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岸上,這夫妻三人的親昵動作,擔任護衛的星月琉璃全都盡收眼底。
看著何韻晴和桐野千穗那幸福的樣子,她的心不知怎麼,跳得有些快。
這樣的美麗時刻,也會屬於自己麼?
過慣了刀光劍影的生活的她,這一刻心中竟然隱隱有了些許期盼。
天津,城郊小村。
「哎呀!」一陣打翻東西的聲音過後,傳來阿蓮的叫聲。「阿超快來!」
姜彥超放下手裡正在補的漁網,向廚房衝過去,看見阿蓮剛剛從地上爬起來,右手裡捏著大白貓的後頸皮,把大白貓高高拎起,左手試著奪下貓嘴裡叼著的魚。那貓緊緊咬著魚不放,喉嚨里低沉地嗚嗚叫著,爪子揮來揮去,不讓阿蓮的左手靠近。地上倒著亂七八糟的一堆東西,間雜著一些盤子和碗的碎片。阿蓮的臉上沾了煤灰,看起來比她抓住的傢伙更像一隻貓。阿超忍不住笑了起來。
「還笑!」阿蓮沒好氣地吼他。「還不想辦法把魚弄出來?」
阿超四周看了看,找了一根吹火棍,對準大白貓的耳朵吹了一口氣。大白貓激靈了一下,那條魚從嘴裡掉出來,阿超一把接住,順手扔到水盆里。
阿蓮奇怪地看著阿超,不顧拎著的大白貓扭來扭去。「你怎麼弄的?」
「向貓耳朵里吹氣,它就會把魚放下了。」阿超笑著說。
阿蓮嘆了口氣,順手把大白貓從打開的窗戶里甩出去。大貓惱怒地叫了一聲,就摔在窗外的草堆里了。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啊?」阿蓮從盆里拿起那條魚,翻來覆去的看。「這還能吃麼?」
於是晚上的菜就只有魚頭魚尾巴和兩碟小鹹菜。阿超嚼著鹹菜,吃得很起勁,鼻尖上都冒出汗來。阿蓮托著腮呆呆地看他大嚼,筷子只在碗口划來划去。門口的大白貓正在大快朵頤,打著滿足的呼嚕,一條大魚只剩了一根骨架。阿蓮憤憤地看著那隻饞貓,思量著要不要把筷子甩出去。阿超看了她一眼。「算了。明天我再去釣魚吧,說不定還能給你帶只兔子什麼的回來呢。」
阿蓮也知道這不過是安慰而已。冬天快到了,林子裡的動物幾乎絕跡了,小河也開始有了一塊一塊的浮冰,這條魚是最近半個月以來的第一條,而兔子更是好久不見了。現在家裡只剩了過冬的白菜而已。
今年夏天就很不正常。先是熱得可怕,水澆到地面上都會騰起煙霧來。小河瘦得見底,有人在河底找到了金塊。隨後又下了幾場大雨。雨水裡雜著黑灰,惡臭無比。大雨過後,河水暴漲,水面上漂著死去的魚群。一個響雷劈在山上,山林著了大火,野獸死得七七八八,空氣中滿是燒焦的皮毛的味道。村中的懶漢去尋回來烤熟的野獸吃了,半夜突然嚎得整村都能聽到,天沒亮就死了。屍體扭曲成怪異的形狀,七竅流血。村里人收集了燒死的野獸,挖坑深深地埋了,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地里的莊稼不明原因地枯萎下去。
今年的收成很差。前幾天全村人聚在一起的時候,村長劉大爺拄著拐杖敲著村口的大石板,一句話都沒有說,眼睛卻一直盯著姜彥超。
村裡的人沉默地走開。和姜彥超離得越來越遠。只有阿蓮一直站在姜彥超身邊,倔強地迎著人們的目光。
但是阿蓮知道,平靜的日子不再了。
姜彥超聽見阿蓮出門的聲音,馬上從床上跳起來,很快收拾好行李,把小包裹背在肩上。剛一回頭。就對上阿蓮黑黑亮亮的眼睛。姜彥超眨了眨眼,咳嗽了兩聲,低頭看自己的腳尖,偷偷瞟了阿蓮一眼,卻發現阿蓮鼓著腮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那……我走了。」姜彥超低著頭小聲說,想從阿蓮旁邊繞過去。阿蓮往旁邊閃了一步,又正擋在他面前。
