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我回來了。」水野總一郎進門後不客氣的大喊了聲,都已經是凌晨過後的時間。
我孫子亮關切的問道:「這樣沒關係嗎?凌晨一點了吧。」
「沒事的,臭老頭就算睡得再熟,聽到我的聲音也會起床……喂!臭老頭!臭老頭!」
水野總一郎大喊了好幾聲,仍然沒有得到回應後便煩躁起來,他拍了拍我孫子亮的肩膀,露出歉意的笑容:「讓你見笑了,犬養兄,我這就讓臭老頭起床給咱們做點醒酒湯。」
他罵罵咧咧的模樣看的我孫子亮極為不屑,這樣的傢伙是如何生出水野空那般優秀的兒子?
要麼基因突變,要麼就是水野空被調換了魂兒。
不過他人事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我孫子亮可不是正義心爆棚的正義人士,事不關己不勞心。
我孫子亮微微倚牆看著水野總一郎走進小房間,但接著不過幾分鐘的時間一聲尖叫幾乎要穿透耳膜,不過尖叫聲到了一半便中止,十分突兀。
像是水野總一郎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捂住嘴巴扼死出聲。
「怎麼了?水野大哥。」我孫子亮慢慢朝著小房間走去,腳步輕輕,和二百多斤的體重十分不符。
「他他他他!!」
總一郎如落水狗般在地上連滾帶爬,一路翻到小房間的門前抱著我孫子亮的腿:「死,死了,他死了?!」
「死了?」我孫子亮走了幾步,肥膩溫和的臉瞬間嚴肅。
只見在榻榻米上躺著一個老人,身上還蓋著薄薄一床被子,滿是老人斑的臉慘白嚇人,我孫子亮有屍體鑑定的技術,只是看了眼大概確定這個老人去世至少二十四小時之多,要是再真人用科學技術檢測的話,說不定死亡時間能再延長一些。
也就是說水野總一郎這個傢伙多長時間沒有關注過自己父親的生死了……
真的是個混賬!
「怎麼辦,他死了,怎麼辦。」水野總一郎酒醒了,震開了滿身酒氣。
「不用慌。」我孫子亮冷靜的像是處理過多次這般場面的殯儀人員,「先聯繫一下醫院,殯儀人員,再去社區報……」
聽到我孫子亮給出的建議,水野總一郎卻瘋狂搖著腦袋:「不行,不行,絕對不能說,絕對不能去報備。」
「為什……」
「你不明白嗎?」水野總一郎轉過身,像是孝子樣跪在自己父親面前,「如果要是報備的話,他不就死了!」
「死了?可他現在已經死了。」
「是被註銷的那種死,就再也領不到退休金了,沒有退休金你還要讓我怎麼生活?把房子賣了嗎?」水野總一郎冷哼聲,沒想到自己剛認的兄弟如此不解風情,「不到最後一步我是不會賣房子的,除非對方給的錢多。」
「像你這樣的成功人士是不懂的,沒有退休金,我們這種社會蛀蟲是沒辦法在殘酷世界生存下去的。」
愣了一下,我孫子亮後腦勺微微發涼。
我懂,作為特殊機構的人,我孫子亮接觸過的社會陰暗面不是水野總一郎能想像的,而水野總一郎要做些什麼,我孫子亮也一清二楚。
我孫子亮詫異的看著水野總一郎:「那你難道是要?」
「對!他還沒有死,活的好好的!」水野總一郎蓋了蓋老人身上的被子,「退休金還是要按時發放的,要發放到他真正去世的時候。」
「明天就是回訪人員來的時候,應付他們也很簡單,反正從來不會認真檢查,都只是走個過場。」水野總一郎看起來有些神經質,「我只要說老頭是出門找朋友去了就可以糊弄過去,反正資本家和國家又這麼多錢,多給我一點也沒有關係。」
邊說著水野總一郎邊在房間中摸索著,他摸到榻榻米下的暗格一把拉開。
「咔嚓。」
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儲存空間。
