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我想娶你
獨孤世伯的拒絕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承認自己不是一個出色的說客,在揣測人心這方面資歷尚淺,但我以為看在爹的面子上他會幫我,至少不至於無動於衷。原來在利益面前,多年的情誼是這麼微不足道。
我忘了我是怎麼走出那間陰暗的書房的,打開屋門時燭火微弱地搖曳著,像我抓不住的前途,這會心情只覺無盡的壓抑和煩悶。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救爹,才能破解當下的困局?
獨孤昊耐心極好地候在屋外,似乎料到我此行必定無功而返,卻並不點破,只不冷不熱問道:「你和我爹談得如何?」
他站的地方和房門有一段距離,理應聽不清房內的交談聲,以他的敏銳哪裡會猜不到結果,不過是不想我難堪,若談得順利,我不會這麼快被趕出來。
我如實道:「獨孤世伯拒絕了我,他說只有秦家是對方的目標,他選擇明哲保身。」
「這很符合父親的作風。」他輕蔑一笑:「恨他麼?」
「我不知道。」我對獨孤世伯的失望大過於恨,他定有他的難處,我無權恨他,今日之事倘若對調,我不見得不會有顧慮。
「如果失去父親的幫助,秦家很可能就這麼完了。即使如此,也不恨他袖手旁觀?」
我搖了搖頭:「立場不同,決斷不同,無可厚非。」
「你真奇怪。當年他接我回府的時候,我可是恨他恨的要死,我娘屍骨未寒,他卻不讓任何人提起我娘,也不許我祭拜。」他偏過頭來看我,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要是你爹逃不過這一劫,他就是幫凶,到時我看你還能這麼大度。」
我身心疲倦,沒精力想他是不是開玩笑:「獨孤昊,你很想你爹死嗎?」
他笑意更甚。
「你是怨他事事以家族利益為先,拋棄你們母子,毫不掛念血脈親情吧?可你有沒有細想過,以你娘的孱弱,她要靠什麼來養育一個年幼的孩子,維繫一個家的開支?你幼時的吃穿,雖遠不及世家子弟,但與普通百姓相比,已好上許多。若非你爹暗中庇護,你吃的苦頭恐怕不只你以為的那些。」
「以你如今的權勢,稍加打聽就能知道那些事的來龍去脈,其實你很清楚他有他的不得已,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我這幾天腦子亂成一鍋漿糊,見過獨孤世伯後整個人泄了氣,眼下更沒有精神應付獨孤昊:「我該回去了,你便不用送了。」
秦府有祁傲守著,我沒什麼不放心的,只想快點回到爹身邊,萬一爹醒來看不到我,該多擔心。
獨孤昊握住我的手腕,將我扯向相反的方向:「你跟我來。」
他走得快了些,我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後,不明所以:「做什麼?」
他回眸一笑,媚眼如絲:「夜深了,去我房裡用點宵夜,整個秦州最精緻的細點,就在本公子的園子裡。」
我不禁失笑,都什麼時候了,他簡直莫名其妙:「我不餓。」
「那就陪我吃,看著我吃。」
我不悅道:「獨孤昊,你別鬧了。我要回去了。」
「我說了你可以坐在邊上看著我吃,本少爺秀色可餐,讓你多看兩眼不打緊。」
我拿他沒辦法,只好跟著,獨孤昊的皮囊雖有陰柔之美,臥室的風格卻極有陽剛之氣,講究卻簡潔,和他這個人搭不上邊。在享受方面,他這個人極盡奢侈之能事,怎麼精緻怎麼來,按他的說法,掙了錢就是用來花的,何況獨孤家的錢怎麼花都花不完。
他一人的宵夜,就有大大小小二三十道樣式不同的糕點湯羹,他對食物是出了名的挑剔,同一道點心若接連三天出現在他面前,廚子便要遭殃了。
獨孤昊屏退了侍奉的婢女,好心情地給我盛了碗人參雞湯,我納悶他從清露寺回來後對我像換了一個人,頗有些受寵若驚:「獨孤昊,你一個人吃得了這麼多麼?」
「秦大小姐,你好歹是貴族出身,能不能不要整日把浪費二字掛在嘴邊?如果世家之內過得都是精打細算的簡樸日子,那些平頭老百姓要怎麼把我們看做人上人而努力往上爬呢?」
他把雞湯遞到我面前:「與其跟我浪費唇舌,不如多想想怎麼把自己養胖些。你這幅模樣,秦世伯醒過來也不會欣慰。」
我眼眶微微發熱,這幾日衣不解帶地照顧爹,吃得少睡得少,氣色憔悴了許多,加之過問府里的大小事務,已然疲憊不堪,快到了體力的極限。
我乖乖喝了口湯,熱湯下肚,舒服了很多:「你何時變得這麼善解人意了?」
