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慶隱約感覺到,這個濟世堂的存在,似乎有點特殊,不是說它綠植雅致環境幽靜,而是與整片試煉境,格格不入。
他沉默了一陣,沒有深究中年男子話語中的內容,轉而將手裡揉的皺巴巴的藥方遞了過去。
中年男子接過藥方,掃了一眼,「這些都是治外傷的藥。」他將手裡的藥方撕碎,抬起頭來,兩隻死水般的眼睛緊緊盯著李慶,說:
「你還想起什麼了?」
在中年男人的視角中,與前腳剛離開的林震玉一樣,李慶儼然也是一位前來求藥的迷失者。
迷失者是試煉境的失敗者,依照宋秋的說法,這些失敗者的精神已經消亡,他們殘餘的軀體如幽魂般在試煉境中遊走,對後來的試煉者抱有先天的敵意,一旦遇見,他們便會化身,瘋狂發動攻擊,阻止試煉者通關試煉境。
但李慶看見的事實卻並非如此,這些所謂的迷失者,是困在試煉境中無法解脫不假,但行為舉止,卻完全不像是「幽魂」與「野獸」。
拋開那對殉情的男女不談,林震玉的舉動,端的是怪異非常,而中年男子口中的「抑制藥」,李慶就更是聞所未聞。
宋秋對李慶的教導,絕對稱得上是毫無保留,沒有道理會在這些信息上遮掩誤導。
更大的可能,就是宋秋掌握的信息已然過時,隨著李慶這位先驅者的出現,在第六條序列也就是被李慶命名為「刺客」序列的背後,那尊不知存在於何處的第六座方尖碑,已然開始對世界產生了影響。
這種影響或許還沒有作用於現實世界,而試煉境作為方尖碑與現實之間的媒介,首當其衝地受到影響似乎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這些思緒,如電如火般在里李慶腦海中閃過,他先是一怔,旋即手扶額頭,作出痛苦的模樣,支支吾吾地道:「我我記得我是南聯盟的軍人,這些藥方,是軍隊裡」
一個人找回記憶的過程必定是痛苦的,而李慶要扮演的,就是這麼一個角色。
「好了。」中年男人打斷了李慶斷斷續續的敘述,「今晚天色轉夜之時,再來拿藥吧。」
李慶緩了緩,喘著氣說:「我需要付出什麼?」他回想著蕭成說話時的模樣,儘量模仿出迷失者該有的語氣。
中年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這次免費。」
李慶也不道謝,轉身出了濟世堂,到門口時,他又抬起頭望了望那塊半懸的牌匾,心知趙紫涵的救命藥,算是有了著落。
「復甦竟然已經進行到這種地步,竟然已經有迷失者開始回想起試煉境以外的事情,我必須馬上把這件事報告上去。」
濟世堂正廳,中年男人自言自語著收起了算盤,去往大門,在門口掛上了「閉館」的牌子。
從陋巷出來後,李慶沒有返回浮順大旅館,而是去到了浮龍鎮按察所。
按察所與浮龍鎮衙門同用一道大門,朱紅色的門戶,左右蹲著兩尊威武的石獅子,在石獅之後,則是兩位值守在門口,穿著紅黑色公服的官差。
李慶剛邁上台階,兩名官差就分別從左右一齊攔了上來,其中一個直接伸手在李慶的肩上一推,面色不善地道:「站住!幹什麼的?」
濃重的官僚主義氣息撲面而來,在兩百年之後的南聯盟,雖然仍是「臉難看,話難聽」,但門,至少是不難進了。
有進步也有退步,天下烏鴉一般黑,一味吹捧古人而貶低今人,倒也大可不必。
李慶身形被攔,回憶著書中看到的商王朝禮節,拱手道:「兩位大人」
誰知,他話還沒說完,之前喝問他的那名官差又在他的肩膀上推了一記,較之於之前,這一下力道更重,直接將李慶從兩步台階上推了下去。
