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優吉歐也覺得這樣做實在是太好了。要說為什麼的話,那是因為她們沒被選上,只是因為近侍候補的十二人中只有她們是六等爵士出身這種不講理的理由而已。
蒂潔她們自然不知道選考會的內情,而且也沒有必要讓她們知道。優吉歐覺得讓她成為自己的近侍實在是太好了,而易衍也一定是一樣的想法……吧。
所以優吉歐清了清嗓子,把話題轉移到了自己的經歷上,「……我也一樣啊。入學考試那時別說並非輕輕鬆鬆了,根本就是緊張得要死啊。能夠合格通過也是,現在像這樣成了修劍士也是,有一半都要拜易衍教了我很多所賜……」
聽到這裡,蒂潔睜大了仿佛秋日紅葉般顏色的雙眸叫道,「誒誒!?那麼易衍前輩比起優吉歐前輩還要強嗎?」
「…………關於這個,我是不太願意直接承認啦……」優吉歐與啊哈哈地開心笑著的蒂潔一同向後看去。本來是到現在還在擔心搭檔到底有沒有好好跟近侍相處的,但是斷斷續續地傳來的易衍的聲音卻顯得意外流暢。
「……所以,要應對從高等諾爾吉亞流的上段架勢所放出的斬擊,可以認為做好兩項準備就行了。劍會從正上方,或者是斜右上方過來……如果要走其他軌道的話,一定會先踏步,而看到了這之後再做出反應也是來得及的。那麼要如何分清到底是從正上方還是從右上方呢?這個就要……」
——嘛,先不管內容如何,羅妮耶本人好像是聽得挺熱心的樣子。
優吉歐一邊苦笑著把視線轉回正面,一邊忽然考慮起來。優吉歐學劍的目的是為了與愛麗絲再會,蒂潔和羅妮耶則是為了振興家族。而易衍則時時說自己的目的是與優吉歐相同的。
優吉歐當然沒有懷疑他的友情的意思,不過卻時常能夠感覺得到。易衍修煉劍技,沒準並非是為了得到什麼,而是為了去追求劍之道的極致吧。名為易衍的這個人類,與名為艾恩葛朗特流的這派劍術就是如此牢不可分地結合在一起,緊密到幾乎讓人感覺二者是表里一體。
優吉歐至今為止,都只是掛念著在來月的正式比賽上會作為對手出現的萊依奧斯和溫貝爾他們。但是仔細想想,在比賽的進行中,不止會跟那兩人交手,與自己的摯友、師父易衍對上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優吉歐自然不覺得自己能贏。但是在這之前,連跟易衍認真地交手這一狀況都無法想像。到底要以怎樣的想法去握起劍,使出招呢……
「啊,那個池塘邊上看起來不錯呢?」蒂潔忽然伸出手直直地朝前指去,把優吉歐從沉思中拖了回來。他順著纖細白皙的手指朝前看去,只見清澈的池塘邊生長著短短的青草,的確是個理想的野餐地。
「嗯,那裡的確不錯的樣子呢。——餵—!易衍!羅妮耶!在那邊的池塘邊吃午飯吧!」優吉歐轉身喊道,只見他獨一無二的摯友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輕輕抬起了手。
把帶來的大塊布單鋪在草地上,四人圍坐在了上面。
「啊啊……肚子好餓……」看到易衍用誇張的動作按著肚子,兩名少女一邊咯咯笑著一邊把帶來的藤籃打開,麻利地準備著用餐。
「那個,因為是我們做的,所以不知道會不會合您們的口味……」一邊擺著盤子,一邊害羞地補充著的羅妮耶·亞拉貝爾初等練士身上,感覺不到平日裡的緊張。只要通過今天的野遊能夠讓她明白,這名一身黑的上級修劍士並非如同他的外表那樣難以接近的話,她也一定能很快習慣自己這個指導生的。
放在大號的藤籃里的,是夾著切成薄片的魚和肉、奶酪和香草類的白麵包,加上裹著用了不少香料的棉衣的煎雞肉,以及加了滿滿的乾果和堅果的蛋糕這種豪華至極的菜色。
蒂潔確認了下料理的天命,羅妮耶獻上餐前的祈禱,大家一同頌唱「阿維·阿德米娜」的聖句——說時遲那時快,易衍已經把手伸出去了。他拿起大塊的煎肉塞進嘴裡,閉上眼睛咀嚼了一陣子,然後帶著一幅任課老師般的腔調說話了。
「唔嗯,好味道。這味道比起跳鹿亭來只好不差哦,羅妮耶同學,蒂潔同學。」
「哇啊,真的嗎!」兩名少女臉上泛起光來叫道,然後對看一眼,開心地笑了。優吉歐也不甘示弱地伸出手去,拿起夾著熏魚和香草的麵包片一口咬了上去。