這是不少老房子都有的措施,不過一般都是用來儲存鈔票或者貴重金銀首飾。
現在裡面則是空空如也,錢財估計早就被消耗一空。
「犬養兄,你來幫一下忙,我們把這老頭折進去……反正騙養老金也不是什麼大問題,老頭也不是我殺的,真被查出來也無所謂。」
不,這樣會被判刑的。
我孫子亮在心中默默說了聲,不過還是幫著水野總一郎打下手。
犯法判刑距離他十分遙遠,自己只是在執行公務,在執行中難免會為了公務犯一些小錯誤。
看到自己剛認的兄弟如此通情達理,水野總一郎感動的兩眼淚汪汪。
逼仄的房間中,三個人的黑影無限拉長,悉悉索索的聲音摩擦不停,伴隨著暗格被掩上,一場罪惡在表面似乎已經被遮掩住。
做完這一切後水野總一郎長吁口氣,癱坐在地上被抽光了所有力氣。
我孫子亮一直防備著水野總一郎的攻擊,在共同做完了惡事後,身邊人忽然痛下殺手的事情可不少見,不過總一郎不知是單純的可憐,還是實在膽小,沒有表現出半點的攻擊衝動。
可能在他的觀念中,這只是無關緊要的小事,不至於為了小事就對身邊人下殺手。
「謝謝,謝謝。」
如果說在飲酒時兩人還是表面兄弟,現在做了錯事後則有些向同道中人發展的感覺。
「不用謝……這些都是小事……」
「不過……這還真是……」
我孫子亮笑道,裝作刻意岔開話題:「這麼大的房子現在只有你一人,水野老哥你還真的和兒子分開住了?」
人在極度緊張的時抓到一丁點宣洩口就會不停釋放,本來在飲酒時十分抗拒聊起妻兒的水野總一郎終於放開了自己,喋喋不休的說著水野空的一切。
他也是存了岔開話題的心,良心雖然泯滅,但腦袋還知道什麼事情是應該做,什麼事情不應該做。
犬養兄是可以放心的好人,還和自己一同做下了『好事』,現在兩人已經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
「是這樣啊,你兒子在學校里就是個受氣包,也不會說話……」
「他沒有學習過劍道嗎?」
「啊啊,我只是忽然想到了而已……原來他還有這個習慣?」
「性格十分懦弱,簡直不像你生的?」
水野總一郎盤腿坐在暗格上,一個中年男人在老年父親的屍體上談論年輕兒子的故事。
我孫子亮聽著聽著便連連點頭,情報工作是有極限的,果然一些隱秘的事情只有當事人才知道。
有點意思!
我孫子亮扯起嘴角,右手狠狠掐著大腿。
霜島清美的靈感果然沒錯,這個水野空有問題。
或者說,他還是水野空嗎?
總一郎還要熱情招呼著我孫子亮留宿,不過我孫子亮還沒有心大到要和死人住在一起。
匯總了從總一郎處得到的信息,再與之前的疑點聯繫起。
我孫子亮的心撲通撲通跳著,他感覺自己像是行走在黑暗幽深隧道的旅人,在黑暗中摸索、在黑暗中前進,七轉八轉後終於看到……不,聞到了陽光的味道,陽光豁然開朗後必然就是一片嶄新天地。
在魔幻現實的一夜過後,他重新變成一個潛伏在城市中的小人物躡足前行。
東京昨夜有微風,早晨起來格外有些涼意,上班族和學生奔跑在坡道上,也有清晨出來鍛煉身體的老人,我孫子亮和千千萬萬人沒有區別。
「大師快要出來了,時間到了。」
「是大師!」
不過就在我孫子亮慢走的時候,腳步忽然頓了下來轉頭看向另一側,大清早的就有人群聚集是怎麼一回事,雖然這不在我孫子亮的任務範圍內,他還是留心多觀察了幾眼。
聚集著人群的是北區一座留置所,留置所關押的是還未被起訴的犯罪容疑者,管理寬鬆,大概可比華國的拘留所。
四十八小時內由警署移交留置所,四十八小時後還未洗脫嫌疑,則追加十天審查期,要是十天內還沒有弄出個水落石出,則由檢察官繼續判斷是否追加。
這麼多人聚集在留置所前,不會被關押的是極道大哥吧?大哥要從留置所放出,所以小弟們集體來迎接?
