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和這樣的對手交戰,絕不容許有一瞬的大意。原本優吉歐也不覺得僅將敵人和自己冰鎮住就能結束戰鬥。真正看準的是在後頭——強制性地,拖進天命的相互削減里。在冰面下用力握緊仍處於記憶解放狀態的愛劍劍柄,優吉歐集中意識。
如果優吉歐看見的記憶是真實的話,那麼青薔薇之劍與易衍的黑劍和騎士長的時穿劍、法娜提歐的天穿劍就有著些微不同的出身了。那就是,作為劍的起源的存在有兩個。永久冰塊、和被凍結於其中的一輪薔薇。
冰塊的力量是,凍結萬物。而薔薇的力量則是——綻放生命。
「綻放吧——青薔薇!!」響應著優吉歐的絕叫聲,無數的『花蕾』在冰的表面上誕生。它們各自旋轉著綻放,盛開出如剃刀般輕薄而又清澈蒼藍的花朵。
一輪薔薇邊作響著宛若鈴鐺的聲音邊持續著盛開,隨即無數的——約達數百朵的薔薇花接連不斷地滿開。美麗得不可思議,然而又殘酷的驚人的光景。要說為何,就是因為這龐大數量的薔薇,乃是依靠吸取優吉歐和貝爾庫利的天命才綻放得如此傲人。
四肢的力氣被抽走,視野也變得一片灰暗。現在別說寒冷了,就連與肌膚相接觸的冰的硬度也已經感覺不到。
估計連那位貝爾庫利,現在也被一點不留地奪去了能碎開冰牢的膂力吧,眼看著赤熱的皮膚變得蒼白、失去了血色。由這場戰鬥最初起就帶有的那份從容,也從剛毅的面容上消失了。
「小子……你這傢伙,難道說從一開始,就是看準了同歸於盡……是這麼回事嗎。」
「請你……不要,誤會了。」拼命提起越發沉重的眼瞼,優吉歐擠出嘶啞的聲音,「我說不定能夠勝過你的,唯一的要素……那就是……天命的,總量。法娜提歐女士,和我的同伴幾乎負上了同樣的傷,也在同時倒下……也就說明,即便是不老不死的整合騎士,其天命的量也與我們差不多……應該就是這樣的吧……?」
即使是在動嘴的時候,從盛開了好幾重的冰薔薇中,也流出了一閃一閃的光粒。從不久前開始,就已經聽不到熱水落下的聲音,這正是連吐水口也被凍結了的佐證吧。
不知不覺間貝爾庫利和優吉歐,除了臉的中心以外的其餘部分都覆上了厚厚的冰。打開絲提西亞之窗的話,應該能確認到正以可怕的速度減少著的天命值。邊抵抗著急劇升高的睡意,優吉歐奮力地繼續著話語。
「……從外表來看,你成為整合騎士,應該是在過了四十歲之後吧……當然,天命的最大值也有所減少。相對地,我的天命值現在已接近最大……即便挨了一刀,要比總量還是我這邊較高。我就是賭在這一點上了。」
優吉歐的話語還未結束,貝爾庫利的雙眼就猛地張開。整張臉都激烈地扭曲起來,垂釣於額頭和鼻樑下的冰柱同時粉碎。
「你這傢伙……剛才,說了什麼。」儘管是在連保全意識都極為困難的情況下,騎士長的瞳孔中還是浮現出強烈的光芒。
「成為整合騎士……你居然這樣說……?這不簡直,就像是知道,我們的前世似的口吻嗎?」優吉歐再度眨眼,絞盡剩下的全部力氣答道,「我就是……沒辦法原諒,你們的這一點。」
從腹底湧起的強烈感情,使得他在一瞬之間忘卻了全身的虛脫感。
「連自己是誰都忘掉了……連自己侍奉著的公理教會的,真面目也不知道……裝出一張只有自己才是正義的,法律的守護者的嘴臉。……你,根本就不是什麼被最高祭司從天界召喚而來的神的騎士。你也是由母親所生下,被賦予了貝爾庫利這個名字,和我一樣的人類啊!」
