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珊慌亂地擦著靖辭雪唇角的血跡,口中聲聲喚著「小姐」。
靖辭雪沖她搖搖頭,示意自己無恙。
可是怎麼可能無恙呢?這是術法反噬,受損的是心脈。當初靖辭雪在木匣上邊至少下了十一道禁制,如今禁制被破,便有十一道術法反噬回她自個身上。
這完全相當於絲毫沒有內力的人承受高手十成功力的一掌。此刻,即便靖辭雪有再強再深的內力,她也承受不住制壓陰靈的術法的反噬。
她強撐起身體,朝向麗嬪方向。她不惱不恨,只覺得惋惜,今日本該是麗嬪重回陰司之日,卻因刺客重傷方婷而成了她化作惡靈的契機。
麗嬪冷眼看她,紅唇微咧,笑意森冷。
「姐姐……」方婷輕聲嗚咽,麗嬪看向她時,眼眸黑氣重重,含悲帶恨。方婷只覺得滿心淒涼,姐姐……姐姐竟變得如此!
心中痛極,又嘔出一灘黑血,闔眼暈去。
「婷妹!」麗嬪臉上划過一抹焦急,恨意四起,周身黑氣更濃。她仰天嘶聲大喊,黑氣如騰燒的火焰,所過之處,草葉盡數化為灰燼。
爹娘慘死,華弟枉死,婷妹為討回公道,一路歷經艱辛,最終還是難逃毒手。
如今方家滿門,竟只剩她方麗一抹惡靈!
洛繆璠!洛繆瑩!你們兄妹倆害得我方家人好苦!此仇不報,我枉為人女!
錦繡祥雲玉佩亮起白光,黑色的怨氣撞上銀白祥瑞氣澤,似被一把利劍劈開向兩邊散去。靖辭雪隱於白光之下,胸口極悶。
那噴薄而出的怨氣何其相似?
祁詺承,你當初也是這麼恨靖家的吧……
不!不止當初,你現在還是這麼恨著靖家……
靖辭雪正因知道一個人的恨足以毀滅掉他自己,所以她才那麼用心用力地淨化麗嬪的怨氣。可是,她還是失敗了。
素珊感覺到她身體的僵硬,手一動,取出碧玉長笛。
笛音起,一闋「流風回雪」飄揚而出,麗嬪卻絲毫無損。頭一次,素珊如此怨惱,為何當初不學制壓陰靈的術法!
心念一動,猛然換作第十二闕樂曲,綠光大盛,數萬道綠色光華字孔眼裡繞出,似有千軍萬馬橫踏之勢,若換做戰場殺敵,此闕樂曲一出早已是屍橫遍野。而此時,她施法控制笛音只與陰靈的怨氣對抗,才稍稍壓制住麗嬪四散開去的怨氣。
嘶聲力竭的呼喊驟然停住,麗嬪狠戾地看向素珊,殺意頓起,十指化爪朝素珊抓去。如今的她,早已失去理智。
靖辭雪雙指點在腰間玉佩,猛然間灼灼銀光如烈日般耀眼,麗嬪心知不妙,立即後退,大手一揮,黑氣纏住生死未明的方婷,眨眼間,黑氣消散,方婷與麗嬪消失於山洞之中。
「小姐!」
靖辭雪突然靠到素珊身上,全身無力。素珊急得不知所措。
才受術法反噬,又使用術法,這無疑是在雪上加霜!
眼皮吃力地動了動,靖辭雪想要睜開眼給素珊一個安撫,卻終是昏了過去。
素珊架起她,看到摔在一旁的木匣,心知此物對小姐意義重大,便又拾起,才一路從山洞往山下趕。
伏魔寨所在的山頭地勢本就複雜,山路崎嶇多雜,即便是白天也難以分清下山的路是哪條。何況眼下天還那麼黑。
好在素珊眼力較好,她不管路的盡頭通向哪裡,只一門心思往山下走,居然真的讓她走出來了。
又走了一會,眼前出現一條極眼熟的官道,再走幾步,發現了一輛馬車——是她們乘坐著去萬福山的那輛。沒想到,過了一天,車居然還在。
「小姐?小姐,你終於醒了。」靖辭雪昏迷的時候,素珊一直在給她輸內力。此時見靖辭雪終於睜開眼,蒼白的臉色稍回些血色,她不禁鬆了口氣。
天已經大亮,靖辭雪的傷勢得到好轉,素珊便坐在六子常坐著的地方,趕車回瓊林院。只是素珊並不識路,她頭一次來萬福山,先前也只顧著跟六子說話,並未把路線記下來。
靖辭雪動了動手指,素珊急忙按住她,反而自己動了動手指,指下幻出一隻引路夢蝶。
她嗔了句:「小姐,這些術法我還是會的。從今日起,小姐不許再隨意使用術法!」
靖辭雪朝她淺淺地笑了笑,點頭算是答應。
一路狂奔,在夢蝶的指引下,終於遠遠地看到了瓊林院。素珊揮手收了引路夢蝶,揮下一鞭,朝瓊林院飛馳而去。
吁!