他自顧自喝著湯:「人生得意須盡歡,區區幾十年,何苦虧待自己?」
一整碗湯快要喝盡時,他又夾了幾塊不同的糕點給我,全是我喜歡的,我當然不會自戀地以為他平時留意了我的喜好,只當作湊巧,吃下酸甜的山楂卷,胃口一開,又接連吃了不少,不得不說,獨孤昊挑廚子的眼光很毒辣,每一道我嘗過的小食都無可挑剔。
一飽口腹之慾,我腦中緊繃的弦也鬆弛了,獨孤昊又煮起茶來。
「茶能解膩,你一下子吃了不少,不喝點茶,該填食了。」
他說的有道理,我便照做了。
「秦世伯的事,你作何打算?」
我黯然:「爹的傷勢兇險,要害在心口,對方下了死手,非要置爹於死地。我不明白,爹何時結下了這麼可怕的仇家。獨孤世伯什麼都不肯透露,暗示我不可輕舉妄動。」
「這更能說明,對方的來頭不小,是爹和獨孤世伯聯手都沒有把握能對付的人。放眼九州大陸,這樣厲害的人並不多。這只是我的猜測,我沒有證據。」
獨孤昊呷了口茶:「父親做事謹慎,沒有七八成的勝算不會出手,你猜的不錯,對方的確頗有背景。」
我猶豫了下,小心翼翼道:「獨孤世伯可曾對你透露過?」
我本不指望他能告訴我,卻未料到他反過來問我:「如果我說我能幫你度過這一難,你是否信我?」
「我——」
他打斷我:「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如果拋開獨孤世家和我爹,如果不考慮這些,你是否信我有這個能力幫你?」
「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我冷靜道。
獨孤世伯拒絕了羊脂玉佩,我想不出我還能拿出其他有價值的籌碼,獨孤家的財力權力不輸給秦家,獨孤昊想要什麼呢?
他的眸色亮如星辰,堅定有力地攫住我:「我想要的很簡單。」
「我想娶你。」
四下無聲。空氣仿佛靜止在這一刻。
我甩了甩頭,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你說什麼?」
「你我聯姻,有了這層姻親關係,獨孤家就不能置身事外,我爹會被迫保住秦家。退一萬步說,即便他捨棄了我這顆棋子,以我這些年的經營,也未必撐不過去。」
我心頭煩亂,斷想不到他會提出這樣的條件,像看怪物似的看著他,他卻認真凝視我,將我的驚惶盡收眼底,我試圖在他臉上找到捉弄的痕跡,可是沒有,我失聲道:「獨孤昊,你瘋了!」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兵行險招。我哪裡值得他為了我賭上婚事和在家族的一席之地?以獨孤世伯的脾氣,輕則家法伺候,重則他被整個家族除名。一個世家子弟失去家族庇佑的後果,他比我清楚才是。
「我很清醒,比任何時候都清醒。還記得我在清露寺對你說過的話嗎?任何得到都有失去,不會有無緣無故的得到,秦曦,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這才公平。」
我在努力消化他的話:「我想不出你有什麼理由這麼做。」爹對他是欣賞有加,也間接導致獨孤世伯對他的器重,但是這尚且不能構成他為秦家犧牲的原因。
「時至今日,我開始有些後悔對你說過謊,一個人說的謊多了,當他說真話的時候,也變成了謊話。」
「秦曦,這是一個很公平的交易。娶你是交換條件,卻非我一方面犧牲。最壞的結果是爹驅逐我,但依附秦家我同樣能在秦州立足,我不是聖人,我有自己的權衡。婚姻大事在你看來很重,對我卻不同,我習慣了你,也不想再花費十年的時間去習慣另一人。」
他對我做到了坦誠,我心存感激,只覺得他謀劃娶我這件事不可思議:「獨孤昊,你的想法太大膽了,姑且不論三大家族不能聯姻的祖制,但凡你娶我,我絕不會同意和別的女子分享你,你只因與我從小認識就下了定論,他日遇見真正中意的女子,又當如何?找尋我的弱點與我談判分家麼?」
我出言已是婉轉,還沒提他那些數不清的風流韻事,他瞧我認真思考他的話,甚是喜悅,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恰巧我想娶你不是將就,你記住我的話,一個男子會對一個女子說要娶她,是因為傾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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