兩位官差冷笑一聲,居高臨下,板著臉瞪著李慶,後者見狀,哪裡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趕緊掏了掏衣兜,摸出一點零錢,交到了兩位官差的手上。
早知道直接隱身進去就好了,還省的受這個氣李慶也不拱手了,直接問道:「現在我能進去了嗎?我有重要線索要面呈曾所長。」
浮龍按察所的所長姓曾,在晶元珠寶行一案鬧得沸沸揚揚的當下,要打聽到當地按察所所長的姓氏並不是一件難事。
「曾所長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乖乖在這等著,等我進去通報。」收了錢的官差,臉雖然還是難看,但好歹是肯辦事了。
說話的官差折身進了朱紅大門,另一位則留在原地,像是盯賊一樣盯著李慶,也不知道他在擔心什麼。
不一會兒,兩道人影出現在朱紅大門裡,走在前面是個僕役模樣的人,身高雖然不及帶路的那位官差,但臉上的倨傲之色卻是更甚。
李慶眉頭一皺,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衣兜,剛才給這兩個官差的,已經是他身上所有的商鈔,心裡暗道這一關,怕是難過。
到了近前,矮子僕役上下打量了李慶一眼,也不說話,自然是等著李慶主動表示。
而李慶呢,卻半天沒個動靜,看門的兩個官差臉色愈發難看,正要開口訓斥,誰知,李慶卻不按常理出牌,微仰起頭,先發制人,說:「這是你們曾所長?」
三人聽了,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這話是什麼意思。
「看樣子不是。」李慶搖搖頭,竟也不管三人,直接從旁邊越過三人就要進門。
「誒誒,你幹什麼?」矮子僕役終究是個經常在那些真正的官老爺面前晃悠的人,比兩個看門的要機靈一些,伸手就來拉李慶的胳膊。
「找死。」李慶猛地轉頭,抓住矮子僕役的手臂往回一抽,手肘打橫,一肘頂在矮子僕役的喉嚨上。
矮子僕役只覺得喉嚨斷掉了似的,說不出的難受,猛烈地衝擊讓他感到一陣眩暈,還沒分清個東西南北,整個人就摔在了地上。
李慶一腳踏在矮子僕役的胸口,這時,那兩個看門的官差才回過神來想要拔槍,往腰間一摸,這才驚覺不知何時,別在腰間的槍械已經不見了蹤影。
「你們是在找這個麼?」
李慶的聲音再度響起,兩名官差抬頭一看,就見自己的吃飯的傢伙正被李慶提在手裡,一手一支,而那黑黝黝的冰冷槍口,正對著他倆的腦袋。
兩名官差都嚇懵了,從來都是他們拿槍指著別人,自己何時被人拿槍對準過腦袋,兩人下意識地高舉雙手,四隻手臂同時舉起,模樣頗為滑稽。
李慶輕笑一聲,卻是放下了手槍,平靜地說:「我說了,我有重要情報要面呈曾所長,若是耽誤了辦案,這罪,你們這兩條狗擔得起麼?」
被罵做「狗」,兩人心中怒極,卻又不敢發作,兩張本就抽象的臉脹的跟茄子似的。
「還不快去稟報?」李慶淡淡地說道,此時,被他踏住胸口的矮子僕役渾渾噩噩的還沒清醒,伸手就想搬開壓在自己胸口的「重物」,李慶睨了他一眼,腳上發力,那矮子慘嚎一聲,本要聚攏的雙手立時落下,呈大字型躺在地上,竟是直接暈了過去。
「是,是,小人這就去,這就去。」
之前開口訓斥李慶的官差點頭哈腰地說道,說話間就要往朱紅大門內衝去,在那張李慶看不見的臉上,滿是怨毒之色,只想著待會見了縣裡的那些大人,他自有一百種方法可以炮製李慶這個敢在衙門門口毆打官差的狂悖之徒。
別的不說,先就要治李慶一個蔑視官差,妨礙公務之罪!
