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珠璣皺了皺眉,他看了林意一眼,說道:「養虎為患。」
他的聲音不低,別說是這名修行者,就連絕大多數鐵策軍軍士都聽得很清楚。
不過他並不在乎,在林意的面前,他不需要掩飾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
「東山老虎吃人,西山老虎也吃人,但老虎吃不了獅子,獅子不怕老虎吃人。」林意用了一句建康的老話回答齊珠璣。
齊珠璣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和林意的自信,但他依舊覺得如果有更簡單的手段解決,就不要冒任何的風險。
「他的手段可以用來對付很多修行者,而且他活著,就是一個行走的證據。」然而在他再次開口之前,林意的聲音已經輕輕的傳入他的耳廓,「他只不過聽命行事,至於誰想要殺我,都不能這樣輕易的算了。」
齊珠璣愣了愣。
他瞬間沉默了下來,不再反對。
他再次發現自己和林意在很多方面的確有著本質的差別。
他和這裡的絕大多數人,都很自然的認為,因為這人是蕭家的人,哪怕明知是蕭家要對付林意,但發現了也只能忍著。
因為蕭家是皇族。這名修行者應該和蕭錦有著莫大的關係,蕭錦是蕭家的軍師,蕭宏的義弟。臨川王蕭宏是此時南朝兵權最重的權貴,統領五部邊軍,他的背後,便是無比信任他的兄長,皇帝蕭衍。
然而林意的話,卻讓他明白林意並不是這麼想的。
「今夜發生在這裡的事情,和發生在黃家的事情,你們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否則你們自己應該明白會迎來什麼後果。」林意的目光落在了那些黃家人的身上。
他的面容依舊很平靜,然而他的話語,卻讓這些黃家人同時打了個寒顫。
他們這些人比任何人都清楚,黃家的權勢,全部建立在黃太僕卿在皇帝面前所得的恩寵。
皇帝剛剛公告天下,封賞林意為十一班大將軍,若是又突然傳出,蕭家有修行者來行刺林意,皇帝的顏面何存?
黃家現在得罪不起不計代價的林意,更得罪不起蕭家和皇帝。
林意在夜色里慢慢轉身。
在這些黃家人的畏懼里,他此時的身影顯得分外的冷峻和強大。
他看向那名臉上色彩斑斕的修行者,道:「我現在等著你的回答。」
這名修行者沉默的想了片刻,道:「我需要一個承諾。」
林意道:「什麼承諾?」
「若是將來有人因為我加入鐵策軍而遷怒於我的族人,我想要你答應我,不惜代價的幫助我的族人。」這名修行者抬起頭來,看著林意說道。
林意並沒有直接答應,只是看著這人道:「這是相互的。」
這名修行者的身上響起很多輕微的聲音,那無數絲阻止他體內真元和氣血流動的真元在此時消散。
他的身體終於不再僵硬,可以動作。
「我明白。」
他認真躬身對著林意行了一禮,道:「為林大將軍效力時,我絕無二心,除非和今日一樣,有人能夠和林大將軍一樣,將我囚而不殺,並以我族人的生死為要挾,而且是林大將軍您都無法保證我族人安全的情形之下。」
齊珠璣微嘲的笑笑。
他面上雖然嘲諷,但心中卻是開始覺得這人有些意思。
「你叫什麼名字?」他挑了挑眉,問道。
「我叫木恩。」這名修行者也沒有什麼廢話,出聲說道。
只是說完這句,他便直接朝著黃家的車隊走去。
「你…!」
那些黃家人平時在寧州一帶猶如山中虎,人人畏懼,但今日卻已經被嚇破了膽子,看到這木恩朝著他們走去,他們不自覺的駭然往後各自退了一步。
木恩歉然一笑,點了點其中一人扶著的昏迷不醒的黃萬年,示意自己只是按照林意的要求救治黃萬年,並無他意,這些黃家人才心中稍安。
木恩的動作極快,到了黃萬年的身前,一手在黃萬年的嘴上一捏,將牙關捏開,另外一手順勢一拍,咕嚕一聲,卻是已經將一顆同樣色彩斑斕的藥丸拍入了黃萬年的腹中。
只是數個呼吸之間,黃萬年陡然醒轉,他第一時間便是彎腰,如同宿醉噁心嘔吐一般,朝著身前地上哇哇連吐。
這吐出來的都是腥臭難當的黑水,比隔夜的墨汁還要黏稠。
「回去之後,少食辛辣,不要多吹風,休息數日便恢復如初。」木恩輕聲又說了這幾句,便後退數步,然後轉身朝著林意走去。
「你……真的便無礙了?」一名黃家人慾言又止,忍不住又叫出了聲。
這蠱蟲的手段他們是聞所未聞,只是方才林意捏住那細小蠱蟲之後,他們之中的修行者也終於反應過來,是有蠱蟲鑽入了黃萬年的血肉之中,現在木恩雖然說用了藥可保無恙,但在他們的一貫理解之中,這蟲是蟲,毒是毒,現在黃萬年雖然嘔吐化毒的樣子,但是鑽入血肉之中的蟲豈不是還未排出,這名黃家人便始終不放心。
「這解藥入腹,蠱蟲便死,毒又拔去,自然無礙。」
木恩聽著這名黃家人的聲音,就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又解釋了一句,「蠱蟲十分細小,自然化於血肉之中。」
這名黃家人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林意,便是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等到黃萬年不再嘔吐,才有人遞上清水讓他漱口。