瓊林院外的空地上黑壓壓聚集了數百名羽林軍,嚴陣以待。素珊不明所以地停下馬車。
靖辭雪也感覺到異樣,撩起珠簾走出來。
「皇后娘娘?!」立於台階上的羽林軍副統領眼見地看到她們,又驚又喜,當即轉身朝裡邊跑去。
「參見皇后娘娘!」數百名羽林軍整齊跪下,齊聲喊道。
靖辭雪怔了一怔,然後聽到素珊「咦」了一聲,聲音里滿是疑惑。
「小姐,他來了。」素珊在她耳邊輕說。隨即響起羽林軍齊聲高呼「參見皇上」。
靖辭雪心有疑惑。由素珊攙著穿過羽林軍隊,走上石階,朝祁詺承俯身施禮。縱使她貴為斕瓴皇后,卻從未承受過如此壯觀的迎接,竟連祁詺承都親自出來。
來不及細想,便聽祁詺承冷聲問她:「亓官呢?」
靖辭雪再次一怔。
祁詺承眉峰緊鎖,面前女人一閃而過的怔愕不像作假,聲音益發寒冷:「你沒見到亓官?」見靖辭雪點頭,他冷笑,「朕倒忘了,皇后聰穎無雙,自能平安回來。」
靖辭雪心中一緊,耳邊響過一串急促的腳步聲,隨即一聲馬鳴。
「皇上!」副統領慌張地喊了一聲,祁詺承早已騎馬遠去。當即整頓羽林軍,挑了十名精兵組成一隊,上馬追趕。
靖辭雪恍然大悟,原來伏魔寨里新來的美男就是亓官懿!
走前承諾的三日必歸,她未曾做到,她以為他會勃然大怒……她以為回來後等著她的不是奚落就是嘲諷……
任她聰穎無雙,也想不到祁詺承竟會派人去救她。
她不敢想……
轉念又想,伏魔寨地勢複雜,無人引路必然會迷路。祁詺承不可能帶著副統領一同上山,那樣目標太大,易被山寇察覺。而亓官懿是他及在乎的人,他必定選擇隻身上山,像亓官懿救她一樣。
靖辭雪顧不得其它,疾步朝馬車方向走去。
「小姐……你還有傷……」
素珊正欲阻攔,看到那雙定定朝向自己的菸灰色眼眸,她暗自一嘆,跳上馬車。馬鞭揚起未落,另一邊也跳上一個人,奪過她手裡馬鞭,唰的一下甩下去,馬兒吃痛,立即揚起馬蹄跑得飛快。
「你!」素珊生氣地轉過頭,卻看到六子那張臉正笑嘻嘻地對著自己,吃了一驚。
「趕車的活兒還是讓奴才來吧。」六子如是說道,揚手又是一鞭,見素珊還盯著自己,臉紅了紅。
「六子,你沒死啊!」素珊很高興,習慣性地一掌拍上六子後腦勺。
六子委屈地摸摸後腦勺:「別打這了,昨兒腦袋瓜子撞樹上,到現在還疼呢!」
素珊望了望垂下的珠簾,問他亓官懿的事兒。
六子說,昨兒清晨,車趕得好好的,突然被一群人攔住去路,帶頭的是個長相極丑的男人,把他嚇了個半死,還沒緩過勁來,就被那人一掌打飛出去了,腦袋一撞到樹他便暈了。
「等奴才醒來時,亓官大人就在奴才邊上。奴才跟他說了當時情況,然後大人他臉色可難看了。說那伙人極有可能是伏魔寨的人,奴才當即嚇傻了。伏魔寨可都是些妖魔鬼怪殺人不眨眼的啊……還好姑娘和娘娘都平安回來了。」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見素珊沉默中帶著抓狂地望著自己,尷尬地有些窘迫,他好像又把話扯開了。
便又清清了嗓子說:「亓官大人吩咐羽林軍送奴才回來,並囑託奴才向皇上傳話,說是萬不可輕舉妄動,一切盡等他的消息。若一日後,他還音信全無,讓皇上再另作打算,前去搭救娘娘。」
「今日瓊林院外的二百八十名羽林軍都是羽林麾下最厲害的,聽說是皇上當初親自挑選出來圍擊相府……」突然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話,他砸了咂舌,「嗯……奴才的意思是,他們都是高手。呵呵。」
他乾笑了會繼續道:「亓官大人一日未歸,半點消息都沒傳出來,皇上準備親率羽林將士踏平伏魔寨!唔,素珊姑娘,你們沒看到亓官大人麼?」
素珊搖頭,看了眼珠簾後的人,澀然道:「誰曾想到呢?」
馬車越駛越遠。
瓊林院外,石階上,洛繆瑩望著絕塵而去的馬車,震驚之餘,眼眸里又漸漸浮起一抹嘲弄之意。
同樣是女人,洛繆瑩心想她絕不可能看錯適才靖辭雪一閃而過的慌張。
靖辭雪,真想不到相府竟出了你這麼個不孝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