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斬首
隨著樞密使回來的消息,是各地軍屯莊按照人口比例分畜的消息,帶回來大量的馬牛羊,除卻在路上死掉,被加工成各種肉製品外,大豆抵達了上受降城,然後按照人頭分到出征的北軍、邊軍將士名下作為紅利就地蓄養外,
還有大量剩餘,就做成實物軍票,讓那些有餘力飼養的軍屬賒買去,從事運輸勞作的經營,或是借貸給那些傍戶,作為發展畜牧的生產資料。
如此分攤下來,每個莊子最少可以分到十幾匹回紇馬或牛,一百多隻羊,也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一年是下來如果侍弄的好,雖然孳息半數交公,也可以大大改善肉食的比例。
一時間邊境各州回紇人入侵帶來的傷痛和破壞,似乎都被減輕了許多,對出使草原滿載而歸的樞密使一行,交口稱讚道到一個讓人髮指的程度。
作為這次草原之行的額外收穫之一,還新式的軍用口糧的普及。
這種新式口糧,是地瓜和土豆磨漿的澱粉提取物,熱量和口感都有很大的提高。
現在軍屯所推廣種植的地瓜、土豆、檳榔芋、玉米、大豆號稱新五穀,集體種植下來產量很大,各種剩餘產品也很多,因此發展出這個時代相對豐富的加工手段。
作為軍用口糧的配方選擇,也多多益善精益求精。甚至在災荒時期,作為以工代賑口糧,發放給那些蜂擁而至的流民。這種相對高端的配方加了足夠分量鹽糖油肉鬆果脯蔬菜碎什麼,已經接近後世軍轉民標準,就算當作零食也沒有問題,只是還是一樣費口水。
於是在草原的部隊,發明了一種類似做法,掰碎了用奶子煮成糊,味道還不錯,量重傷病員也能吃的營養餐。
而在草原上損失的人手,很快被踴躍而至的志願者所補充,只是要想把他們變成合格的戰士,需要足夠時間和磨練。
因為軍管的保障體制和農產品的富餘,能夠讓他們從看顧年幼子女等家庭瑣事裡擺脫出來,有足夠的時間從事副業生產和季節性零工,再加上內部的配給和流通渠道,因此作為軍屯戶的生活品質,始終是遠高於地方普通百姓。
因為他們缺少長遠而嚴謹的組織性和大農場式的生產規模效應,對各種天災人禍和意外事件的抵禦能力也很差,還要承擔官府以各種名目攤派下來繁重的徭役和賦稅。只能靠祈禱難以預期的年成,來混口飯吃。更別談的上足夠的教育和營養了。因此許多人寧願作為傍戶,附庸到軍屯莊的名下,因為僅僅附庸這個名義,可以讓官府盤剝起他們來的時候,多少有所顧忌。
這種存在,也被批判成破壞朝廷的體制,造成地方官府的賦稅流失,地方雙頭管理的混亂,縱容不法之徒逃避罪刑,乃至形同國中之國,圖謀不軌。
這種差別,一方面讓那些軍屯戶充滿了優越感,一方面又讓他們格外珍惜這種身份,對外充滿了排斥感,由於他們能夠養活更多的孩子,但是只有一個能夠繼承這種身份,其他的要在體系內尋找出路,不會再輕易讓外來人加入,分走他們的資源。
因此除了從軍再退役,否則加入軍屯戶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但是作為普通人,多少有些親緣族人什麼的牽扯,想要從傍戶提升到莊戶,最快的途徑就是打戰,然後隨軍出役,只要能回來,就自動進入考察期。
因此龍武據的那些附屬外圍,對從軍的積極性很高。
看著伊闕關前遮天蔽日的旗幟,林林總總部下十餘個軍號,既有地方團結兵,也有節度所轄的防鎮軍,更有北軍和衛軍的旗號,從遠處匯集而來,青龍旗、朱鳥旗、飛黃旗、貔貅旗,城頭上令狐家的說客,也不免臉色發難說,
「阿思啊,你要想清楚。」
「令狐一族從龍定鼎之功就在此一舉,只要你能拖住他們一天半會。」
「大事一定,你就是首義功臣,不要說蔓兒可以回到你身邊,就算老七他們是曾經的宰相公族之後,也要對你俯首帖耳了,。」
「家主已經老了,兒孫輩里有沒有幾個出色的,將來令狐家的前程也要指望你了。」
這名說客可謂苦口婆心,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誘之以理,痛陳厲害,關說的十分直白到赤果果的誘人了。
