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614宿舍,月明星稀的夜空洗刷著烏墨般的污濁,夏天的腳步已然很近,夏蟬正在醞釀著吟叫的威力,隨時準備敲破春夜的靜寒,帶著微溫的風,吹過夾縫間,湧入了銀輝的擁抱,萬籟俱寂的幕紗下隱隱地傳出了一絲嘆息,似忘泉下的馬蹄哀,若點金石邊的鬼魂吟,少年的黑影被月色拉得很長,投在潔白的門扉上掠下一片變形的剪影,他就那樣靜靜地呆坐在那裡,除了若影的呼吸,再也沒有別的聲響,射入眼帘的月餘暉,漫著通篇的漣漪,他似乎在想著什麼,又什麼也不想,只有當在夜裡一個人的時候,你才會真正發現這個世界原本的面貌,是安靜的。
「柯宇,沒有勇氣,你永遠是一個廢人,你再強大都沒有任何作用,因為你沒有去發揮自己力量的勇氣,所以你永遠是失敗者,永遠永遠...」烙在他耳膜深處的聲音不停地震動,困擾著他,震得他根本無法入眠。
「舍長,睡不著?」背後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帶著試探式的輕語浮現。
「嗯...」柯宇輕聲回應,「文博,你怎麼也不睡?」
「你不睡我怎麼睡得著。」許文博還是那麼親切地嬉笑道,只是在這樣的靜謐下,他也那麼安靜,不願去打破這樣的局面,「你還在為武鬥會的那件事煩惱嗎?別理那該死的師兄,他就是比我們多吃了幾年飯就來欺負我們,我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人,舍長咋們不必理睬他,你才是全場最帥的人,你知道你最後有多麼瀟灑嗎?」
許文博讚許地說,手腳也隨著比划起來,他激動的時候就會這樣,肢體語言以及滔滔不絕的口水就會連帶地蹦出,「那臭師兄把你打到邊角,本想一腳把你揣到台下,結果你突然跪著,手裡『休』的一聲就多了一把大刀,我擦勒,全場都傻眼了,你有看見嗎,連那師兄都楞了,那個才叫帥呢,看誰以後還敢看不起我們。」
「我出去走走,你先睡,我不想打擾你的睡眠。」柯宇靜靜地站了起來朝門口走去。
「哎...舍長,怎麼晚了你還去哪裡,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怎麼突然把那刀變出來的勒,哎...」
柯宇沒有理會他,輕輕地抿上了門。
「舍長,你到底怎麼了?」許文博輕聲說道。
蘭科是不夜的學校,到了夜裡,才是真正閃亮的時候,燈火通明的地方,直至深夜都有人的歡笑與身影,那是熬夜族最平常不過的夜生活,但在那沒有燈光照耀的陰暗角落,則又是一番景象,慘澹的黑暗,只與月為伴,沒有人的地方,是一片永駐安寧的思域,就如同貧與富那般,窮人只能生活在看不見的陰暗中,而富人則可以大搖大擺地活在聚光燈閃亮的皇宮中,他們太耀眼了,以至於看不見陰暗的角落中正在偷偷瞄著他們的影子。
電游桅杆已經停止了工作,這套及其耗能的系統,在深夜就必須關閉,在有陽光的情況下藉助超強的太陽能它們可以工作,但晚上如果依舊運行,就會消耗發電廠本身儲存的大量電力,所以人類探索者規定,深夜的時候必須切斷電游桅杆,一旦宇宙監控衛星發現還有不聽警告使用者,便會給予最嚴厲的攻擊,蘭科當然不會蠢到不聽人類的規定而引來不必要的麻煩,這極有可能會暴露它們地下那些隱秘的設施以及那個世界的機密。
每當人類科技歇息的時候,才終於可以在黑夜裡迎來最原始的生活,即使只是一個單純的,追求個人步行的願望,在天亮的時候也會被剝奪。
柯宇避開了人群,選擇了一條偏僻的,黑暗的小道漫遊著,他很想要自己好好地走走,煩人的事情在他身上發生太多,是人都會累,即使他是起始者,本心還是漫遊任何變化。夏蟬在樹上停留,但它們並不嗷叫,只是用那黑瞳的眼靜靜地盯著柯宇的身影,散心的人會去關注那些點滴,但柯宇是漫遊的人,所以他依舊帶著自己的想法在行走,任何有意的事情對他而言是無情的,無法打斷他的思路。
