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一番後,靖辭雪決定將匣子一道帶入山洞。
「碧海天心」集天地清氣,能正心神驅邪念。若先前將麗嬪的怨靈帶進去,她必然承受不住如此強大的清氣。眼下不同,麗嬪的怨氣愈集愈盛,連靖辭雪都快壓制不住。何況鬼節將至,若不能鎮住怨氣,麗嬪極有可能成為一抹強大的惡靈。
「小姐,碧海天心是佛門聖地,你一旦帶進去,必定會被發現的。」素珊很擔憂,到時祁詺承也會懷疑小姐。
靖辭雪神色凝重,決然地比劃道:為今之計只能如此,別無他法。
「那好。小姐,」素珊仔細琢磨了一下,「你們進去後我在洞口施一道禁制,但願能拖延時間。」
靖辭雪點頭。
其實她想告訴素珊,釋空方丈修為高深,怕是在她們進入萬福寺的那刻就已知曉怨靈的存在。怨靈一旦進入聖地,他必能第一時間感應到,即便是靖辭雪在洞口施禁制也沒用,何況素珊的術法學得並不精通。
她不說,只是想素珊能夠安心。
甫一進入山洞,麗嬪的怨靈就變得極度不安。隨著一步步靠近清池,那種不安感越來越強烈。而洞內清氣也仿佛感應到邪氣一般,立即從四面八方向靖辭雪逼近,像是要將邪氣逼出山洞又像是發了狂似得想要把邪氣清理成清氣。
靖辭雪盤膝坐於清池中央,取出木匣置於身前,霎時黑氣繚繞在木匣四周,與清氣對抗。她雙指點在木匣上的龍騰花紋,緩緩閉上雙眼。
仿佛身處虛空之地,四周白霧瀰漫。她身前,站著黑氣繚繞的麗嬪,素白衣衫逐漸被染成灰色,顏色漸漸加深。
「靖辭雪你騙我!」麗嬪狠戾地盯著靖辭雪,眼中全是恨意,「你說天道為公,惡人自有去向,可是你也聽到了,洛繆璠他不但害死華弟,還害死了我爹娘,逼得我方家家破人亡!如今連婷妹也不肯放過!天道不公!」
她說一句,身上的顏色就加深一分。
「麗嬪,我知你心中有恨。如今你只是怨靈,人間之事你不該再管。逗留人間有違天地陰陽正道,你該做的是放下怨念,如此你才能輪迴轉世。」靖辭雪知道麗嬪看不來手語,便以神識與她交談。
「放下怨念?」麗嬪疑聲反問,繼而大笑起來,「如今我滿心仇恨滿腔怨氣,家仇未報,你讓我輪迴轉世?靖辭雪你未免也太可笑了!我爹為官清廉,我方家也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而他洛家兄妹心腸歹毒,殺人放火,為什麼到最後死的卻是我方家的人!」
「為什麼我們都死了,而他們卻能活著?」
迭聲質問。問蒼天,天不應。問大地,地不答。
「人各有命。天命如此,也許是該你方家有此一劫。」聽麗嬪這麼說,靖辭雪也覺得滿心淒涼。可她感覺到的淒涼連麗嬪的萬分之一都沒有。
麗嬪愣了一愣,冷笑:「天命?呵,是啊!我等凡人如何斗得過天命?可是靖辭雪,靖相府曾隻手遮天,殘害忠良,毒殺皇室,皇上最終還是滅了你靖家不是麼?皇上能報仇雪恨,你靖家能得報應,那沒道理我方麗不能!」
突然有種未愈的傷口又被撕開,血淋淋的疼痛感瞬間席上她心頭。
麗嬪還是冷笑,有點同情,又有點可憐地望著靖辭雪:「婷妹一心求你,可我看你也是個可憐人。你已自顧不暇,如何還幫得了婷妹?」
話鋒一轉,又變得狠戾:「既然天道不公,我便不信天!我不要輪迴!我只要他洛家兄妹的性命!」
似曾相識的口吻,熟悉的言辭,靖辭雪仿佛回到她與姐姐靖子午決裂的那晚,耳邊充斥著姐姐對皇家的仇恨。
心一抽一抽地發緊,她留了句「我不會眼睜睜看著你自取滅亡」,便離開了虛空之地。
睜眼,眼神空洞茫然地望著清池。胸口血氣上涌,是使用術法後的反噬。
耳邊傳來一聲「阿彌陀佛」,靖辭雪才回神。禪杖一震,傳來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她聽到釋空方丈用嚴厲的口吻問她:「皇后娘娘,你為何將邪物帶進佛門聖地?」
一句「邪物」,木匣忽然劇烈地震動起來。靖辭雪來不及解釋,又立即施了一道禁制,再無力壓制體內涌動的血氣,嘴角流出一道血來。
釋空方丈清明的眸光驟然凝聚,握緊禪杖,禪杖上鑲嵌的小銅鏡當即朝靖辭雪方向射出一道金光。
金光止,木匣不再顫動,黑氣消去。靖辭雪體內四處竄動的氣息也漸漸穩下來。
多謝大師。她比劃道。
「老衲冒昧,敢問娘娘可是桑央谷的弟子?」釋空方丈嚴厲的口吻漸緩。
靖辭雪點頭:您認得家師?
