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觀星想了想,道:「有道理。」
他抬頭往城牆上看了看,「上面那個年輕人在等你?他是什麼人?」
容意在城牆上,此時魏觀星抬頭只能看見上方的天空和這一段城牆剝落的表面,林意開始確信這名煞星的修為的確很高,感知很強。
「他叫容意,是我的近侍,同時是個陣師。」林意很認真的說道,「在我回答你的問題之前,你能不能先回答我的問題?還有...你到底什麼修為?」
「上面的風光會更好一些,談話心情也會更好一些。」
魏觀星看了他一眼,道:「上去再說。」
「你心裡還是有些逃避。」
「什麼?」
魏觀星愕然的看著走在前面,往城牆上走的林意。
「風光和心情的前後順序不對,心情好,所見的風光就好,心情不好,再好的風光也不好。」林意沒有回頭,道:「很多書上都說過,面對心中不想提及的舊事,總會不自覺的拖延。」
「都是些什麼破書,南天院教人看這些書?」
魏觀星深吸了一口氣,在心中嘀咕了這一句。
然而看著林意的背影,他還是覺得林意的話有些道理,同時覺得這個年輕人,的確和一般的人有些不同。
初見便覺得意氣相投,再見沒有失望,便應該可以好好的聊一聊。
「魏煞星...哦不,魏觀星,這是容意。」
林意簡單的讓兩人見過,然後便在牆上鋪著的草蓆上坐了下來。
魏觀星再仔細的端詳了一眼容意。
品行應該沒有問題,眼神很正,很乾淨。
至於修為,那便足以讓他皺眉。
如此年輕,竟然已經進了承天境?
他皺著眉頭,然後開始回答林意一個最簡單,最容易回答的問題,「我的修為已經到了神念境。」
林意有些吃驚,但他心中其實第一時間想起的是「果然如此」四個字。想著當年傳說中那個一怒溺斃三千馬賊的將領,在天監初年便已經有強大的武力,到此時似乎的確是神念境才合理。
而且他之前感覺這人身上的氣質特殊,其實也是猜測他已經到了神念境。
但容意不同。
「見過前輩!」他頓時大驚失色,對著魏觀星躬身行了一禮。
他無法想像,林意只是出去了不到半個時辰,結果便帶回來一個半聖!
神念境的修行者,聽上去和承天境只是相差一步之遙,然而這內里所差的真元差距,便是差著尋常修行者數十年的苦修時間。
魏觀星卻是很平淡的搖了搖頭,示意容意不必多禮,「若無意外,此生也就神念境為止,和前人相差太大,不算稀奇。」
「您還如此年輕。」容意下意識的說道。
修行者的面容都會比實際年齡看上去年輕許多,比如這魏觀星看上去三十幾歲的年紀,但實際年齡恐怕已經超過四十,只是這在修行者的世界裡,一名這樣年紀的神念境修行者,當然還算很年輕。
「你們應該在眉山之中得了不少好處,但眉山是眉山,別把眉山當天下。」魏觀星此時微仰首看著天穹,這才有了些前輩的風範,「那是最後幾塊靈氣富裕之地,其餘地方,到明年初夏,應該所有的靈藥就全部枯死,到時即便兩朝的庫存靈藥還能用上不少年,但應該大多都會被煉製成提靈藥物,當成軍需品配發,只是給予修行者戰場上補充真元所用,想要用此提升修為,恐怕你至少是要相當於王親國戚的權貴,正常的修行者,便是不可能了。」
林意和容意都是心頭巨震。
林意深深的皺起了眉頭,「這麼快?」
他沒有質疑的成分,便是在今年春里,他就已經親眼見到了建康城裡靈藥的枯死。而且神念境的修行者,對於天地靈氣的變化判斷,便應該不太會錯誤。
「若不是迫在眉睫,兩朝也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就打起來。」魏觀星微嘲的笑笑。
林意沉默了片刻。
他覺得之前自己的確沒有想到這一層,更準確而言,他沒有意識到隨著靈荒的加劇,很多原本在修行者世界看似慣例的東西,的確會隨之改變。
「所以那些賦閒的,或者說流落在民間,不參與這種兩朝征戰的修行者,接下來所能做的,便是等待著真元的耗光,然後變得和尋常武者也沒太大區別?」他想了想,說道。