跟以前在森林裡獨自一人揮著斧子時愛麗絲每天送來的便當不一樣,潔白的麵包上還有著塗滿了黃油的都會風的味道。剛到央都的時候,優吉歐還有些不習慣凝練而高檔的料理,但是現在已經能夠直率地感覺好吃了。他一邊想著這就是所謂的適應麼,一邊向蒂潔點頭。
「嗯,非常好吃哦。但是,要湊夠這麼多材料會很辛苦吧?」
「啊……嗯……其實是……」蒂潔又看了羅妮耶一下,羅妮耶便用機靈的語調開口道,「正如您所知,初等練士是只能在休息日外出的,所以我們拜託易衍前輩在昨天下課之後到中央市場去買回來了。因為優吉歐前輩當時去了圖書室所以不在的關係……」
「誒,是……是這樣的麼。」優吉歐啞然地望向正一心不亂地把料理塞進嘴裡的林易衍。
「明明只要說一聲,我就也去幫著買了來著……。不,比起這個,為什麼易衍你都幫到這個份上了還想著要逃跑啊!我那麼辛苦到底是為了什麼啊……」優吉歐一邊感到一陣無力,同時也有點惱火,與是一把拿過切得最大的那塊水果蛋糕,然後一下子咬了上去。
「啊啊!那塊本來是我看上的……嘛,怎麼說,這還是我特別為了優吉歐修劍士著想的舉動來著啊。」
「你這是多餘的著想啦,真是的……」
瞪了一眼嘻嘻笑著的林易衍,優吉歐轉向眨著眼睛的羅妮耶和蒂潔,不由得用發牢騷般的口氣說道,「這傢伙啊,一直就是這種人。進入扎卡利亞的衛兵隊前也是,在到聖托利亞來的旅行路上也是,開始時明明是被人覺得可疑或者可怕的,結果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農場或者旅店的老闆中意了起來,然後就從人家那裡收到了點心或者別的什麼的。羅妮耶你也要小心,不要著了這傢伙的道啊。」
但是看來這句話似乎為時已晚,焦茶色頭髮的初等練士微微紅著臉用力地搖起了頭,「不不,哪裡,著道什麼的……我已經明白了易衍前輩雖然看起來好像很可怕,但是實際上是非常溫柔的人了……」
「啊,當然優吉歐前輩也是哦。」對著如此補充道的蒂潔還以無力的笑容,優吉歐又咬了一口蛋糕。斜眼看向在這過程中也一直帶著一副清爽的表情啃著料理的搭檔,有沒有什麼辦法能結結實實地給這傢伙來一下呢,優吉歐考慮起這種問題來的時候——不知不覺間蒂潔直起了背,用異樣的神情開口道,「那個,優吉歐前輩,易衍前輩。其實,我們有件事想拜託二位。」
「啊,是?……什麼事啊?」聽到優吉歐的回問,蒂潔搖動著紅髮低下了頭,「雖然是非常難以啟齒的事,但是,那個……關於之前,優吉歐修劍士殿下提過的申請指導生的變更的事情,想勞煩您幫忙向學院管理部開口……」
「什,什麼?」優吉歐一邊再度啞口無言,一邊回想著「我說過那樣的話嗎」,終於想起來了。自己確實在幾天前,對著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易衍回來的羅妮耶說過,「我可以幫忙跟老師說,換別人來當近侍應該也可以哦。」
那麼,這個局面難道就是告別的宴會嗎?優吉歐一邊被突如其來的消極情緒所席捲,一邊為了保證完全而再度確認道,「呃……這意思,是不想再當我的近侍了嗎……?還是說是易衍那邊……莫非兩個人都是嗎……?」
聽到這話,一直低著頭的羅妮耶和蒂潔抬起臉,呆了一瞬後,同時開始拼命搖起頭來。坐在優吉歐左邊的蒂潔急忙張開嘴開始說道,「不,不是這樣的!不是我們要,怎麼會,怎麼會那樣呢!好多孩子想成為二位的近侍還來不及呢……不對不是那回事,想拜託您做變更的,是跟我們同室的一個孩子,名字叫fr稍微有些難以忍受的命令是……」
看到臉變得通紅,噤了聲的蒂潔的樣子,優吉歐模模糊糊地察覺到了那位修劍士究竟給名叫芙蕾妮卡的近侍練士下了什麼樣的命令。
「不,不用再多說了,那個叫芙蕾妮卡的孩子的情況我已經明白了。雖然我是想立刻就幫忙,但是我記得確實是……」優吉歐一邊回想著全部記下來了的學院守則的相應部分,一邊繼續說道,「呃……『為了最大限度地支持上級修劍士的鍛煉,會在其身邊配予一名擔任照料其日常生活的近侍。近侍從該年度的初等練士中抽取成績最好的前十二名擔任候補,但是在上級修劍士及管理擔當教官均同意的情況下,可以把近侍練士解任,從其他初等練士之中再度指名。』……這樣來著吧。也就是說,想要解除芙蕾妮卡的指名,不僅需要教官的,還需要那位修劍士本人的承認才行呢。嘛,我會幫忙去說服看看的……那個修劍士叫什麼名字?」