「阿叔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客氣,」
重新退下之後,一名隨從突然開口道
「許了這麼多不可能的東西。」
「兵為將有,世系軍職。」
說客看了他一眼,開口道
「他正好奇貨可居而已。」
河北河南一路,自古高門大族林立,那些軍中的中堅力量,往往是由主將的親兵、家將、族人充斥其中,就算離職後,這些人隨著軍職的進遷,依舊保持著足夠的影響力,成為一筆寶貴的遺產,無論從軍還是仕政,特別是安史之亂後,崛起的各路兵馬,幾乎都是自募自足,這個紐帶也更加密切,換個人來不是那麼輕易掌握的。
就如朝廷一度想換掉李光弼,河東軍幾乎釀成兵變,朔方軍郭子儀去任的時候,還要逐一給安撫各路部下,然後輕騎入營,防止軍心動盪什麼的。
「新朝天子正是想改變這個狀況,才激起那些將門的反彈,才給了我們可乘之機啊。」
「想明白了麼,阿思。」
看著充斥著如臨大敵氣氛的關城,士兵們不斷將各種器械和炮石灰瓶等雜物搬上城頭。令狐說客總算鬆了一口氣,不用把那個以防萬一的後手拿出來了。
「我想的很明白了。」
令狐思面無表情的道,
「不過我很奇怪你們是怎麼搭上都司虞候的。」
按照朝廷的體制,駐留一地的鎮守中郎將不在,則由左右郎將沿襲之,左右郎將亦不在,則有位階最高的首席郎將暫代之,首席郎將無法視事,則有司掌軍法的都司虞候繼之。
「不要小看高門大族的能耐啊,。」
或許是得到准信,說客心情很好,當即也不忌諱的回答道。
「世代經營的底蘊意想不到之處,或許就有額外助力啊。一個軍法虞候算什麼」
「那你們可以一起上路了。」
令狐思突然語氣一冷,身後用處一堆士兵,將他們包圍起來
「什麼。」
「我需要你們的人頭做個見面禮。」
「你瘋了麼。蔓兒怎麼辦,玉石俱焚麼」
說客大驚失色,卻還想做最後的努力的
「不要提蔓兒,你不配,令狐家讓我失去她,我自會親手從令狐家重新奪回來的。」
令狐思咬牙切齒的,幾乎是一字一句的道。
「放心,令狐家這個名號不會就此斷絕的,因為它會在我的手上繼續發揚光大大下去。」
「是誰將你們拔起於饑寒和流離失所中,帶領你們收長安,戰河北,踏平南詔,轉戰大漠草原,莽林凍土,而不斷收穫榮耀與武功的。」
「總府、總府。」
一片山呼海嘯的回應。
「是誰給你們身家和前程,讓你們老有所養,少有所依,病有所醫,給你們取妻生子,博命沙場而無後顧之憂的,。「
「總府、總府。」
「現在有人想,奪走這一切。甚至危及天子,」
「那就讓他們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
看著誓師高台上,一本正經表情與滿臉稚氣和童真形成鮮明對照,抱著只碩大布偶熊,在堂上接受山呼致禮的小女孩兒。
「殿下這樣能行麼。會不會太勉強了」
隨行內長史溫哲有些心驚膽戰,又有些驚疑不定的開口道
「沒辦法嘍,我答應阿笑,要看好這個家的。我得罩著阿蠻、初晴她們啊。」
小女孩兒側頭想想,撇撇嘴
「再說這是皇帝哥哥的麻煩,沒他頂著,我還能這麼逍遙自在麼。」
說的有些沒心沒肺的,卻且看起來是最合乎情理的解釋。
另一邊,崔光遠也正在接受岑參等一干佐撩的質問。
「崔長史,你敢說著不是你的主意。讓殿下出頭成為成為眾矢之的」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根據朝廷的正常體制,禁、衛、府、邊,諸司衙門,各路差遣,互不相涉,若是樞密大人不在,舉目天下,還有什麼人,能夠把河北的力量統在一起行事,那怕是作為明面上的號召也行啊。」
「只是殿下還真是出人意料啊,不愧是大人一手調教薰陶出來。
「更沒想到的是,剃刀、鋸齒、敵刺、捷步、鬼營、斬首隊、捉生隊這些員外部署的調遣憑信,大人卻是交在她手中啊。」
突然傳來一聲通報
「伊闕關龍門山大營,守將令狐思求見長公主。」
「你獻關有功,又舉告上京令狐氏涉及逆亂密謀。你想要什麼」
小女孩子不耐的打著哈欠道
「我想保全令狐家的一個人。」
令狐思躬身道。