可我孫子亮左看右看,聚集起來的都是七老八十的老年人,也沒有斷肢的狠角色,不像是極道退役幹部。
不過疑惑沒有持續太久,十幾分鐘後留置所大門打開,在警察的注視下一個和尚面帶微微笑意的走了出來。
「這個和尚……」我孫子亮看了幾眼後收回了目光,「是衝擊皇宮的帶頭人。」
衝擊皇宮聽起來就像是戰前的故事,戰敗後當然也有,不過比較含蓄,最接近衝擊皇宮行為的就是四五十年代歷年五一勞動節的集會。
為了反對天皇政治、表達不滿,最初幾年的五月一號都會有數萬、最高峰二十多萬人聚集在皇居外苑示威,而皇居前廣場在當時也被謔稱為『人民廣場』,漢文書寫的那種。
每年的示威活動都會發生劇烈衝突,我孫子亮還記得有個叫松島松太郎的傢伙因為舉標語戲謔天皇,被以『不敬罪』論處,不過在阿妹莉卡的運作下又無罪赦免——開玩笑,都跌下神壇了哪裡還有大不敬。
你天皇要是大不敬了,那我們麥克阿瑟太上皇該怎麼辦?
飢餓的人民還在紅色帶領下一度闖進皇居用膳的地方,吃了天皇一家的食物,奢侈的食材又繼續點燃著國民的怒火。
「真是趕上了一個好時代。」我孫子亮搖了搖頭,知道了是什麼情況後便快步離開。
放在一百年前,衝擊皇居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沒有好下場——清君側成功了就另外說,那是要給你做封疆大吏,子孫後代都會永享蔭蔽的。
看到和尚從留置所走出,聚集在大門前的人群沸沸揚揚激動起來。
最前排的老年人立馬上前攙扶著和尚,仿佛他在留置所中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樣。
事實上真要犯事被抓進了留置所,其實待遇還是挺不錯的,留置所中的警察看守也是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連和犯人交談的興趣都沒有。
「您在裡面真是受苦了,那些野蠻的走狗。」
「知道您要出來的消息,我昨天晚上就趕到這裡來了。」
「先歇息一下吧。」
和尚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他仿佛變身成了中老年群體中的明星。
這些人都是島內的左翼團體,在島國年輕人都對政治不感興趣的現在,也只有老年人積極投身於改造國家的行動中,不過也影響甚微。
「謝謝各位施……了。」
用施主似乎不對,而和尚是誠心感謝,要不是有一群老年人天天組織抗議,他也不會這麼快就從留置所被放出——看守曾隱晦的提了下,自己現在給留置所帶來了不小壓力。
雖然現在沒有不敬罪,但警察想多關押他幾天吃吃苦頭也是輕而易舉的小事。
「客氣什麼,你現在可是我們的領袖,很久沒有見到像您這樣有組織力的人了。」
「領袖?」和尚頓了頓,不知在自己去吃公家飯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對,這個國家現在一派烏煙瘴氣,看看超凡出來後已經變成什麼樣子了?警察胡亂抓人開槍,東京、大阪、京都接連遭殃!」
一次次超凡事件都被官方描寫成大勝利,但死亡者是不會復活的,痛失親人的痛楚絕不是電視哀悼或者保險賠償能免去的,更別說有的保險公司以超凡事件不再理賠範圍內拒絕。
這是股埋在國家表面下涌動的暗流,一個人的死亡是一個家庭的悲劇,而一個家庭就代表著背後的數代人。
被超凡事件所波及到的受害者豈止二十五萬,本來只有老年人才會關心的政治一下多了許多新生力量,貧民、中產,東京大遊行便是這股力量的爆發,風雨過後積蓄在頭頂的陰雲仍然沒有散去。
胳膊挽著胳膊衝擊皇居的一幕給諸多在場人員留下深刻印象,口耳相傳下和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小圈子裡的知名人物。
「大師,大師!出問題了。」
一個衣衫襤褸的流浪漢終於從人群中鑽到了前方,一上來就鉗住和尚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