「我要和你一起走。」阿蓮說,眼睛還是一眨不眨。
姜彥超有點尷尬地清清嗓子,低著頭往旁邊又挪了一步,阿蓮也緊跟著閃身過去,還伸手抓住他的袖子。
「我去考武舉,武舉是沒有女人參加的……」姜彥超開始勸她。
「我要和你一起走。」阿蓮強調說。
「我要走很遠的路……現在天又冷,又沒有吃的……」
「我要和你一起走。」
姜彥超剛想再說些什麼,卻發現阿蓮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好像隨時都要滾下來的樣子。他更慌了。認識阿蓮兩年多來,從來沒有見她哭過。
他定定神,狠下心去掰開阿蓮抓緊他衣袖的手。那隻手因為太用力,指節已經有些泛白了。阿蓮抓得那麼緊,他甚至擔心會弄斷她的手指。
阿蓮卻只是站在那裡,盯著他,任由眼裡的淚珠一顆一顆地滾落下來,眼睛不眨一下。
姜彥超停了下來。「我……要是泄露了身份,可能會死的。」他的臉變得嚴肅起來了。
阿蓮緊咬著嘴唇,抑制著不要哭出聲來,只是用力搖頭。
「如果我走的話,你會跟出來,對不對?」
阿蓮點頭。
「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選的,別人勉強不來。」姜彥超輕輕道,像是對阿蓮,又像是對自己說。
他們出門的時候,姜彥超又回頭看了看這所小房子。院前的小籬笆已經開始有些東倒西歪,姜彥超本來打算這兩天修理一下的。院子裡的那些小土堆是今年種的菜留下的,它們熬過了夏天,但是在快成熟的時候和莊稼一樣枯萎了。在這裡過了兩年多安靜祥和的日子,卻總是有一天會走到盡頭。大白貓依然趴在屋檐上曬著太陽,對著初升的太陽眯著眼睛,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姜彥超向它揮揮手,那貓徑自翻了個身,又蜷成一團,輕輕地打起呼嚕來。姜彥超從院子裡撿了一塊磨得圓滑的小石頭,那是姜彥超從河裡撿來翻修院子裡的土路用的。他顛了顛那塊小石頭,把它放進自己的衣服內袋裡。他回頭去看看阿蓮,阿蓮已經走得遠了。
阿蓮也背著一個小包裹。手背上綁著最後的一張兔子皮,手裡拎著用舊的那張弓,一把小心保養的精鋼匕首綁在右腿上。姜彥超注意到她原本濃黑的長髮被參差不奇地削短了,在腦後直直硬硬地懸著,露出的後頸不可思議地白。她在前面低著頭走得飛快,姜彥超知道她怕別人看見哭紅的雙眼。
姜彥超跑了幾步,本想追上她。又在最後改變了主意,跟在她身後。
他們本來無處可去。那麼現在去哪裡又有什麼不同呢?
村外的那條小河很快就到了。阿蓮拿不定主意該往哪裡走,偷眼望向姜彥超。姜彥超一幅無所謂的樣子,嘴角還叼著一根草莖,吹著聽不出調子的口哨。阿蓮乾脆賭氣坐下來,在包裹里左翻右翻,最後找出什麼東西大嚼起來。姜彥超看了一眼,不禁失笑。那是一塊白菜心。阿蓮給他一個大白眼:「笑什麼笑?沒見過別人吃東西啊?」
姜彥超轉身找到一棵大樹,在上面找些什麼。
「阿蓮,來。」姜彥超招呼她。「還記得這棵樹嗎?」
阿蓮過來,看見姜彥超指著那棵樹上的一道裂口。那個裂口很容易被人忽略,它太像樹皮上的一道裂縫了。阿蓮當然記得,就是在這裡,她曾經生死一線。也就是在這裡,她才認識面前的這個人。她不想答話,狠狠地咬了一口手裡的白菜心。故意發出很大的聲音來。
「還記得當時的感覺嗎?知道自己馬上要死了的感覺?」
阿蓮禁不住摸了摸腿上綁著的匕首。就是這把本來會正中她心窩的匕首,擦著她的皮膚划過,深深地釘在這棵樹上。那種感覺怎麼可能會忘呢?