「女人麼。」
令狐思心中一驚,重新正視起這位不滿二八年華的長公主。
鏖戰了一整天的洛陽,再次迎來黃昏,這是一個格外漫長的白天,無論作為攻守哪一方,都已經在白天的拉鋸消耗中,精疲力竭。
畢竟是天下屈指可數的名城大邑啊,拜這些年發達起來的水路郵驛運輸體系,有什麼風吹草動根本封鎖不了多久,僅僅才過了一天,中斷的水陸漕運,書信驛遞,還有外送的各色文抄,就有無數人前來詢問,他也只能採取只進不出的手段,來多少扣留多少。
「上陽宮起火了,」
隨著一聲急報。
「什麼。」
正在分工籌劃和督促士兵,趕著這最後一線天光,鞏固被占據的圓壁城一角,極力向縱深延伸的叛軍眾將,都大吃一驚,紛紛趕忙走到高處,就看見上陽宮的城牆下,火光沖天,黑煙一點點的向上攀爬延伸去。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因為全力以赴不留後手的緣故,現在他們都畿道的力量,都集中在洛陽城中,粉頭攻取大內和壓制北軍的同時,對外圍的控制卻是鬆懈了許多,反正有洛陽高大的城牆最庇護,只是留下一些報信傳烽的探哨,現在看來這些探哨已經不能指望了,而作為獨立在大內宮城之外的上陽宮,當初是為了保證事情的隱秘和突然性,現在無疑成了這薄弱的一環。
「快發兵援救啊。」
有人慌亂的叫喊起來
「新朝的班底都在那兒。」
「沒有他們我們怎麼開大朝
「對對趕快發兵。」
「我這就帶人趕過去。」
「怕什麼。」
叛軍將領中突然有人開聲,卻是一名鬍子半數發白的宿將,他的鎧甲和鑾兜被血跡和煙熏的看不出本來金屬質地。
「不要自亂陣腳,上陽宮城高牆厚,極難攻取,一時半會難有什麼變化,我們就要破開圓壁城了,兄弟們加把勁,就看誰先得手了。」
「說的是。」
他們都是血戰多年的老軍將出身,這點關竅一項就明白了。卻是加緊督促將士向內攻取,有人乾脆領著親兵對沖在最前列,都到這一步,不做五鼎食,就做五鼎烹了。
還有潛台詞沒出來,只要能夠奪取天子行駕,上陽宮的那些人死了就死了,將來分潤功名富貴的人少了許多,只要大事定鼎,新朝里的功名富貴,有的是人來投奔倒貼。這個就需要足夠的心思和城府才能體會的。
「怕什麼。」
最初的驚亂之後,留守上陽宮的都畿兵馬使崔寧,很快冷靜下來,
「上陽宮的城牆,可不是吃素的,一時半會打不進來的,朝中那些人,可都還在我們手中。」
話音未落,果然那些圍攻士兵,就入潮水一般的退卻下去
幾刻之後,看著只做一次佯攻,留下一堆器械,就有條不紊的徐徐退下的,他有些奇怪又有些不安,這些人就這麼輕易放棄了麼。
突然腳下巨震,平坦的城磚地面突然抖了抖拱起來,又塌陷下去。手舞足蹈的人體和破碎的磚石,在煙火中象泉眼一樣噴湧上天,然後鋪天蓋地的暴打在城頭上,霎那間他就失去了意識。
幽禁在太辰殿的宰相崔圓,驚訝的望著樑柱陰影中蜿蜒落下來的套索,象蛇一樣輕易勒住那些看守的士兵,將他們吊上半空,不停的掙扎踢打,直到斷氣,也沒有發出多少聲音。只有一名守衛的頭目彪悍的反手砍斷套住自己的飛索,重重墜在地面,條起來剛想大喊示警,卻被一張滿是勾刺的鐵網罩住,勾卷勒割成血肉模糊的一團。
看到這張勾網,崔圓赫然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勾網,撒灰,套索,赫然是讓京兆巡城營,讓無數試圖挑釁官方權威和底線的江湖人士,武林豪傑飲恨當場的三樣法寶。
「捕網隊,鬼。鬼。鬼小楊的手下。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上陽宮某些部分,貌似是本軍的工程團重修的。」
一個聲音解釋道。
外面聽到動靜,很快衝進一些士兵,卻被來在上方一輪急促的弩箭,射翻在地。
隨著傾倒的半面城牆,升騰起的火球照亮了黃昏下無數人的面孔,讓他們心中最後一絲僥倖也隨著崩塌。
有人丟下武器開始逃跑,一邊跑一邊將身上的盔甲戰袍,胡亂丟棄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