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
素珊苦笑。她想起浣衣局裡馨兒代她頂罪,差點命喪鞭刑之下,想起昌南宮裡她們互相鼓勵,病榻交心。她想起馨兒眼中的真誠,想起馨兒曾讓她相信善良。
可現在,她還該不該相信?
「馨兒,本宮曾說,若以真心,不問。你假借本宮之口支開亓官統領,只為讓本宮與公子曄相識,本宮如你所願。」馨兒口中的真心,靖辭雪自然也感覺得到,不然她早在猜透馨兒的細作身份時就已將她拿下。
「可是夙青門在宮門口設下埋伏,若非皇上捨命相救,本宮恐怕早已身亡。」靖辭雪的口吻忽而轉厲。
素珊渾身一顫,隱約覺得這事恐怕與馨兒脫不了干係,於是看向馨兒的目光中又增加了難以置信。
果然靖辭雪繼續道:「可是本宮看得很清楚,夙青門要殺的人不是本宮而是皇上!馨兒,現在本宮只問你,那夙青門門主與公子曄究竟是何關係?」
「門主與公子是表兄妹。」馨兒無意再隱瞞。
靖辭雪一怔。
素珊猜到大小姐肯定已經和小姐說明了身世,於是解釋道:「小姐與大小姐並非一母同胞。」
「奴婢授命於公子潛入斕瓴國,再經相爺安排入宮。」馨兒索性全坦白了,她一點也不慌張,壓根不擔心她細作的身份暴露會帶來的後果,「先時受相爺之託待在浣衣局,在各宮娘娘的衣服上下復離花粉,以免妃嬪先娘娘一步誕下皇子。後來相府覆滅,奴婢便又重新聽命於公子。門主一心復仇,公子命我助她一臂之力,把宮裡的消息傳出宮去。」
「娘娘,您曾說『各為其主』,對公子,奴婢算得忠心二字,可對娘娘,奴婢……」她忽然有些哽咽,「奴婢愧對娘娘!」說著,滿懷愧疚地磕了一個頭,眼淚滴在地上。
靖辭雪沒再說話,示意素珊過來給她更衣。然後走到馨兒身邊,彎腰扶起馨兒。望著馨兒流淚的雙眼,她也有些感傷,嘆道:「馨兒,本宮不想看到你死。」
馨兒的眼淚流得更凶。靖辭雪放開她的手,往外邊走去:「本宮累了,你們不必跟來。」
「你要殺他,我無所謂。可是你不該動小姐。」素珊眼中的傷感褪盡,只餘下淡漠,「小姐或能原諒你,我卻不知能還是不能。」
再真的心也抵不過『背叛』二字。
素珊也走了。空蕩蕩的鳳池只剩下馨兒一人。她抱膝坐在牆角,無聲慟哭。
她最怕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啊!
她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靖辭雪歇息了個把時辰,醒後,馨兒頂著哭得通紅的眼睛伺候她洗漱更衣。看著馨兒兔子似的紅眼睛,靖辭雪暗自一嘆,卻問她:「素珊呢?」
「她在房裡。」馨兒垂頭回道,好在聲音並不沙啞。
靖辭雪頓時明白了。素珊看著冷情,其實她的真心並不比馨兒少半分。此時,應該正難受著吧。
頓了頓,靖辭雪還是說:「你去把眼睛敷一敷,待會隨本宮去紫宸殿。」
「好。」馨兒展顏,莞爾一笑,眼中閃著漣漣淚光。
也不知馨兒用了什麼方子,不到半個時辰,她的眼睛就不紅腫了。然後陪著靖辭雪去了紫宸殿。
未免打擾殿內人,靖辭雪在宮人行禮前就免了他們的禮,只低聲詢問:「皇上醒了嗎?」
「回稟皇后娘娘,皇上還沒醒。」小太監回道,「洛貴妃還在屋裡守著呢。」
正巧,曹公公端著藥碗從殿裡出來,聽到小太監的回話,臉色變了一變,然後恭敬地朝靖辭雪輕聲請安。見皇后要進去,他欲言又止。待殿門關上後,曹公公連瞪了那小太監好幾眼。
內寢的門沒關嚴實,透過門縫,靖辭雪清楚地看到昏迷中的祁詺承正用力地抓著洛繆瑩的手腕,而洛繆瑩幾乎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溫柔地安撫著祁詺承。
靖辭雪停留了片刻,轉身離開。馨兒也看到了門縫裡的場景,沉默地跟上皇后。
那日傍晚,祁詺承終於醒來,入眼的卻是淚盈盈的洛繆瑩,掃了一圈,仍不見那人身影,不由覺得失落,亮起的眸光又暗去。
昏迷前,雪兒為他流下的眼淚是幻覺嗎?
恍惚中,那雙溫熱的手是夢境嗎?