正是如此吶喊的那個瞬間——
優吉歐終於想起了,眼前的豪傑究竟是『誰』。
因為實在是過於驚訝,他不由得短短地喘了口氣。貝爾庫利……那是,在幼時從祖父那裡聽說過的傳說裡面的登場人物的名字。在三百年前開拓了露莉德村,成為了初代衛士長的名劍士。在邊境的山脈的洞窟中探險,並打算將入眠的白龍身旁的寶劍……也就是現在優吉歐的右手正握住的青薔薇之劍偷出來的豪傑。
會不會是與貝爾庫利同名的子孫呢,這樣思考了一瞬間後馬上就予以了否定。被凍結了天命的自然減少的整合騎士,不會衰老。換言之,這就是本人。在孩童時代曾十分喜歡的……然而自從在愛麗絲被帶走的夏天之後就再也沒能回想起來的童話、『貝爾庫利與北之白龍』的主人公,如今就在優吉歐的眼前。他失去了露莉德時代的記憶,成為了整合騎士。
總算是從剎那間的巨大的衝擊中回過神來,優吉歐斷斷續續地說道,「……貝爾庫利。你……對我的劍,應該有印象才對。」
至今仍解放出其擁有的全部力量的青薔薇之劍,在距冰層的表面約十的深處,持續地放出分外澄澈的冷光。
整合騎士長,同時也是三百年前的童話的主人公,將視線落到冰面之下。強壯的下顎變得僵硬,將嘶啞的聲音從緊咬的牙關之間擠出。然而,貝爾庫利的話語,卻與優吉歐的想像背道而馳。
「……的確……在哪裡……——是那個嗎……那時候……」將一度合上的眼瞼緩緩提起,騎士長說道,「——殺掉北邊的守護龍的時候,在巢里,有和這很相似的劍……」
被再一次的驚愕所侵襲,連凍結住全身的寒氣也在一瞬之間渾然不顧就脫口而出,「殺掉……居然說……?」
腦海中,八年前和愛麗絲一起在北面洞窟中探險時的光景漸漸復甦。被堆積在洞窟中心的廣闊空間的,無數的巨大骨頭。在那上面,刻滿了尖銳的傷痕。並非由野獸的牙或是利爪、而是由人的揮劍所造成的傷。
「那些,龍的骨頭……那是,你幹的事嗎……?你……把在自己的故事中出現的龍……殺掉了嗎……?」明明全身凍透,卻毫不抑止那湧上滾燙胸口的感情,優吉歐猛然地搖起頭。雙眼中,也緩緩地滲出了淚水。
「真的,忘記了嗎……全部都……貝爾庫利,你是我所降生的名為露莉德的村子裡,不論長幼,誰都知道的英雄啊。從央都長途跋涉至北邊,在荒蕪之地上開拓了村子,是我們的先祖大人啊。最高祭司強行把你帶走,封印了記憶改造成最初的整合騎士。不僅是你,法娜提歐女士、艾爾德利耶先生,就連愛麗絲也是……大家都是這樣的。大家在被迫成為整合騎士之前,都和我們一樣……是人類啊……」
「將記憶……給、封印了、嗎……」在至今為止的戰鬥中都沒有一絲動搖的貝爾庫利的雙眼,像是想要遠眺哪裡一般而散開了焦點。從失去力量的嘴角邊,流出了微弱得難以聽清的聲音。
「…………你的話、不能這麼簡單、就信以為真……不過……我自己也,對被從天界召喚而來的,神的騎士這種說法……在很久之前、就感到……難以、置信了……」
不知不覺間,貝爾庫利的身體的力氣已經被完全抽空了。剛毅的容貌,再次被厚厚的冰霜所覆蓋。流在優吉歐的頰上的眼淚也在轉瞬之間凝結,被包裹住臉的冰膜所吞噬消失。
在幼時聽過無數次的,貝爾庫利與白龍的童話。那個身為主人公的英雄,居然將作為另一方主人公的龍斬殺了的這個事實,給優吉歐帶來了難以言道的喪失感和無力感。
