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找司先生啊。」
飯店老闆娘利落的將一盤炒飯擺上桌,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他前兩天出門了,來接人的是一個小伙子,長的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大城市過來的,你是司先生的朋友?」
「不算是,我只是來送一樣東西的,見他院門打開就進去看了就看,沒想到人沒在家。」木魚從竹筒里抽出一雙筷子,在杯子中的開水燙了燙,「司先生一直住在這裡麼?」
「是啊,有很多年了吧。」老闆娘從一旁的柜子拿了一小碟鹹菜,又拿了一小碟醃辣椒,推到木魚面前,「我剛嫁過來的時候,司先生搬過來的,這一眨眼,我孩子都上小學了,我算算啊,有……」
「十年。」木魚低頭嘗了嘗炒飯,有些咸,油也有些重,但是味道很好。
「對對對,十年。」老闆娘笑了起來,「我們這不比城裡,日子每天都沒什麼變化,一晃十年都過去了。」
老闆娘開始緬懷完逝去的年華,木魚也不打擾,只顧埋頭吃飯。
等老闆娘緬懷完了,木魚放下筷子,一邊喝水一邊問:「司先生說什麼時候回來了麼?」
「三五天吧,司先生每次出門,都會把小黑養在我這,哦,那個——」老闆娘說著,看向門口台階上趴著的曬太陽的黑貓,「小黑是司先生養的貓,它倒是不鬧騰,只是有些挑食,除了司先生準備的食物,誰餵都不吃,我侄女都說它傲嬌死了。」
似是覺得「傲嬌」這個詞有些新奇,老闆娘捂著嘴笑了笑,這才繼續說:「司先生每次出門前都會把相應的貓糧一起送來,這次只留了五天的貓糧,頂多三五天就回來了。」
台階上趴著的黑貓像是聽見了自己的名字,慢慢的轉過頭來,視線落在了木魚臉上。
一人一貓,靜靜對視。
陽光從中間切斷,一半陽光,一半陰涼。
「姑娘?」
見木魚回過神來,老闆娘沖她笑了笑:「有客人來了,我先去招待客人,你先吃,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叫我。」
木魚回了一個笑容:「麻煩了。」
再回頭,外面空空蕩蕩,沒有任何動物的影子,只有落落的陽光撒了一地。
***
木魚從小店裡拎著洗漱用品出來,日頭已經開始西陲。
她往前走了不到十米的路,那隻黑色的小貓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晃出來,大搖大擺的跟在她身後。
蹬著腳,晃著腰,搖著尾巴,抬著腦袋……那姿態跟以前的紈絝子弟相比,大概就差個鳥籠。
——十足的貓大爺。
路邊有遊客覺得稀罕,拿出背包中的零食,想逗弄它,只可惜貓大爺連正眼都沒看一眼,幾個躍步就追上了木魚。
這其實並不能說明貓大爺節操有多麼的高尚,而是因為,它壓根不是一隻真的貓。
噬業靈。
天生天養的靈體,喜好陽光乾淨的靈魂,卻以吞噬負面情緒為生,面對特殊的群體,戰鬥力爆表,常以貓或鷹的姿態現世。
司度養這麼一隻寵物,說明他這十年的狀態,的確說不上很好。
木魚想著,已經走到旅店門口,黑貓一個縱身,先她一步跨進了大門。
這種半旅遊區性質的鎮子,居住條件不錯。
這樣一棟四層樓的民房改建的旅社,共十二間房,向陽的、背陰的、依山的、傍水的……能滿足各種各樣人的需求。
老闆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推著平頭,穿著皮夾克,膚色黝黑,眼神看起來很坦蕩。
「住宿?」
木魚點點頭:「住宿,有比較安靜一點的嗎?。」
「最安靜的那間,採光並不是很好,介意嗎?」
「沒事,就選這間吧。」
「一天一百,貼早餐,要是想包三餐的,得再加三十。」他在紙上寫了幾行字,補了一句,「小黑挺喜歡你啊,除了司先生,我沒見過它跟誰這麼親近過。」
他說司先生的口氣和別人不一樣,帶著些許敬畏。
她手頓了一下,從錢包拿出身份證和錢,「我出去吃就行了,老闆先定五天好了。」
「我叫陳東,他們都叫我東哥。」旅店老闆拿著木魚的身份證登記,掃了一眼上面的年份,有些詫異,「你看起來還沒到二十歲。」
他還以為是大學生出來玩呢,沒想到已經二十四歲了。
「娃娃臉看著臉嫩,我大學都畢業兩年了。」木魚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什麼,「東哥現在有熱水嗎,我想先洗個澡。」