「認得。」釋空方丈嘆了口氣,「老衲當年曾與伯熹山巔對弈,連和九局,最後一局……」話中居然隱約帶了點笑意,「是老衲輸了……」
靖辭雪輕輕一笑。她知道,不是釋空方丈輸了,而是師傅耍詐贏了。
彎了彎腰,她比劃道:弟子不知大師與家師是舊識,請大師恕弟子不敬之罪。
「無妨。」釋空方丈頓了頓,看向她身前的紅木匣,道,「老衲記得,娘娘初上山時,此怨靈怨氣還未如此強烈。」
果然,大師早就知道了。
在高人面前,靖辭雪不敢隱瞞,遂將麗嬪之事一五一十地比劃出來。
「阿彌陀佛,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惡人。」釋空方丈幽幽一嘆,他仿佛看到麗嬪的怨靈在匣子裡拼命掙扎,企圖逃出,搖頭說道,「痴兒,你既已喪生又何苦糾結於人世?因果輪迴,惡人終有惡報。且聽老衲一言,苦海無邊,放下怨念方可新生。」
又對靖辭雪說道:「娘娘一片善心,老衲理當成全。此洞名喚碧海天心,碧海,便是這池中水,是洞中清氣之源。天心,便是娘娘如今所在的石台,位居碧海中央,吸納日月靈氣。娘娘可在石台上方將木匣沉入池底,這有助於淨化怨靈。」
說著,僧袍一揚,他手中的念珠穩穩噹噹地落在靖辭雪手上。
「此物贈予娘娘,老衲在前山也會開台誦經,願能助娘娘一臂之力。」
感念大師慈悲。靖辭雪深深彎腰。
當釋空大師走出山洞時,守在洞外的六子著實嚇了一跳。莫說六子,就連素珊也吃了一驚,他們一直守在洞外,連個人影都沒見到。
釋空方丈朝他們微微點頭,往前山走去。
——伯熹老友,老衲只能相助至此。因緣際會,福禍相依,最終結局如何,權看你弟子的造化了。
靖辭雪按釋空方丈所說,將木匣沉入池底,正好是石台的正下方。然後盤膝坐下,一手念珠一手木魚,開始誦念心經。
那念珠終日跟隨釋空方丈,深受梵音薰陶,佛光普照,是個驅邪的寶物。
不一會兒,靡靡梵音傳進洞內,靖辭雪頭頂月華如水,星辰閃爍,青藤之間點點綠光浮動。
「六子,你會念心經麼?」素珊察覺到全寺上下都在誦經。
六子點點頭,他娘親信佛,從小耳濡目染,他會念許多經。
「那咱們也一起幫娘娘吧。」
「好啊。」六子咧嘴一笑。其實他什麼都不知道,除了洞內傳來的木魚聲,他耳邊一點誦經的聲音都沒有。但他相當樂意為皇后娘娘做事,不問事由,不管結果。
而此刻。
金陵城,國舅府。
「沒用的東西!當初讓方華逃了,現在居然連個女人都抓不到!本官養你們一群廢物何用?」
「主子息怒!那個女人逃上了萬福山,屬下們不敢在萬福山生事。」
「萬福山?」洛繆璠沉吟片刻,臉色突變,「你方才說刺了她一劍,那她是生是死?」
「屬下該死,那一劍只刺中手臂,未刺中要害。」跪著的人想了想,繼續說,「屬下隱約中看到有個人救了她,把她背進寺里。白天的時候,屬下偷偷打聽了一下,那人是給皇后娘娘趕車的小太監。」
洛繆璠氣得一掌拍飛了茶盞,真是擔心什麼來什麼!
滾燙的茶水全潑在面前跪著的一群殺手身上和臉上,瞬間燙紅了一大片,但誰也不敢吱聲,只屏息跪著,動都不動一下。
他陰沉著臉,用力喘息。
方婷認得靖辭雪,她一旦沒死定會把所有事情說出來。而靖辭雪如今自身難保,未必會幫方婷。可事情的起因完全是為了針對靖辭雪,難保靖辭雪知道後不會為求自保而以此扳倒洛家。
明日是祈福的最後一天,萬一靖辭雪帶方婷回來,就算皇上不相信方婷的一面之詞,也一定會起疑心。終歸對洛家不利。
思來想去,只覺得一個辦法可靠。
「聽著。從現在起,你們便到萬福山至瓊林院的路上埋伏著,只要她們一出萬福山……」他突然頓住,鎖眉冥思,跳躍的燭光閃爍在他陰狠的眼眸里。
他冷哼道:「靖辭雪為人小心謹慎,你們去後山埋伏著。記住!本官這次要一個不留!」
「是!屬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