「喜歡山還是喜歡海?」姜彥超突然換了話題。
阿蓮歪著頭想了半天。「都喜歡。」
姜彥超被逗笑了,他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幾根線條。
「這個,」他指著一根斜向下方的彎彎曲曲的線條。「這是白河,跟著它一直走就能到海邊;這是沽源澤,是這一帶最大的沼澤;左邊這就是九龍山,一連串的大山。如果翻過它,就到了京城,那裡有好多大的城鎮,最富有的人都住在這裡。」
「如果過了河再往這邊走。會到哪裡?」
「那麼我們會到海邊。」
「如果我們過了沽源澤再往北走呢?」
「也是到海邊,過了海就是朝鮮了。」
「往哪裡走最後都會到海邊嗎?」阿蓮嚴肅地問。
「只要走得足夠遠,是一定會到海邊的。」
「如果在海上一直走一直走,最後會到哪裡呢?」
姜彥超有點困惑,「也許……會到洋人住的地方吧?這我就不知道了。」
「這麼說來,」阿蓮開始總結,「天下九州的大地就像是漂在水裡的木板是不是?我們可能在一口大井裡,也可能在一條大河裡,但是沒有人到過井邊或者河邊?」
「這麼說……好像是有些道理。」姜彥超撓撓頭,他沒想過這種可能性。
「所以,海怎麼都能看得見,只要不停地走就是了。」阿蓮下了結論,「我要先去看山。」
姜彥超苦笑了一下。這小丫頭還以為這是出門野遊呢,她不知道都會碰上些什麼。「好吧。我們往上遊走,到了盡頭以後向西,就能到九龍山了。」
「好啊好啊,我們能碰見龍吧?」
「也許吧,蛟龍都住在水裡,很少和人打交道的。」
「哦。我的運氣很好的。我們走吧。」阿蓮重新把包裹背在肩上,大步向上遊走去。
姜彥超剛跟上她,她就停了下來。「你說,如果大地象塊木板一樣漂著,會不會有個大浪打來把它打翻了?」阿蓮很嚴肅地問他。
「你覺得走在地上會搖晃嗎?」姜彥超忍住笑。
「不會啊。」阿蓮跺了跺腳,認真的答道。
「那麼這塊木板還是很結實的,不會那麼容易翻。」姜彥超說道,「我們得快走了,天黑前得找到點東西吃才行。」他停頓了一下。「阿蓮,如果運氣好的話,那種馬上就要死掉的感覺我們會碰到很多次。你得能習慣才行。」
「啊?這還算是運氣好嗎?」阿蓮吃驚地睜大雙眼,「那如果運氣不好呢?」
「只會碰到一次。」
阿蓮眨了眨眼睛。
「你還要和我一起走嗎?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你都不怕。我當然也不怕。」阿蓮馬上答道,「我打架比你強哦。」她又加了一句。
姜彥超望著她的眼睛,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在天黑下來之前,姜彥超找到一塊開闊地,離河邊不遠。阿蓮聽他的吩咐,在附近找了些地方設下了幾個簡單的捕獸陷阱。再回去找姜彥超的時候,發現他已經挖了一個坑。升起了一小堆火,正在烤一條小魚。
「剛剛好。」姜彥超從火上取下那條魚,用小刀剖開,抹了一點細鹽。「再烤一會就能吃了。」
「河裡捕到的嗎?」阿蓮有些發呆地看著那條巴掌長的小魚。
「嗯。」姜彥超小心地把那條魚翻過來,儘可能讓鹽粒不要掉下來,然後拿到火上繼續烤。
「這麼少夠誰吃啊?」
「你先吃,我再去找點來。」姜彥超把叉著魚的樹枝遞給阿蓮,起身又去河邊。