「我們這二十四小時熱水。」陳東將身份證遞迴給木魚,從抽屜里拿出鑰匙,從櫃檯走出來,掃了一眼木魚懸著的右手,伸手幫木魚拎包,「屋子在三樓,我帶你上去。」
木魚沒有動,她看著腳背趴著的漂亮的黑貓,到底沒捨得趕它走。
反倒是黑貓抬頭看了她一眼,懶洋洋的起身,縱身一躍,消失在了門口、
屋子條件自然不能和市里比,但是很乾淨,最讓木魚滿意的是,門窗都可以反鎖,窗簾也加過塗層,很安全。
她送走陳東,將門反鎖好。
走進衛生間打了壺水燒著,然後從包里找出衣服和洗漱用品,換了睡衣走進浴室洗澡。
熱水傾瀉下來的那一刻,木魚覺得全身力氣都抽乾了,這幾個月疲憊從四肢百骸都涌了出來。
她扶著冰冷的瓷磚,低頭看沒有任何直覺右手。
兩指寬的陰影一直從手腕長到手肘,足足有二十幾厘米長,顏色從之前的淺黑色到現在的墨黑色,上面繁複的文飾隨著時間愈發瑰麗。
血管里的血液慢慢隨著熱水變暖,她看著發了會兒呆,伸手關掉熱水。
似乎又變成了白天的那個木魚。
***
夜裡,敲鑼聲震天
她醒的太急,還有些沒緩過氣來,木魚單手撐著靠在牆上,聽著自己心臟一下下躍動著。
也聽著外面敲鑼聲越來越急促,越來越近。
推開門出去的時候,不少住戶早已經推開門看著,男的女的都有,大都穿著睡衣,踩著拖鞋,睡眼朦朧。
大約都是外地來的遊客,彼此之間相互看了看,顯然都沒有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旅店只有一面臨街,大家從走廊的玻璃往外看,能看到旅店的門口聚集了不少人,男女老少,打著手電穿戴整齊,將陳東圍在中間交談著什麼。
他們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三樓能聽的一清二楚,只是當地的方言晦澀難懂,大部人聽著就跟聽天書一樣。
細細別人,木魚倒是聽懂了一句半句的——
「……司先生……」
……
這種小半個鎮子都出動的陣仗,城裡的人大部人都沒有見過,幾個住客探著頭看了幾眼,就縮了回去。
木魚隱在黑暗的走廊中,看著鎮子裡聚集起來的人似乎討論出方案,分成幾撥人散開了。
木魚站在窗戶前看了一會兒,直到旅店前的街上徹底恢復了寧靜,轉身回到房間。
第二天,清晨。
木魚下樓的時候,很多住客在退房。
陳東抬頭間看見木魚下來,揉了揉眉心,像是一夜沒有睡的樣子。
他一邊做著退房登記,一邊對木魚說:「今天來不及做早飯了,我叫了早點,在那邊桌子上,你看著喜歡哪樣就吃哪樣。」
木魚往門外走邊拒絕:「不用這麼麻煩了,我出去吃就行了。」
陳東:「木小姐!」
木魚側過頭看他。
陳東:「方便的話,我們聊聊行麼?」
話都說到這了,木魚將背包放下來,擺在一旁的八仙桌上,找了個位子坐下。
她將裝著早點的袋子拆開,裡面有包子,茶葉蛋,餛飩,油條,粥,豆漿……甜鹹口味都照顧到了,只是份量有些多,看著像七八人份的。
「這本來是所有人的早餐。」陳東退完最後一個客人,從櫃檯里走出來,「不過,現在就只剩咱了。」
木魚拿了碗熱氣騰騰的小餛飩,嘗了一口,眉眼都彎了起來。
陳東看著木魚的樣子有些好笑,找了個位子坐下,將茶葉蛋往自己腦門上一敲,一邊剝蛋殼一邊說:「我就猜著昨晚的事情,你們外地人肯定嚇得不輕,果然這天剛亮,就有人開始退房了,退到現在,就只剩你一個人了。跟東哥說實話,昨晚你嚇著了沒?」
木魚低頭吃東西,沒有反應。
皖南的村鎮,還保存著緊急事件敲鑼通知的傳統,比如火災,比如大水撤離,又比如救人。
她小時候就知道了。
陳東將茶葉蛋放進粥里,拿了根油條,咬了一大口:「昨晚敲鑼是為了緊急召集人,有個姑娘不見了。」
木魚吃東西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陳東像是沒有發現,自顧自說:「失蹤了的姑娘叫曉霞,有人看見你和她在車上聊了一路,又是最後兩個下車,所以我來問問,你之後看見她沒有?」
「曉霞是……」木魚有些不確定,「那個圓臉的姑娘?」
「你有印象?臉圓圓的,微胖,笑起來很好看……她今天出了門就沒有回家,現在全鎮都找遍了,都沒有她的蹤跡。」陳東面沉如水,「她是我看著長大的,從小懂事,每次回鎮子都會第一時間回家,即使有事兒耽誤了也會先打電話……像現在這樣沒有任何預兆的夜不歸宿,出事的可能性比較大。」
木魚捏著勺子,感覺到清晨的風有些涼:「上山了……」
她上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