話說出口的同時,優吉歐的心裡騰地升起了不好的預感,皺緊了眉頭。蒂潔猶豫了一會後,仿佛是很難啟齒的樣子小聲說出了那個名字。「那個……是,溫貝爾·吉澤克次席上級修劍士殿下。」
聽到了這句話,本來一直沉默著聽著的易衍似乎帶著點恨恨的口氣低聲念道,「那傢伙,明明跟優吉歐比試時被打了個落花流水,結果又在背地裡幹這些下三濫的勾當麼?下次你要好好教訓他一頓哦。」
「都說了沒打得落花流水什麼的啦。——但是,說不準,是因為那件事……」優吉歐輕輕咬了咬嘴唇,向蒂潔她們說明了事情的原委。
「其實,在幾天前,我和溫貝爾修劍士在修煉場交了一次手。雖然是平手收場了,但是溫貝爾似乎是無法接受的樣子……所以他最近對芙蕾妮卡那麼惡劣,也許是因為那次比試也說不定……」b1
「真是,因為沒能贏過優吉歐就欺負自己的近侍,根本就是個沒資格作劍士的人啊。」即使易衍一幅不痛快的樣子地這麼念著,兩名少女似乎也還沒法完全理解狀況。皺起了眉頭的蒂潔用沒有把握的語調輕聲說道,「呃……也就是說,吉澤克上級修劍士殿下,因為跟優吉歐前輩比試時打成了平手,所以為了,呃……」
說到這裡,代替語塞的她,羅妮耶也一幅缺乏自信的樣子補充道,「泄憤……是這麼叫嗎,這種事……」
「對,就是這個。為了發泄沒能打贏的憤,而對芙蕾妮卡行使懲罰權,還下達了屈辱的命令,是這麼一回事嗎……?」即使與溫貝爾和萊依奧斯同樣是貴族,但是對於最接近平民的六等爵士家出身的蒂潔和羅妮耶她們來說,想理解次席修劍士這種蠻不講理的行為並非是件容易的事情吧。這種思考方式,就是異質到她們會對於用詞感到拿不準的地步。
對於在邊境的開拓村長大的優吉歐來說,溫貝爾的心理即使能推測出來,卻完全無法產生共鳴。在露莉德村呆著的孩提時代,雖然曾經被衛士長的兒子金古做了很多惡作劇,但是他的動機一定是非常單純的。金古喜歡愛麗絲,所以才看一直和愛麗絲呆在一起的優吉歐不順眼,做出了把他的鞋藏起來之類的惡作劇。
但是溫貝爾卻似乎是把與沒能在比試中贏過優吉歐的氣,全都撒在了完全跟這件事沒關係的自己的近侍練士——本來應該親自去教育指導的芙蕾妮卡身上。
泄憤、出氣這種詞的存在,優吉歐是知道的。優吉歐自己,也曾經僅僅在幼小時有過一次,因為實在太羨慕父親給哥哥買了店家制的木劍,而把父親親手做給自己的木劍不停地砍向岩石的事。父親當時嚴厲地訓斥了他,說這叫做遷怒,是應當感到恥辱的行為,以後優吉歐再也沒有做過同樣的事情。
跟把自己的木劍折斷一樣,即使過與嚴厲地對待自己的近侍練士,也不會構成違反禁忌目錄或者帝國基本法,抑或是學院守則吧。但是——就算這樣,這就算是可以去做的事情了嗎?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明文記載的法律之外,不也有著別的應該要遵守的東西的嗎……?
這時,仍然低著頭,似乎被與優吉歐相同的疑問所困擾著的蒂潔,用仿佛是從喉中硬擠出來一般的聲音自語道,「我……我,不明白。」
抬起臉來看向優吉歐,作為六等爵家的繼承人的少女繃緊了仍然殘留著稚氣的臉龐,繼續說道,「我的父親一直在這麼說。我家……修特利尼家能夠被列為貴族,只不過是因為很久之前的祖先立下了很小的武勛,被當時的皇帝陛下所看到了而已。所以,不能夠把我們住在比平民們大的房子裡,擁有幾項特權的事情看作是理所當然的。身為貴族,就意味著必須要為了並非貴族的人們能夠快樂、和平地生活而盡力,若是有一天爆發了戰爭,就要比起不是貴族的人們更早地握起劍,身先士卒地戰死才行,這樣……」
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的蒂潔,把她那紅葉色的雙眸轉向了南方——轉向了聖托利亞的中心部。她眺望了一會僅能在樹梢上稍稍看到一點的,雄偉的帝國行政府,又把視線轉回了優吉歐和易衍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