阿蓮看了看,找到烤得比較糊的一半。撕下來慢慢吃。吃了半條魚,覺得肚子還是咕咕作響。包裹里沒有別的吃的了,她只好盯著剩下的半條魚流口水。轉頭望過去,姜彥超那淺灰色的背影還在河邊,好像沒有動過。
姜彥超回來的時候,兩手空空,袖子倒濕了半截。他把兩手高舉在火上。袖子不一會開始升起白霧來。「沒找到魚。不過幸好我還留了一手。」
「吶,這半條魚你吃了吧。」阿蓮把那半條魚遞給他。她一直小心地舉著它,讓它不被烤糊的同時儘可能保持著熱度。
「你吃飽了嗎?」姜彥超不客氣地拿過魚,張嘴就要啃。眼角看見阿蓮眼巴巴地盯著他,又慢慢放下了。「我聽見什麼東西在叫。」他說,眼睛東張西望。
「什麼東西?」阿蓮也緊張起來。伸手去抓身邊的弓。她什麼都沒有聽到。
姜彥超像大白貓那樣皺起鼻子,在周圍聞來聞去,四肢並用爬到阿蓮身邊,用力聞了幾下,深沉地點點頭。「你的肚子。」他說。
阿蓮臉一下紅了,跳起來對姜彥超劈頭蓋臉一通亂打,姜彥超只是傻笑。一手護頭,另一手高高舉著那條魚,伸到阿蓮臉前。
阿蓮重又坐下,別過臉,氣呼呼不理他。
「你吃吧,前半夜還要你守夜呢。」那條魚在阿蓮臉前晃來晃去。
「守夜?守什麼夜?誰死了?」阿蓮騰的一下坐直了。
「這條魚死了嘛。」姜彥超懶洋洋地說。「小姐你用用腦好不好?我們在荒郊野外的,晚上還要把火滅了,誰知道什麼東西會偷偷摸摸跑過來?沒有人守夜怎麼行?」
「幹嗎要滅火?野獸不是怕火的嗎?」阿蓮有些理解不了。她腦袋裡的露營的圖畫,好像應該是點起一堆大火,兩個小人兒並排躺在地下暖暖地烤火,說些悄悄話,說不定什麼時候兩人的手就輕輕扣在一起沉沉入睡了。遠處有幾隻無奈的大野獸,看著火光躍躍欲試,就是不敢過來,只能鬱悶地轉圈。
「在晚上點起火來,不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訴別人我們在這裡嘛。」姜彥超半真半假地嘆口氣。「我想起來了,你從來沒有在野外過夜過。」
「滅火就滅火,守夜就守夜,有什麼大不了的?哼!」阿蓮一把搶下那一直在她眼前晃悠的魚,咬在嘴裡,用樹枝把火堆撥散,狠狠踩滅,邊含糊不清地嘟囔,「在野外過夜了不起啊?」
姜彥超猛地跳起來,手忙腳亂地把阿蓮抱到一邊去,大喊「哎呀等等!」伸手在火坑裡摸出兩個黑乎乎扁石頭一樣的東西,扔在地上,用手指頭去捏耳垂:「燙死我了!都被你踩扁了!」
天一下子黑了下來。阿蓮聽見遠處傳來不知什麼動物的嚎叫,打了個激靈。沒有火堆,寒意像是一下子滲進皮膚里。她挨挨擦擦地走近姜彥超,把半條魚遞給他。後者正蹲在地上翻看著剛才找出來的那兩個東西。「餵……那我們再把火升起來吧。」
姜彥超低頭光顧著撥弄自己的東西。「你以為那麼容易啊?這堆火好不容易才點起來的,你以為像在家那樣爐膛里隨時留著火種啊?」他掰開什麼東西,一股香味竄進阿蓮的鼻孔。「看看,還沒全烤熟呢。」
「那……對不起哦。」阿蓮聲音小小的,幾乎聽不到。「那我守夜還不行嗎?別生氣了。」
「算了。」姜彥超把地面上零落的火星都掃進火坑裡,拿著一塊東西給她:「吃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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