這時,李慶的聲音又在他背後響起。
「等等。」
像是被黑無常勾住了魂魄般,官差前沖的身形驟然止住,臉上的表情更是精彩紛呈,他艱難地轉過脖子,臉上的笑容比哭還要難看,「您,您還有什麼吩咐?」
李慶將他的神情盡收眼底,對於此人心中的想法,他心裡自是跟明鏡一般,輕笑一聲,說:「我想了想,還是不用稟報了,你告訴我你們曾所長在哪兒,我直接去見他便是。」一旁的官差略有異動,李慶的感覺何其敏銳,一個凌厲的眼神掃去,頓時讓那人不敢再有任何動作
「這」官差猶豫了一下,在看到李慶手裡泛著金屬光澤的手槍時,他便立刻做出了抉擇,「曾,曾所長現在和堂尊在一起,兩人正在衙門大堂研究晶元珠寶行的案子。」這些事他這個看門的自然不會知道,都是在路上時,被李慶踩在腳下的那個矮子僕役告訴他的,說完,他便自覺地告訴了李慶議事廳的位置。
官差口中的堂尊,便是浮龍的一把手浮龍令了。
李慶收回踏在矮子僕役胸口的腳,一腳踢出,直接將他踢的在地上平移了八九米,摔下階梯,一下撞在石獅下面的墩子上,也不知是死還是活。
「多謝。」
李慶微微一笑,像是扔垃圾般,隨手將兩把槍扔在地上,自顧往衙門內走去。
兩名官差對望了一眼,一時竟不知是撿槍好還是去管矮子僕役好,等他們做出決定時,李慶身影早已消失在了朱紅大門之內。
恢宏氣派的府衙大堂下,左右各一列坐了十位戴紗服綠、腰懷金銀帶的官員,這些平日裡皆手握一方權柄的官老爺們此時個個正襟危坐,面色肅穆,不時有目光向上飛來,以求首座上那兩位真正能做主拍板的人給出哪怕一丁點兒的回應,以讓他們明白今日之事態究竟如何。
堂上,左右需兩人方可合抱的大立柱朱漆如血,威嚴無比,背後是河清海晏昇平圖畫,頂上懸一匾額,曰「勤事愛民」。
便是在這幅堪稱框景的景象中,兩位大人各坐於案桌之後,二人著青袍,烏紗官帽,不怒自威。
浮龍令張定峰作為統領全局的一把手坐在左上首,在他的旁邊,坐在右上首的,則是浮龍按察所所長曾文龍。
商王朝,向來是以左為尊。
依乾元官員服制規定,一品服紫,二至四品服緋,五六七品著青,最末的八、九品則皆著綠,又依據職階與所權之事不同而繡有不同的花紋圖樣、配以金銀玉器,只後者之繁瑣,實在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
曾文龍剛從晶元珠寶行回來不久,屁股還沒坐熱乎,便被叫到了衙門大堂,就晶元珠寶行兇殺案,向張定峰作匯報。
堂下的諸多官員,大多數都是與刑名無關的文官,或是管錢,或是管戶,根本就沒有辦案子的經驗,但此刻,大家濟濟一堂,人人臉上都是專注凝重的模樣,似是真在為破案而絞盡腦汁。
「情況大概就是這樣,定峰兄。」曾文龍結束了匯報,依照商王朝官制,他與張定峰是平級,但真正誰大誰小,誰是浮龍的一把手,卻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其實曾文龍心中也知道,晶元珠寶行的事情就是個引子,張定峰真正關心的,是這起兇殺案背後是否有反叛勢力的存在,眼下的商王朝正處風雨飄搖之際,天下大亂是可以預見的事情,張定峰也不想管也管不了那麼寬,只要不是浮龍先亂,那就萬事大吉。
張定峰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可有什麼線索?」
曾文龍嘆了口氣,道:「難。」
隨著他這個「難」字落下,衙門大堂頓時陷入了沉默之中。
「死者的身份還在核查當中,割喉的手法十分老練,不是個簡單角色。」
「珠寶行內的目擊者聲稱,兇手是兩男一女三個人,其中一個人,也是真正殺人的那個人,似乎」曾文龍看張定峰一眼,「似乎可以瞬間消失,幾如鬼魅。」
此言一出,滿堂譁然。
張定峰的拳頭不自禁地緊了緊,聽著這滿堂的喧鬧,他突地皺起眉頭,拍了拍身旁的木茶几,「吵什麼!?」
議論聲戛然而止,滿堂官員立時噤聲,不敢再妄加言語。
「文龍兄,你接著說。」張定峰拿起茶杯,一派從容氣度。
曾文龍正要繼續講述,就在這時,忽有黑芒閃現,無聲無息,穿空而過。
哆!
張定峰端著茶杯,正準備吹氣,只覺頭頂一涼,整個人一下僵在原處,不敢動彈。
烏紗帽被一截樹枝射落,釘在大堂正中央的那副河清海晏昇平圖畫上。
在那頂搖搖晃晃的烏紗帽背後,一張寫滿文字的白色紙條,隨著顫巍巍的樹枝一起,上下顫動。
「有刺客!」
「保護張大人!」
也不知是誰吼了一聲,莊嚴肅穆的衙門大堂里,頓時雞飛狗跳,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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