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里 13、勞動合同

    清晨，慵懶的太陽從地平線緩緩爬上天空。陽光掙脫雲霧的阻擋單純而執著地來到地面。它穿過窗戶灑在陽台上，屋裡慢慢明亮起來。又是一個晴天。

    這一天早上，蕭華早早起床準備迎接畢業後的第一個工作日；張林盛合上6619的宿舍門，帶著複雜的心情離開學校；姚露跟父母打了個招呼便離開了家——他們在不同的城市趕著不同的路。

    蕭華早早來到辦公室做的第一件事仍舊是「保護環境衛生，創造美好家園」的工作——整理桌面書籍廢紙，將雜亂的椅子推到桌子下面，掃地、拖地，最後是倒垃圾。

    「喲，蕭華回來了？怎麼樣，畢業還算順利嗎？」老劉（張山峰機組的常駐外協人員）來得最早，他臉上掛著淳樸而憨厚的笑容。蕭華只覺得他咬字不清，吐字又快，只從中搜索到兩個關鍵詞：「回來」和「畢業」。於是他笑著沖老劉點頭，說已經畢業了，昨天下午剛回來的。

    石班長和褚班長陸續來到辦公室。石班長只是官方地說了句「早」。字數雖然少了點，主賓也都省略了，但從語氣上判斷「早」字後面應該是跟著一個加重語氣的嘆號——好歹也算是說了一句完整的話。褚班長几日不見，像是去過南非以南的國家出過差——若不是牙齒還算白，真的很難辨識出嘴巴的位置。他大大咧咧有說有笑，問蕭華那邊熱不熱，畢業難不難之類的問題。蕭華倒也用了石班長「早」之類的帶著語氣標點可以構成完整句子的話回答他。

    褚班長正一個人聊得火熱的時候，張山峰像是一陣風般刮進辦公室直接吹到自己辦公桌的椅子上。

    「主任早！」蕭華從椅子上站起來，畢恭畢敬眼中帶笑地沖張山峰請安。

    「咦？什麼時候回來的？畢業了嗎？」張山峰突然站起來，一臉驚訝，邊問嘴角邊升起微笑的弧度。

    「畢業了！夜來（昨天）晚上回來的。」蕭華一緊張，竟忘了普通話的頻道，直接跳到方言上。

    「喔，行!」張山峰的目光收回到自己桌面上，低頭一吧唧嘴，「以後儘量說普通話，你們在學校都說方言嗎？」

    「不說方言。」

    「那就說普通話！」張山峰坐回椅子上，打開眼前的工作筆記看著，「一會兒喊革新口號，石班長先帶著喊，然後蕭華再帶著喊一遍。」

    石班長像是沒聽見，只管低頭看著眼前的資料書籍。石班長這次連「早」之類的句子都沒說，料想應該只用了省略號之類的標點，通過眼神或是耳朵的動作及擺動方向來使標點單獨構成句子。蕭華也默不作聲地用腦袋打了個點，但他心裡惶惶恐恐地生怕自己哪一點做得不好從而被人嘲笑。

