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漫天人間無色,蒼山之上,狂風席捲而來,恐怕挺拔如松柏都要折斷。
近日霽月門突生變故,掌門猝然仙逝,不曾留下遺言,與此同時,門下三弟子走火入魔,弒殺師叔與同門師弟,兇殘至極。
於是,霽月門大弟子俞滔肩負肅清門楣重任,前去捉拿叛門弟子,重立仙門威信。
俞滔功力深厚,整個門派所有人都相信他能凱旋而歸,可當二弟子江黔帶領眾弟子趕到之時,卻只見天昏地暗風雲突變,滾滾黑雲壓下,兩道宏光一前一後隕落。
江黔暗道一聲:「不好!」
皆以為俞滔能全身而退,殊不知他竟以死相博不曾考慮退路,故等眾人再見到俞滔時他已經是滿身血污。眾弟子與江黔稀里嘩啦在俞滔身前跪成一圈,江黔想要運功救俞滔,卻被俞滔拒絕。
俞滔說,「不必浪費那功力……我已無治……霽月門交給你……你便是下一任……掌門……切勿……辜負師父……大義……」
江黔咬牙忍淚,點頭說是。
於後,俞滔緩緩闔眼,他依稀察覺自己被人抱著放平,一滴水珠落在面頰上。
俞滔心想,他生前是曾犯罪孽而現在大徹大悟,如今保住了霽月門和師弟,煉不成仙身而奉上一生修為再入輪迴也是無妨。
眼前依然漆黑混沌,身體也越來越沉,俞滔最後一念,便是認為這要去陰曹地府。可就在意識喪失殆盡之前,忽覺背後有人推了一下,很輕仿佛羽毛捻過脊樑。
俞滔頓時一陣暈眩,他不能動,動不了,眼前是黑的,周圍也是,但幾乎又是一秒的時間,俞滔覺得自己好似浮一汪靜水之上,輕柔愜意,他心想,自己難道沒死?
俞滔感覺自己晃晃悠悠地好像回到身體裡,沒來得及多想他就下意識地睜開眼睛,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很軟很亮堂的地方,而此時,身邊有人說話了。
「醒了你就趕緊收拾東西,不要讓我看到你這副死樣子。」
俞滔頓時血氣上涌,他閉眼定神,再睜眼看去,反倒是叫他一愣。
說話的那人竟然與自己的師弟江黔長得一模一樣,從眉宇到鼻尖,甚至那漠然的表情連嘴角下垂的角度都幾乎相同。但又不同,一頭短髮還穿著奇奇怪怪的布衣服,更像是把江黔的臉按在了此人的身上。
這一幕太詭異,叫俞滔把方才剛激起的怒氣又壓了回去。
看到俞滔的目光,這個江黔略微皺眉,道:「聽不懂人話嗎?我已經給你足夠的時間,不要賴在這裡。」
俞滔心道師弟你翻了天了!居然用這樣的語氣對我說話!
他想以前江黔對他說話時謙恭敬重,態度更是溫和仁愛,自己可從未見過他這樣的模樣,莫非這江黔以前都還是騙他的?
俞滔想要起身卻沒有力氣,只能抬手指向江黔,「江黔!……你做了掌門就能如此行事?!我……好歹是你大師兄!」
噴完這話,俞滔已經累得氣喘吁吁,可下一秒他就被江黔揪住衣領,仰著頭提了起來。
江黔一臉溫怒,「你在胡說什麼?你以為你是誰?竟然想用這種卑劣的手段留在我身邊?你信不信讓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俞滔沒想到江黔真有如此面目,他地吼道:「你敢!我可是你師兄!你莫非要學師弟那般弒殺同門!」
沒成想這句話更是激怒了江黔,「夠了!我就是給你取名為俞滔,你也不是俞滔!不要學他說話的模樣!你不配!」
「我何時學別人說話?!我就是俞滔!你怎麼回事?!為何要這樣說話?」
「閉嘴!不准你再這樣說話!你不是他!」
「我不是俞滔又是何人?江黔!你——!」
話音未落,卻見江黔捏成拳頭想要揍他,俞滔更是氣上心頭,他想這師弟到底怎麼回事?!穿著奇怪的服飾,說著奇怪的話,竟然還想要打他?而且,居然是完全不信他是俞滔!
就在俞滔飛速想著該怎麼辦的時候,江黔的拳頭竟然落了下來,俞滔見狀趕忙躲開,未被打到。
俞滔這下更是憤怒不已,他朝江黔吼道:「姓江的你居然敢動手!!」
可剛才那一幕讓江黔愣在那裡,俞滔居然能夠……躲開?他……
俞滔反手抬拳想要運氣掙脫開江黔的桎梏,誰知一口氣竟憋在丹田難以進退,腦子頓時混沌不已,眼前也是天旋地轉,身體像是被抽起全部的力氣似的。俞滔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沒有了元丹!這到底怎麼回事?!難道自己的復活竟然是以消耗整個元丹嗎?!
想到如此他眼前一黑差點要暈過去,但憋著最後一股氣對壓在自己身前的江黔說道:「姓江的,老子的元丹呢?!」
聽到他提元丹,江黔更是不能不信眼前這個人便是他的師兄,可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直叫他難以相信,還在喃喃自語說:「你真是師兄麼……真是我的師兄?……」
俞滔看他這個表情,心想你懵什麼?要懵也是我懵!還有這到底是什麼地方?這一身又是什麼服飾?為何下身這長褲裹挾在身那麼緊!
