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姑娘還穿了一身素,守過熱孝也穿得素衫,一身月白襖子,丫頭拎了個香燭籃子,後頭跟著個老家人,一路往東寺去燒香,徐蘊宜戴了幃帽兒,由著丫頭雇了頂小轎,往東寺二十個大錢,先數出一半來,兩個轎夫抬著走,後頭不遠不近的跟著紀舜華。
她每月十五出來上香,紀舜華必得跟著的,東寺也分得前後,前頭是男香客,後頭是女香客,十五十六人數眾多,棲霞山腳下還有香頭領了香客,一路叩拜著上山去,就為著在棲霞寺里燒上一柱香,若是觀音誕佛誕日越發了不得,擠擠挨挨,肩頭碰著肩頭,腳尖抵著腳尖。
原來徐夫人同東寺的住持倒有些交情,徐家也是應時應節就不少了菩薩跟前這一份香油供果,到徐家只余這兩個女人了,徐蘊宜再去敬香,住持倒為著徐家一嘆,嘆完了便引她到後堂去,抄得會經。
徐夫人眼睛不中用,早早就模糊了,雖也施醫治藥,卻無多大用處,她也不想旁的,家倒了兒子女兒都死了,身邊跟一個庶女,不過是苟且活命,不聽不看不想,只對著菩薩念經書。
嘴裡念叨著徐家遭了這樣的難,必是前世不修,活得她們兩個人得替徐家死了的人贖罪,囑咐了徐蘊宜這一樣,她便隔得半月燒回香,給個零星的香油錢,再做上些素果子供到佛前。
這些年紀舜華與她隔得遠遠的相互看一回,寫的信她再不曾回過,可是大丫卻回回能夠出來拿信,春天折了花枝送給她,夏天送了扇面給她,秋日裡有栗子柿子,冬天便是炭火木柴。
日日一擔,從沒少過,別個還只當是徐姑娘自個定的,門前原來有人求著結親,後來漸漸知道她的志向,越發冷落,連徐夫人的娘家人也少來了。
久病床前連孝子都少,更何況是親戚,徐夫人家裡也怕上門糾纏打秋風,連著節禮送過去,都只覺得是誑著他們加倍送回來,乾脆連節禮都少走,只年裡送一回,那頭打發幾個錢出來,這些個徐夫人根本不知。
徐蘊宜敬了香,擺上供果,家裡做的糯米糰子,奉在佛前,大丫扶了她,出了佛堂道:「姑娘,少爺等著呢。」
原來大丫一直是喊姐姐姐夫的,徐蘊宜怕叫旁個說閒話,這才叫她改了口,她便叫少爺姑娘,兩個原來那般好,就這麼做不成親,大丫還替她嘆息一回,收了一回東西,見她不回絕,就替紀舜華說起好話來。
徐蘊宜隔得會子不曾說話,大丫已經扶她穿過門去,東寺里臘梅開得好,一落雪蓋了寺院的金頂,只留下一段黃牆,梅心裡盛了落雪,還香得沁人,徐蘊宜身上穿上襖子,兩隻手攏在棉手筒里,看見紀舜華穿著藍衫等在樹下。
紀舜華抬頭看她,微微露出笑意來:「你來了。」
徐蘊宜行的雖慢,卻一步步走到他跟前去,這些年來都不過遠遠看他一眼,這會兒離得近了,竟有些不像他了,似是小院裡頭那頭紀舜華,卻又不全是他了。
紀舜華肩頭落得雪珠,臉上全笑開來,徐蘊宜收了目光,垂下去落到他鞋面上,覺得眼熟,再一看,還是原來她給他做的鞋子,鼻間一酸,輕輕應了他一聲。
今歲金陵雪多,地上積得厚厚三尺,宮城裡紅牆綠瓦,全叫茫茫蓋住,交泰殿卻極是熱鬧,明蓁又生了個兒子,這一回便是想勸著皇帝納後宮的,也再無話可說了。
明蓁月子裡就沒消停過,太子一進了秋天就咳嗽起來,一時好一時壞,天兒見好就好些,陰了落了雨,便連殿門都不能出,明蓁懷了胎還在操心他。
且喜肚裡這胎倒是強健,生下來便肥壯,胃口還好,不哭不鬧,只到肚皮空了就哼哼,吃一回奶吃得滿頭大汗,吃完了便又睡,足了月長得更快。
這個孩子壯得跟個牛犢子似的,扯著嗓子哭起來都響,到不似晗哥兒文靜秀氣,皮子也黑,倒像他父親,明蓁都抱不住他,把他放到床上,自個兒就能玩起來。
阿霽晗哥兒都喜歡這個弟弟,這麼丁點兒大就要教他說話,咿咿呀呀也說得起勁,晗哥兒還給他讀書,心心念念著進了上書房,往後有大學問教給弟弟。
說好了開春就開蒙的,偏偏正主病了,急得明蓁也不把他放在東宮裡,挪到了交泰殿後殿,就在那兒開了屋子給他住。
咳嗽不見好,總不能進學去,太傅都定了,還得正式行拜師禮,這又把日子往後推,連帶著慧哥兒也不能進宮,他是伴讀,太子不讀,還陪伴個甚,還在家裡讀書。