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的力量遠超想像。不論是怎樣偉大的劍士都能輕易地操控,將其變為自己忠實的騎士。說不定,這根本不是僅憑兩個修劍士就將能撼動其的存在。不論是最高祭司……還是公理教會。
優吉歐在頭腦的一角意識到,被無數的冰薔薇吸取著的自己的天命已剩餘不多。估計貝爾庫利也是一樣吧。在霜雪深處已閉上一半的青灰色瞳孔中,光幾乎已經消失殆盡了。
——同歸於盡,嗎。
一想到此,不能在此倒下的那股思緒,就在胸中深處燃起了小小的火花。不過,已經連一根手指也無法動彈。在冰之下,握住青薔薇之劍的右手,正慢慢地失去力氣……
就在那時。
「呵呵—,這正是絕景啊,絕景。」仿佛用叉子在鐵皿上用力掛撓一般,刺耳的聲音在大浴場中迴響。優吉歐轉動模糊的雙眼,看到了一個有著奇異外形的影子,正沿著通道搖搖晃晃地靠近。
雖然看上去像是人,但也太圓滾滾了。在漲得渾圓的胴體上,長著短得像是在開玩笑般的短小四肢。脖子完全不存在,在肩上直接架著一個同樣圓乎乎的頭。簡直就像孩子們在冬天做的雪人那樣。
但是,穿著的衣服鮮艷得令人眼睛生疼。披著右邊鮮紅、左邊深藍的富有光澤的衣裝,嘭嘭脹起的腹部上勉勉強強地別著紐扣。褲子也是左右異色,細緻到連靴子也是如此。
圓圓的頭上一根頭髮也沒有,溜滑的頭頂戴著一頂張出金色的角的帽子。雖與大圖書館的賢者Cardinal的帽子外形頗為相似,然而惡趣味遠在其之上。即便算上那個,身高也不過比一Mel稍高。
夏至祭時,在聖托利亞第六區的廣場上表演各種雜技的藝人劇團里,也有著同樣打扮的踩球小丑。不過,從矮子的臉上就能很明顯地看出,他根本不是那種溫暖人心的存在。
不論如何都推算不了他的年齡。皮膚異樣的白,圓圓的鼻子,鬆弛的臉頰,紅過頭的嘴唇呲牙咧嘴地往左右大大裂開。眼呈細長的半月形,就好像笑嘻嘻地描繪出向上的圓弧一樣,從間隙窺視到的眼光異常地冰冷。
穿著紅藍衣服的小丑,沿著大理石的通道蹦蹦跳跳地踏著步,猛地跳落到結冰的浴槽里。有著銳利靴頭的左右兩隻靴子,咔嚓地將兩輪冰薔薇踩碎。
「呵,呵!呵,呵,呵!」有什麼有趣的嗎,圓形的矮小男子稍稍地拍了拍雙手發出如碾軋的笑聲後,將周圍的薔薇接二連三地踢散化成玻璃小片。就那樣,響著咔嚓咔嚓的喧鬧聲音,向被困於冰中的優吉歐和貝爾庫利走去。
在數Mel開外的地方停下,在最後又將一朵薔薇踢碎後,矮子才終於把臉轉向優吉歐他們。紅色的嘴唇大大地裂開,再次響起令人不快的聲音,「哦嚯……不行、不行啊,騎士長殿下。該不會,就這麼精疲力盡了吧。那是對我們最高祭司猊下的明顯的叛逆哦。她醒來的話,肯定會生氣的哦?」
隨後,看起來早已失去意識的貝爾庫利的嘴唇抖動,發出低沉的沙啞聲,「元老長……丘德爾金……。像你那樣的庸人……別對劍士的戰鬥、說三道四……」
「呵、呵呵——!」聽到貝爾庫利的話語的小丑矮子,邊猛烈地拍著手邊跳起了兩、三次。
「劍士的!戰鬥!真逗笑,嚯哦嚯哦嚯哦!」嘰嘰唏唏地散發出不像是人類的高亢笑聲,「以穢濁不堪的叛逆者為對手,應該將你那些天真的溫柔體貼擱到一邊,這我可是說過的哦!騎士長殿下,你沒有使用時穿劍的《里》吧?明明只要你有那心,就可以一言不發地把那裡的毛頭小子給殺掉的!這根本可以說是對最高祭司大人的叛逆了!!」
