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之中那顆星的紅光在世間絕大多數人眼中都是微不足道。
並非是不能看見,而是絕大多數人有更多需要操心的事情,尤其許多為一日三餐奔忙的人,在挨上被褥之後便很快入睡,根本不會去關心這顆星的紅光。
在遠離長陵的趙地。
在趙都城邯鄲的城外數百里,有一座小鎮。
此時大地已經一片漆黑,然而小鎮之中有一處卻是散發著耀眼的紅光。
這紅光將整個小鎮染得如同岩漿池一般。
一股股裊裊的熱氣,不斷朝著天空升騰。
這裡有一座鐵匠鋪子。
沒有多少名氣。
但是在這裡打過東西的人都知道,這家鐵匠鋪子打造出來的東西很好用,很耐用。
一名精赤著上身的少年正在打鐵。
他的眉毛很濃,五官雖然看上去有些青澀,但是每一次揮動鐵錘時,他身上每一縷肌肉的跳動,都給人一種分外有力量和成熟的感覺。
汗水不斷從他的身上震出,落在他身前燒紅的劍胎上,發出嗤嗤嗤的響聲。
他背對著星空。
但是從他身後不遠水井邊走過來的一名中年男子卻知道他心不寧。
這名中年男子身穿著最尋常的粗布衣衫,他甚至是光著腳,都沒有穿鞋。
他的掌指都十分粗大,看上去也是粗苯的打鐵活做得太多。
他的面容也十分普通,行走在街巷之中,恐怕根本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最為關鍵的是,他連氣度都似乎和尋常人沒有什麼不同。
他甚至不會給人以任何特別的感受。
「你想太多。」
他走到這名少年的身後,微眯著眼睛看著前方那座爐膛之中湧出的烈火,然後直接不冷不淡的說了這四個字。
少年沒有轉身,甚至連敲打燒紅劍胎的動作都沒有停止。
這柄劍胎在他的不斷捶打下,劍身的那些精金不知道已經輾轉摺疊了多少次,整柄劍胎的表面已經布滿了千錘百鍊之後的奇妙花紋,而且花紋重重疊疊,似乎內里有一個玄奧的世界。
這樣的劍胎,恐怕在很多劍師看來已經完美。
然而這名少年似乎還會不斷的捶打下去,也不知道還要捶打多久。
「那顆星是妖惑星,和傳說中那柄妖惑劍有關?」
只是少年的聲音,卻是響了起來。
中年男子異常簡單的說道:「的確是,而且那傳說是真的。」
這少年也沒有想到這中年男子的回答如此簡單而又肯定,他的動作雖然沒有停頓,但一時也是語塞。
中年男子接著說道:「只是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這名少年終於愣了愣,手中的動作微頓,「三師弟已經出去歷練,我知道您也有意讓我出去歷練,今日這妖惑星再現,若是傳說不錯,那便意味著妖惑劍再現,妖惑劍也是最為奇特的名劍之一,我想著便不如乘機出去歷練,將這柄劍尋回來。」
「可是我劍爐有誰缺劍?」中年男子說道。
這名少年又是一愣,旋即道:「妖惑劍材質終究特殊,說不定能夠重新冶煉。」
「劍無好壞,關鍵在人。」
中年男子笑了笑,道:「哪怕再尋常的材質,無數次淬練,融合天地元氣,融合你的元氣和耐性,染多了你的血汗,便是和你真正一體,這又和材質有何關係?」
這名少年呆住,他終於明白過來,「師尊,我懂了。」
……
「為什麼要用李思?」
一名身穿便服的男子出現在李布相的身後。
他有些不解的輕聲道:「李思先前已經和鄭袖接觸過,若是我沒有猜錯,他恐怕已經和贏武等人走在一起。」
「甘隆,連你都不明白我為什麼要這樣做,這便說明這件事原本就已經成了。」李布相轉過頭來,看著在他身邊坐下的這名男子,微笑起來。
這名男子是甘隆,兵馬司的官員。
「你在兵馬司現在也不過是個跑腿的,但誰能想到,你是我足足栽培了二十年的人?」李布相看著甘隆,說道:「我用李思,只是因為他是陳不害的弟子,嚴格意義上而言,他是背叛了陳不害的逆徒。」
甘隆眉梢微挑,他有些明白了,但他感覺到今日裡李布相興致很好,所以他便不說話,只是安靜的繼續聽著。
「李思當年隨母到了韓地,起於微末,但陳不害卻偏偏將他找了出來,將他收為弟子,雖然並不算全心栽培,但面子上總是對他極好,也教了許多厲害的本事,陳不害收他為弟子,並非是看重他的天賦,而是看重他是我李氏門閥遠親,想必陳不害就是等著他學有所成,然後將他偷偷安排回長陵,到時候若是我有重用,李思便是他埋在我身邊的一顆釘子。」
李布相笑道:「只是李思還是有些志氣的,或者說他有些迂腐,他始終認為自己是秦人,既是秦人,所想的便不應是為外朝人對付秦所用,如此他返回長陵,然而陳不害卻發現他懷著的是這樣的心思,你說陳不害想不想他死。」
甘隆點了點頭,道:「所以陳不害一定會派人來殺他。」
「李思並不算陳不害最得意的弟子,陳不害最得意的弟子是陳念遠,他親生的兒子,再過往數年裡,他對陳念遠滿意至極,而且陳念遠所修的功法,也十分適合這柄妖惑劍。」李布相微笑道:「所以只要地方選的足夠好,陳念遠應該會來拿這柄妖惑劍,順便殺死李思。」
「地方選的足夠好?」
甘隆真正明白了李布相的意思,他震驚起來,道:「您的意思是這柄妖惑劍….」
「名劍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又無緣無故消失。」
李布相看了他一眼,道:「妖惑劍最厲害的地方,是所有有關它的一切,包括它的傳說,都足夠的蠱惑人心。」
甘隆深吸了一口氣,他不再言語,雙手卻不自覺的微微輕顫起來。
在過去的十幾年裡,他已經充分知道這名老人有何等可怕,然而像今夜這樣的很多時候,他還是感到自己認識的不夠深刻。
「陳不害要顧離人死,他的想法成了,但他總不會是交易中占便宜的那一方,他有些時候總也是要付出代價。」
李布相的心情不錯,他輕聲的接著說道:「任何人都有弱點,尤其是像他這樣的人,若是陳念遠死了,他應該也會犯很多原本不會犯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