「為何你總是在說廢話!」俞滔心想師弟竟然如此不信自己,真是叫人失望,便說:「好!好!那讓我慢慢說你那點事情……我便不信你還懷疑我!江黔!小名江大蛋!這可是你剛來門派之時就私下告訴我的!還有……你那時還在我榻上尿過床!怕讓我知道半夜偷偷爬起來去溪邊洗床單!自己跌進小溪里還說是去抓賊……!要是這些事情都不能證明,我還能一樁樁替你回憶過來!」
這一番話說得俞滔氣喘吁吁,幾乎上氣不接下氣,他想要是這樣還不能證明自己是俞滔,已經沒了元丹的他,到底該怎麼證明?
可已經無需證明,俞滔感覺到手腕突然被江黔捏在手中,一股溫暖的丹氣緩緩地輸送到他的身體裡,讓他感覺舒服了很多。
江黔順手探了探俞滔的脈搏,剛才俞滔強行運氣導致泄力,現在有他送了點修為過去,便是沒什麼可擔心的。他低頭對俞滔說:「是,我信你了,你是我的師兄俞滔,你不要著急……我知有很多事情讓你感到疑惑……我、我也有很多話、很多事情想要告訴你,但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
不知是因為聽到江黔說相信他,還是因為剛才自己這麼一折騰,身體完全沒了力氣,而躺在柔軟的地方,疲憊倦意滾滾襲來,俞滔竟然就真的這麼睡了過去。
江黔起身,溫順地給俞滔換了一身純棉單衣長褲,又輕輕蓋好被子。換作之前,他絕對不會如此照顧「俞滔」,但眼前這個人就是他的師兄,他願意。
作為一個活了三百年的老妖怪……江黔活了三百年,他是霽月門、甚至是當年整個修仙界裡唯一一個成功煉修還虛將元丹修過三涅境地後抵達身不滅境界的人,所以至今還保持著年輕的模樣,在人世間徘徊三百年,不老不死。
如今僅剩不多的修煉弟子前來問他這位老祖宗,到底如何才能像他這樣練就不死之身,江黔只說,心無雜念便可。
而事實上,他自己是有雜念的,可他已經修道問鼎,有無雜念已經對他毫無影響,而他能有此修為,全仰賴他的大師兄俞滔。
所以,在江黔的心裡,誰都比不過他大師兄對他來得重要,至今徘徊的這三百年裡,他也一直在找他師兄的輪迴。
頭一百年,他遇到一個與俞滔長得很相似的少年,忍不住靠近他卻將他嚇跑了,畢竟十幾年來都未曾老去的容顏,在那個時候當然被視作妖怪。再一百年,他又遇到一個,這回只是遠遠觀望不敢靠近,誰知世界開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答應了師兄要保護好霽月門,等他將霽月門及眾弟子安頓妥當後,卻傳來這少年猝然離世的消息。
這一百年,他遇到了這個俞滔。
「俞滔」是個孤兒,名字是江黔給取的。
江黔沒有將他帶在身邊,而是利用自己的關係將他交給了一對夫婦收養。直到他成年後,江黔才是時出現,還給他介紹穩定的工作。原本江黔也只是想如此看著他成長,然而誰知這人見江黔現在有名有利,便想要從他的身上得到更多的好處。
江黔心知此事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後來此人卻無心工作,整天出入夜總會等地,還打著江黔的名字招搖撞騙。江黔屢勸無果,同時認為是自己放縱讓他變成如此,於是直接與他攤牌,說自己將他當做了別人的替身,現在已經不想與他有任何瓜葛。
誰知道這「俞滔」居然是辣性子的人,死活不肯離開江黔這個靠山,最後居然還要以死相逼。
現在就是這個「俞滔」吞了一把安眠藥想要逼江黔回心轉意,可天曉得他卻真因此釀成大錯,白白送掉自己性命。
但也因此讓真正的俞滔重生回來。
這是江黔始料不及的事情,他心想自己對從前的「俞滔」是有辜負,但護他敬他給他一切最好的,是無愧於心。然而那「俞滔」卻將自己真正的師兄喚醒,大概是來回報他當年的所為?他也不知。
現在江黔可以確定眼前便是他的大師兄不是別人,不僅僅知道他的小名,更是知道他們曾經相處的點點滴滴,如果不是他師兄?那還能有誰呢?況且,以前的俞滔從未露出過這樣的眼神,那種堅定不容質疑的眼神,只有在他的大師兄,真正的俞滔臉上出現過。
無論如何,江黔心想,這回他不會再讓大師兄離開自己的身邊了。
江黔低頭看著躺在床上已經恢復血色的面孔,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俞滔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恢復了不少力氣,不像昨天那般宛如一具空殼。而且,身上的褲子也沒那麼緊了!軟軟得還挺舒服。
剛回過神就發現身邊躺了個人,眼下正輕輕地打著鼾,俞滔下意識地一躲,就著窗簾後面投來微弱的光線,發現身邊躺著的正是他的師弟江黔。
怎麼回事?江黔怎麼就睡到他的床上了?
再一想又不對,昨天他還未等到江黔的回答自己就已經暈了,所有答案他都沒有聽到,這兒不是他的屋子,周圍的一切無比陌生,身上穿的陌生,一旁的家具器皿更是陌生。
「你醒啦?」江黔好像被他的動靜給弄醒了,隨後伸手摟住他的腰間,臉還蹭了蹭,「睡得好嗎?師兄?」
俞滔愣在那裡,這個師弟有點陌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