再往前就是蘭科北部的一個操場,這裡在白天會有很多人在運動,說是運動,並不是打打籃球踢踢球那麼簡單,而是及其暴力的鬥毆,如果心為人而身為人,他們有了矛盾而約架,最強就是帶刀帶鐵楸那種程度,但心為人而身為帶著權能的起始者,他們的打鬥便是能量的擊殺與碰撞,一招不計後果放大下去,可能就是一大片死傷,白天的這裡簡直就是屠宰場,夜裡的這裡卻靜得恐怕,沒有人存在的地方,完全想像不出它白天的模樣,除了草叢和岩石上還留存的血絲,還有在空氣中漂浮的淡淡血腥味,這裡好像沒有別的,只有一片荒涼的風。
柯宇突然停駐了腳步,他的思緒被打亂了,風吹草低,夜霧飄渺之處傳來悠揚的歌聲,那聲音婉轉如琴,仿佛天上而來的笛骨,初時清寒,霧散時分,漸漸便得華麗詭譎,柯宇的眼皮仿佛鎖定般,心亦已無法自拔,在那不遠不近的地方,撥霧現茵,月光下浮現著精靈般的身段,以手掩胸,裸露的側身白皙如玉,夜色下她的臉比月的輪廓還要清秀,隨風煥發飄起的,是沒有綰起的,散怡的金絲,眼眸下倒映著多角的藍艷,仿佛天地間一道袁麗的天線,一身米色的舞裝,淡雅而不失高貴,月色把她的耳修得尖細,可愛至極。
她一擰腰一抬手,如同柳樹扶風,曼舞的姿態,勝似古之美姬,輕巧細軟的腰肢,在神清氣爽的,穿綴了珠片的星空下環行,玉足踏著眼瞼翩翩起舞,如星的雙眸開始閃爍,輕緩之時,嬌媚之態油然而生,驟緊翻雲覆雨之時,炫舞大地,舞衣繞成一片雲彩,煞是好看。
精靈的艷貌,似乎是一個天真活潑的少女,正在欣賞著銅鏡中自己妖艷的容顏,這邊仔細地看一眼,那邊偷偷地看一眼,怎麼也看不夠,她似乎是在想著自己的有情人,不住地四下張望,情郎的影子沒有找到,她便在失望中黯然神傷,她因為年少,所以不會總是被傷心所困,時間不長,她又展翅高歌,活蹦亂跳,快樂下的純真喜悅,從那舒展如雪的細臂間迸射,在那嫻熟跳脫的舞姿間飛揚。
柯宇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在這裡遇到一個天才般的美麗舞者,那嬌媚的身影,即使是第一次見,也覺得是何等的熟悉,今夜的他,像是得到了什麼召喚或是邀請一般,來這裡欣賞這絕世的傾舞,只屬於他和舞者之間的舞,只有他一個觀眾的舞,那歡快的腳步,幾乎讓他忘記了所以煩惱,那件米色的舞衣披在她身上,瑞雪飄飄如同雲彩,她完全不輸於電視上那些舞姬們冰梢絲帛般的幻美,他只是不明白,這樣的舞,為何要自己一個人在這裡默默地跳著,她大可一舉成名,不必待在這無人的角落。
她為何在此,她欲往何方,柯宇完全不去考慮這些,此時此刻,他的心中仿佛只有一個願望,靜靜地欣賞完這場舞,這一支絕世的傾舞。
如精靈的女孩好像沒有看見柯宇,她越舞越快,好像她身上的每一個關節都可以自由地旋轉,從肩膀到手指尖,每一次擰動,都蕩漾出萬丈水波般的漣漪,在她舞得最酣暢淋漓的時候,給人的時候,就好像有一陣風吹來,她,也會隨風而去那般。
風與草,星與月,這一切自然的景,仿佛盡收眼底,女孩的眼底,仿佛藏著星辰,她嫻熟羞澀地演繹著這一切,集天地之真氣於一身,傳達歸去的,是素顏,還是紅塵,是南柯,還是真理,都不是,就只是這場單純的幻舞。
驟然間,女孩突然停下了腳步,柯宇這才發現,月已西沉,天色已將明未明,女孩竟然已經跳了一夜的舞,而他自己也居然毫無困意地在這裡看了一夜,身後的地平線射出第一縷曙光的時候,女孩默默地回頭,看了柯宇一眼,逆著光芒,柯宇終於看清了那翩翩起舞的精靈的紋路,她的眼睛,如同瓷器上的彩繪,精美華燦,韻然天成,金髮飄飄,如新生的陽光般絢麗,肌膚勝雪,如冰封的雪原,柯宇第一次相信,一舞傾城的美貌,在這個世界上是存在的。
「你到底是誰...」柯宇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只剩下嘴型。
女孩沒有一絲表情,柯宇滿臉的難堪,兩人就那樣,誰都不說話,在初生的太陽下久久對視,當柯宇回神的那一刻,精靈般的女孩早已不在,昨夜的那一場傾舞,好像沒有發生過一般,隱沒在陽光下,在柯宇的心中激盪起久久不息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