    到外間喊來老劉後，五人一字排開。石班長站在前面面對四人。他突然兩嗓子，把蕭華嚇了一大跳！

    「立正！」「敬禮！」「革新口號準備！」

    「呀！」五個人邊喊邊扎馬步，雙手握拳放在胸前。

    「開始！」

    「今天事，今天做！現在事，現在做！幸福！快樂！」

    五人一邊喊一邊用力地將手臂在胸前和腹部之間來回掄擺，喊完後左腳向前大邁一步，左手掐腰，右手向著前方揮拳，一邊揮拳一邊大喊：「做吧！做吧！做吧！」

    「立正！」「敬禮！」「一起革新吧！」喊完之後拍三次掌。到這兒，革新口號就算是喊完了。

    這傻b口號是誰想出來的？

    蕭華在心裡埋怨著，辭職——不，合同沒簽還談不上辭職，馬上離開這家公司的心情都有了！

    這個口號從p公司建廠時候就開始使用，料想是從韓國總部那邊直接拿來的。既不押韻，也不工整，但p公司也使用了九年之久——其中一定有別的原因，比如說「氣勢」。

    若不是石班長白了蕭華一眼，蕭華險些忘了自己還要再來一次。

    蕭華極不情願地走到前面，轉身和張山峰四眼相對。幾天不見，主任的頭髮又白了很多！都說了沒我不行，你看看我剛離開公司一個周時間，您就操勞成白頭翁了！

    「開始吧！」白頭翁突然開口說話，把蕭華嚇了一跳！

    「立正！」「敬禮！」

    「呀——」蕭華邊喊邊結結實實地扎了個馬步。

    他盯著張山峰，張山峰嘆了口氣。倒是後面褚班長笑得不行，說少喊了句什麼。蕭華就那樣扎著馬步矮人一等地仰望著張山峰，一股蒙受奇恥大辱般地熱浪從後背席捲而上淹沒脖頸，滲到他的臉上。

    蕭華忘了後來的情形，感覺就像是一直**裸地站在四個老男人面前。一絲不掛地連片遮羞的葉子也沒有。不光如此，還要聲嘶力竭地喊那既不押韻也不工整地傻b口號……

    上午張山峰接了個電話，然後通知蕭華到辦公樓人事處報到。蕭華心裡咯噔一下，咬牙問了句什麼事。張山峰癟嘴說不知道，去了就知道了。知道不知道，好歹也是個回答。蕭華乾笑一下，出了辦公室。

    蕭華到了辦公大樓人事處時，發現齊兵、李想和趙一鳴都已經到了。他們坐在會議桌兩邊一臉嚴肅地看著蕭華。李想沖他招了下手，蕭華這才惶惶恐恐地走了過去

    這間辦公室很大，用褚班長他們的話說是規模相當於套六的樓房。人事、財務、銷售、革新、安全科等部門都在這間大辦公室里辦公。辦公室雖大，人倒不是很多。有的在整理文件，有的在不斷地接打電話，有的在列印東西，還有幾個韓國人穩穩地坐在各自部門辦公桌對面一個單獨的辦公區域裡。

    齊兵探著腦袋讓蕭華坐下等著，一會兒人事那邊會來人跟他們談話。蕭華小心翼翼地拉出一張椅子，小小心心地坐下，沒弄出半點聲響。他偷偷瞥了眼這間套六的房間，又環顧了下三人，他們表情嚴肅一言不發地干坐在會議桌旁等待著。

    後來來了一個中年女人，腦袋圓圓，眼睛小小，頭髮卷卷，皮膚白白。這人叫賈靜，當時去學校開招聘會的三個人裡面就有她。

    她穿著一身休閒裝，總是微笑的模樣，就像是一個高年級的大姐姐。蕭華偷偷地瞄了一眼賈靜，感覺她像是觀音菩薩一般走了過來，並將自己和其他三人全部照亮。

    賈靜很隨和。這次談話因此也沒達到蕭華所擔心的「開會」的地步。她跟他們聊了很多，關於來到這座城市生活是否適應，住在宿舍是否方便，以及對食堂伙食、工作部門、工資等方面是否滿意。李想發表了很多意見，齊兵也能勉強應付，趙一鳴一直默不作聲，蕭華只管微笑。

    在談話快要結束的時候，賈靜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取來了人事勞動合同——只有三份！

    蕭華眼睜睜地看著賈靜從眾多的合同里挑揀出三份，心裡突然為趙一鳴擔心起來！是不是在隔壁辦公的老張走漏了什麼風聲，還是趙一鳴之前的表現未能通過考核——蕭華為趙一鳴擔心起來，畢竟他們是從一個學校走出來的，如今還被分在了同一個部門。四人住到宿舍的時候，只有趙一鳴有一台聯想的筆記本。每到晚上，蕭華便到他們宿舍一起看周星馳的電影。但是賈靜只拿來了三份合同——他們三個可能一段時間內看不到周星馳了。

    正當蕭華替趙一鳴擔心時，賈靜慢慢走過來，不緊不慢地把合同分發給了其他三個人。

    什麼？蕭華一下子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