靈台館內喧鬧平息,有幾名鄉勇拎著槍棒前來探視,俱是小心翼翼的模樣,躲在門柱後窺探。
「出來吧,不必藏了。」趙黍早有感應,回頭一句,嚇得那些鄉勇百姓接連跌倒。uu看書
「我乃懷英館散卿趙黍,奉命前來布置壇場,路過此地。」趙黍言道:「方才有妖物在館舍內出沒,已被趙某斬殺,你等可以放心。」
「妖、妖物?」鄉勇惶恐退縮,其中一個壯起膽子說:「仙長,這靈台館是楚真人的道場,哪來什麼妖物?」
趙黍也不客氣,直言道:「你們過去日日供奉的楚真人,就是一條蛇妖!」
「啊?楚真人是、是……」不等鄉勇反應過來,趙黍扯出一條續筋麻施展幻術,直接變出一條大蟒蛇,此時皮膚焦黃,彷佛早已斷氣。
「這就是蛇妖屍體。」趙黍直接當眾扯謊,但他也深感無可奈何,此地百姓對楚孟春敬仰崇拜,香火奉祀十分豐厚,寄託了本地百姓的信仰。
趙黍若是明言楚孟春乃出於私仇舊怨來殺自己,不光沒法取信於本地百姓,搞不好還會惹來信眾群起而攻。
其實以趙黍如今的修為法力,別說來兩三百鄉勇,就是千人列陣,他也敢正面一闖。但這種本事沒必要用在百姓身上,既然楚孟春已死,那就不妨將他徹底抹黑,謊稱其為妖物變化,蠱惑本地百姓,誆騙大量錢財。
得知此事的百姓,如同受天雷噼中腦門,大多錯愕萬分。有些人反應更快,聽到消息後立刻趕來靈台館,盯上了楚孟春搜刮聚斂的財物。
而姜茹和丁沐秋也的確在靈台館的地窖中發現許多財物堆積,還有楚孟春留下的幾本賬冊,上面關於香火供奉財帛數額,記得清清楚楚,任誰也只能感嘆一聲,楚孟春無論到了哪裡,都有辦法聚斂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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