「別囉嗦……我已經……盡全力應戰了……而且,你這混蛋才是,算計我了啊……這小子……根本就不是什麼Dark Territory的暗殺者……他要比你這種醜陋的肉團、要好得、多多了……」
「真——煩——人啊!看我把你的頭連根拔起哦——!!」突然把雙眼睜得滾圓,矮子如皮球般跳了起來,用短小的雙腳狠狠地踏在貝爾庫利的頭上。就這樣在騎士長的頭上左右搖晃著,扯著尖銳的聲音繼續叫喚道。
「說到底就是你們這群垃圾騎士連垃圾的任務都干不好才會弄出這種麻煩事。被區區兩個小鬼揍成這樣子,人家的肚皮都要笑破了。沒下回了,等猊下醒來之後,就把那幫騎士一個一個……至少你和副騎士長已經決定要再處理了哦!」
「什麼……你這傢伙、究竟……在說些、什麼啊……」
「啊啊夠了,囉嗦、囉嗦。你就一邊睡去吧。」矮子邊踩著貝爾庫利的頭,故作姿態地伸出右手的小指。用鮮紅的舌頭舔舔嘴唇,開始以刺耳的尖叫聲詠唱術式。
「System Ca——ll! Deep Free——ze! Ior Unit, ID: Zero Zero On——e!」
「咕……」貝爾庫利低聲地呻吟起來。緊接著,其軀體——頭髮、肌膚、就連衣物也眼看著開始染上暗淡的灰色。比起被凍結了的這種說法,看起來更像是整個變為了石質的雕像。
雙眸完全失去了光芒,就連被冰凍住的身體各處都變為如泥的顏色後,矮子——被稱為元老長丘德爾金的小丑,終於從騎士長貝爾庫利的頭上輕快地跳下。
「呵、呵、呵……實際上,已經不再需要你這種老頭子了喲,一號。反正也找到了似乎挺能用的棋子呢……對吧?」如此嘟囔著的小丑,其小若針孔般的瞳孔正以可怕的目光狠盯著優吉歐。比周圍的冰更為寒冷刺骨的恐懼感爬上了後背。
但是就在那時,優吉歐的極限也到來了。他拼命地凝視著邊踏碎冰薔薇邊靠近的紅與藍的靴子,不過那光景,也馬上被抹上了一片昏暗。
——易衍。
————愛麗絲……
優吉歐的意識,就在胸中深處呼喚著兩人的名字的這一刻中斷了。
…………
突然,被猛烈的戰慄襲擊,林易衍吃驚地睜開了眼睛。只打算閉著眼睛靠在牆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睡著了嗎。腦海中縈繞著如同不管怎樣都要將被從中驚醒的噩夢的已然忘卻的內容說出來一般的焦躁感。
提起上半身往環視一周確認著情況,似乎沒有任何改變。林易衍大概身處中央大教堂第88層西邊外牆上設置著的露台之上。太陽在很早以前就落入了地平線的下面,頭上覆蓋著墨水刷過一樣的黑暗。但無論林易衍怎樣扭頭巡視,在被黑暗斷開的雲的間隙里只看到幾顆星星,盼望著的月亮並沒有出現。在稍早的時間前聽到遠方傳來晚上8點的鐘響,離月之女神開始下放有限的資源還需要一段時間。
處於與林易衍締結了休戰協定狀態下的整合騎士愛麗絲,不知是不是是用距離表示對林易衍的懷疑,而往右移動到即將進入新出現的石像鬼……不,是Minion的反應範圍的地方盤腿而坐,閉上了眼睛。雖然林易衍想將這等待時間都變成說服她,抓住能迴避即將到來的戰鬥的機會,但騎士大人毫無想回應閒聊的意思。如果優吉歐在這個場合的話,用他手上Cardinal造的短劍刺過去就解決問題了。
那個優吉歐現在怎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