黃萬年自己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越是不明,他就越是恐懼,渾身不住的發抖起來。
「走。」
此時山上涼風不斷順著山坡流淌下來,想到木恩所說的不要多吹風,又心中清楚今夜回到黃家還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要做,這些黃家人便根本不願停留,紛紛上了馬車。
看著這些黃家人離開時的樣子,林意的心中有些快意,卻並沒有多少得意。
他的腦海之中再次浮現出林魚玄的模樣,他知道,即便今日讓這些黃家人如同喪家之犬,即便殺了那翁氏為她報了仇,但是她終究是不可能再活過來,再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
木恩走回林意的身前,他看了一眼林意,卻是覺得林意的眼神全然不在他的身上,反倒是林意身旁的齊珠璣冷冷的看著他,一副你是不是應該多說些什麼的樣子,他便轉過頭去,看著齊珠璣,輕聲道:「和您先前所說的一樣,無量和哀牢山中十二部族和前朝爭奪那些銀礦,一開始,我們白蠱一脈和天母蠟一脈就持反對態度,一是因為實力相差太過懸殊,前朝皇帝對待邊民的態度本來就殘暴,若是俯首稱臣,或許還能苟安,但若是興兵造反,一定會引起前朝皇帝的大軍鎮壓。二是那十二部落的心原本就不齊,其中有數個部族太過貪財,而其中大多數部落又根本不願意搬離自己平日所居的寨子,不願意共同營造一些可以堅守的要塞,如此一來,只要興兵造反,慘敗的結果是肯定的了。所以這十二部落起兵時,我們兩族便是敬而遠之,反而遷往深山,後來戰果果然不出所料,只是因為前朝軍隊殺戮太過殘暴,我們兩族於心不忍,便暗中和蕭錦和談,正好蕭家起兵,蕭錦也順勢兵變,在我們兩族的幫助之下,殺死了熊經略之後,我們兩族之中的修行者,便歸於他蕭家的大供奉費虛統御。」
「陰陽手費大先生?」
林意一開始感懷林魚玄有些出神,但聽到此處,他卻是徹底回過了神來。
陰陽手費虛,這個名字雖然在建康的街坊談資之中很少出現,似乎在修行者的世界裡也並不顯赫,然而許多和修行有關的筆記雜談里,卻是經常出現,對於這人的事跡,他卻是有些了解。
據說這費虛幼時就有極高的修行天賦,七歲就已經感知到了天地靈氣的存在,凝結黃芽,但他自幼卻是體弱,經常生病,而且患有癔症,會經常產生幻覺。
體弱多病,加上有癔症,便是體內凝結真元都容易失去控制,反而害其性命,所以家中長輩一直都不敢讓他認真修行,這種情形一直到他十三歲時,有一名遊方道人聽說了,到了他的家中。
這名遊方道人也不知是何處的修行者,也不知傳了這費虛什麼修行手段,後來費虛的修為便突飛猛進,也不再犯癔症,後來和人對敵時,反而是獨特的真元手段讓人無法捉摸。
按照一些雜談里的說法,這名後來蕭家的大供奉的真元手段十分詭異,似乎一雙手能夠溝通陰陽,甚至讓敵人能夠看見一些已經死去的親朋好友。
對於鬼神之說,林意一直是不信的。
尤其林意本身就是修行者,他當時看到這些雜談,私下猜測,這名蕭家大供奉的真元手段,應該是有獨特的迷惑對方感知,錯亂對方精神的能力。
「便是他下令讓我來取您的功法。」
木恩苦笑了一下,道:「我之所以說這些,是因為按我對他所知,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所以應該天母蠟也會有高手來,他自己說不定也會來。」
林意點了點頭,順著心中所想,便直接問道:「他到底有些什麼手段,天母蠟的高手又有什麼手段?」
「我等對他並不了解,但按我們族中有名見過他出手的修行者所說,他恐怕有獨特的真元刺激某些竅位,讓人出現幻覺和情緒失控的手段。」
木恩看著林意,道:「至於天母蠟,他們的男子修行者善用地形,事先埋伏一些獨特藥物,製造毒瘴,而女子修行者,則是盲箭師。」
「盲箭師?」林意雖然見識淵博,這卻是從未聽過。
「並非是真的瞎子,盲箭師的說法,是指他們可以根本不需要目力來射箭,他們族中的女子自幼便在黑暗之中狩獵,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之中,都可以用箭精準的射中獵物。」木恩解釋道:「而且她們的箭技最為獨特之處,是還能利用地形,進行折射,比如獵物或是敵人隱匿在大樹之後,無法直接射中,她們甚至可以用箭射中別處,然後彈射過去,射中那獵物或是敵人。」
「有這樣的箭術?」
魏觀星聽著木恩的這些話,連他這樣精於用箭的修行者,頓時都有大開眼界的感覺。
因為像他這樣的人更為清楚,箭術更講究預判,只有感知配合目力的仔細觀測,精準的感覺到對方的身形動向,才能計算好箭矢在空中飛行的時間,讓箭矢恰好捕捉到對方的身位。
按照一貫的認知,再強大的箭師,如同看不到對方的身形動向,看不清對方的細微動作,箭技自然也要大打折扣。
在黑夜之中精準的施射已經極其困難,再利用折射彈射的手段…至少南朝和北魏的將領之中,那些以箭術著稱的修行者,應該也是一個都不會這種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