「王朝不養閒人。」魏觀星微諷道:「以前這句話是說到做不到,但現在總算可以做到不養閒的修行者。」
頓了頓之後,他接著說道:「不過比尋常武者總是要強一些,即便是那種修行者,就也更不會浪費自己的真元,他們平時應該捨不得出手,還有他們當然也可以天天奮力的汲取一些稀薄到了可憐程度的靈氣。靈荒也只是靈氣稀薄至極,不是絕對沒有,想要修行更進一步不可能,當個喝口參湯,延年益壽還是勉強可以做到。」
「這些我先前還沒有想到。」林意皺著眉頭,道:「那你想要加入鐵策軍的原因之一,應該也是鐵策軍既然屬於這種專干苦力的軍隊,至少會有些靈藥配給?」
「這也是原因之一,若不能進境,至少不能墮境。」魏觀星點了點頭,認真的看著他,「但我之前對韓征北那個老實人說的話是真的,我在兵部主事處外感知到發生了什麼,至少你的表現,讓我覺得你不是那種願意低頭的人,否則像你這樣出身南天院的,也不可能被丟進鐵策軍。」
「我很招人恨,得罪了蕭家,估計陳家看著我也不舒服。」林意忍不住嘆了口氣。
聽著這句話,看著林意故意嘆氣的樣子,魏觀星忍不住笑了起來。
願意跪著的人太多,但修行者的世界裡,總是要有些只肯站著的人。
所幸這個年輕人,似乎真是這樣的人。
他笑著,眼睛裡卻是漸漸充滿感慨。
「當年溺死那些人的事情其實不太複雜。」
他沉默了片刻,漸漸收斂笑意,慢慢的說道,「其實所有的馬賊都一樣,一旦成為馬賊,無論你先前是多善良的一個人,往往便會成為醉生夢死的,忘記自己本性的那種人。因為馬賊往往居無定所,今日在這邊點個篝火宿營,明日可能已經在幾百里之外宿營。這些人也沒有家可言。馬賊自然是求財,只是他們搶了錢財,除了買酒買醉,買更好的馬,更好的兵器之外,也沒有太大去處,帶著家眷自然是累贅,他們也不可能在大城裡的煙花柳巷去揮金如土,長久以往,這些人的心理和生理都會有很大的問題。所以他們在劫掠到一些女子之後,那些女子的下場往往很悲慘。因為這些女子不會被長時間的帶在馬隊裡,她們只會被當成很短暫的泄|欲工具,然後被殺死。更悲慘的是,和這樣的大群馬賊相比,能夠劫掠到的女子數量實在太少。所以你應該可以想像,若是數十名女子落入近萬的馬賊手中,會發生什麼樣可怕的事情。」
林意和容意都慢慢變了臉色。
即便不往深處去想,那樣的事情都的確很可怕,太過殘忍。
「其實那批被俘獲的馬賊一共有四千人左右,只是我後來排清楚了,直接放了八百多人。那八百多人在那種環境之下還沒有做出太過令人髮指的事情,我便覺得讓這些人做苦役而死也不公平,這些人做馬賊,在我看來也只是迫於生計或者生死的壓迫。」
「至於那三千多人,我正義感本身也未必有那麼強烈,在我看來,讓他們苦役而死和直接溺死他們,也沒有太大的差別。但不幸的是,我軍中有個弟兄,他有個未婚妻和妹妹,都正好在那次被這批馬賊被劫掠的那數十名女子之中。」魏觀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的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更不幸的是,他也知道上峰來了命令,要將這批人押解交於地方統一處理,他便覺得我也不可能抗令殺死那些投降的馬賊,所以他用了很乾脆的方法結束了自己的痛苦,他直接震斷了自己的心脈。我後來看著他的屍身,當然明白他心中想著的是什麼,然後我聽見心中的聲音,在我看來,那三千多名馬賊的命加起來都不如我這個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所以我將那三千多人全部沉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