手?他急切地抬手一看,扯到背上的傷口卻眉頭都不皺一下。他只想驗證自己的猜想,可是,他緊握著另一雙手的主人卻不是靖辭雪。
「皇上,你終於醒了,臣妾……臣妾好怕啊……」洛繆瑩伏在他胸口嚶嚶哭泣。
所以,一直守在他床前的是洛繆瑩嗎?
手無力地撫上洛繆瑩顫抖的後背,他啞聲問道:「雪兒呢?」
洛繆瑩忽然停止哭泣,抬起頭怔怔地將他望著,兩隻大眼哭得血紅,淚水還在不停地流著。
「皇后在凡靈宮。」
他的心稍微定了定,又問:「她還好嗎?她……有沒有被嚇到?」
「皇后她很好,皇上不必擔心。」洛繆瑩溫聲安撫,眼淚卻一直不停。
「不行!朕得去看她……」祁詺承猛一坐起來,後背傷口裂開,霎時疼白了臉,還是咬牙準備站起來。
「皇上!啊!血!」洛繆瑩扶住他,手觸到他黏糊的後背,頓時嚇傻了,哭道,「皇上,您若想見皇后娘娘,臣妾替你去請!臣妾可以去請皇后過來!」
祁詺承緩了緩氣,拉住她,搖頭道:「算了。遇到這樣的事,她想必也嚇壞了,就讓她好好休息吧……」
一通掙扎,他體內的氣息又紊亂了,本來就無血色的臉變得更加煞白。數日昏迷,他還瘦了許多,兩頰都有些凹陷下去了。
「皇上,臣妾去請太醫。」洛繆瑩小心地扶著他躺下,他疲憊地合上了眼。
洛繆瑩拐出去,背對內寢站定,深吸一氣,緩緩合上雙眼,擠下兩串來不及哭出來的淚珠。
她不想告訴祁詺承,遇襲那晚是皇后一路抱著他回宮,任憑亓官懿怎麼勸說皇后都不願鬆手。
她不想告訴祁詺承,其實日夜守在他床前的一直都是皇后,而不是她。
雪兒,雪兒……皇上,你口中的雪兒,究竟是殘雪,還是靖辭雪?
回想起祁詺承昏迷期間抓住她的手聲聲喚著「雪兒」,她的心就疼得難以抑制。
又休養了數日,他終於可以下床走動了。
期間,後.宮妃嬪們來探望,無一不拭著錦帕,淚眼汪汪。除了羽妃,見他面色蒼白地靠在床上看奏摺,搖頭嘆息道:「皇上的武功修為還需加強啊。」
「是啊,給你花家失了臉面。」祁詺承輕笑,心間鬱悶稍稍散去。他的劍法來自皇族,內功心法卻是承蒙花將軍的暗中點撥,所以從某種角度來看,花將軍算是他的師父。
那幾日,來紫宸殿的人很多,就連久不入宮的川王都來了。唯獨不見靖辭雪。祁詺承心下鬱結難消,於是下令靜養,不受任何人的請安問候,如有重大事情,以奏摺形式上奏。
他立在桌案前,信手翻著這日的奏摺,看到謝復在奏摺中提及斕瓴彌月聯姻期限將近,斕瓴國是時候應按禮制向彌月公主下聘了。
「皇后近日在做些什麼?」祁詺承放下奏摺,召來曹公公問道。
「娘娘多在忙著籌備給彌月國的聘禮。今早,娘娘又清點了一遍,還定下了迎親隊伍的隨侍宮婢。」
「這事她倒還記得!」祁詺承重重一嘆,披上狐裘披風,出了紫宸殿。
既然雪兒不來看他,那他就去找她。
可是,他看到的卻是,茫茫雪地里,靖辭雪與亓官懿在梅樹下堆砌雪人。那邊人影雙雙,而他卻形單影隻,重傷初愈。
披風下的手指寸寸發涼。
「心痛麼?」
目光毫無溫度地掠了突然來到他身邊的素珊一眼,祁詺承冷聲道:「朕說過,不要一而再地挑釁朕。」
「朕不是不殺你,而是不想雪兒傷心。」
「你是不敢!」素珊唇含冷笑,堅定道,目無畏懼地直直對上祁詺承陰鷙的雙眸,「因為你一旦殺了我,就再也得不到小姐的心。你怕她恨你!」
呼吸一滯,手指驟然緊握。他別開眼繼續看向雪地里的那兩人,渾身散發著懾人的寒氣。
素珊卻不怕。
「我們賭一局,如何?」素珊也望向靖辭雪和亓官懿,語氣森然道,「就賭我們在小姐心裡的地位。」
「你拿什麼跟朕打賭?你的命嗎?」祁詺承斜眸睨了她一眼,冷嗤不屑,抬步離開。
身後卻傳來素珊涼涼的聲音。
「皇上難道不想知道自己在皇后心裡的地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