大雪天裡慧哥兒也一樣在讀書,他早上迷迷糊糊起來,自個兒套上衣裳,丫頭給他擦了臉,熱騰騰吃上一碗□□,用幾樣小菜粥點,披了大衣裳自個兒踩著小靴子往書房去。
老先生年紀大了,這樣的天畏寒不出,這幾章他通讀一回,吳盟看著他背,背完了再寫,進門先鞠躬,請一聲師傅早安,請完了安,坐到案前,兩隻手握住書冊,先念上兩句,等身上熱了,這才解了衣裳。
吳盟坐在前頭,到底天冷年歲小,寫得兩個字,慧哥兒就搓起手來,原是想暖一暖的,搓著搓著就走了神,看外頭老竹蒼葉上頭的落雪入了迷。
吳盟看見他搓手偷懶,等他回了神,看見師傅盯住他,挺直了背板,肉乎乎的臉蛋泛紅,可吳盟沒說他,只問他道:「你想不想去看百戲?」
慧哥兒倏地抬了眼,亮晶晶的看了他點頭,吳盟便道:「雪天無事,你問問你母親,若是應了,我就帶你去看燈看百戲。」
下得再大雪,外頭依舊熱鬧,秦淮十里點得紅燈,玉帶橋彩虹橋上俱都扎了花紗,為著皇后娘娘又生下個康健的兒子,除了燈市熱鬧,街上鬧百戲的也不禁,本來就是正月里,這下子越發熱鬧起來。
慧哥兒長到這樣大,連街面都沒去過,聽見說要看百戲,怎麼不樂,把一天要寫的字,上一午全寫了,捧了紙去尋明潼,還沒進房門口,就先叫了三聲娘。
明潼捂了手爐子,正偎在香爐邊上瞌睡,夜裡睡不足,床墊的軟了也還是淺眠,手腳凍得冰冰涼,便是早上眯得會子,到底不似夜裡香甜好睡更補人。
慧哥兒急叫了她,她立時驚醒,看著他奔過來又鬆一口氣,撫了他的頭:「甚事這樣急?」慧哥兒把小臉往她胸前一埋,扭了臉兒道:「我跟先生看百戲好不好?」
明潼一聽就知道是吳盟說的,摸了慧哥兒的臉:「既要出去,你字可寫好了?」她一問,慧哥兒就把寫的字舉高了給她看,明潼看得一回,見他寫得果然認真,點了頭:「你去預備著,我總得見見你先生,囑咐兩句。」
慧哥兒還得在家裡用飯,他著實太小,外頭的東西怕他吃了不乾淨,叫廚房給他預備下半干半濕的粥飯點心,自家攏了大皮斗蓬去見吳盟。
吳盟沒對鄭衍出手,那一日在秦淮,等得許久鄭衍的生死根本不是明潼關心的,便把他殺了又如何,他就是死了,她也不會跟了他。
在花船見著鄭衍的那天夜裡,吳盟又一次回了明潼屋裡,明潼聞見酒氣,還蹙一蹙眉頭,等了會子不見他動,乾脆把眼一睜,吳盟就坐在她床沿,眼睛盯住她不動。
明潼覺得厭煩了,坐起來敞開被子看著他,中衣底下顯出玲瓏曲線,長發散在背後,烏髮如雲,面似白玉,冷泠泠的眼望了他:「你到底怎麼,才肯算了。」
她越是嘲諷,吳盟越是看了她不動,他盯住她不動,她也一樣盯了他,吳盟笑得一聲:「你問我怎麼才肯算了,我死了心就算了。」
可是怎麼個死心法,明潼沒問,吳盟也沒說,只坐在床沿上告訴她:「你去看過燈市沒有?東街西街連了秦淮,夜裡也亮了燈。」他說了這幾句,便不再說,打定了主意,要帶明潼出去看看。
明潼光聽他的話也聽不出什麼來,燈自然是看過的,宮裡的燈會她也去看了,寶座上換了人,氣象不同,跟原來看過的全然不是一樣的熱鬧,御河上頭全結了冰,拖著大冰床,就在上頭看冰燈。
除了冰燈還有演武,原來可再沒看過還能在冰面上打馬的,慧哥兒看著興頭高,回來念叨了好兩日,吳盟當著他的面,在鄭家的河上練了一回劍,這下子可把文師傅比了下去,如今他說甚,慧哥兒都肯聽。
明潼行到半路,將要出園子往前頭去,就又變了主意,緊一緊身上的斗蓬,搭住小篆的手:「咱們回罷,你跟著去叮囑一聲就成。」
吳盟等了好一會兒,沒等來明潼,只她身邊的媳婦子過來說得兩句,慧哥兒卻急急吃了雞湯澆飯,拿雞丁炒的瓜脯過飯,穿了小斗蓬,身上還拎個書包袋子,站在門邊等著吳盟。
吳盟伸手就把他拎起來,抱他就跟抱個小雞崽子似的,一路出了府門,帶鑼鼓街去,還沒往裡走,就聽見鑼鼓聲,慧哥兒急得直伸頭,吳盟把他架到脖子上,他原來就高,慧哥兒先還嚇得腳上一抖,等坐定了,揪著耳朵看兩邊雜耍班子斗戲。
跳白索,撲蝴蝶,舞龍燈,還有打花棍的,翻筋斗的,一人立於丈高的竹竿子上頭頂彩球,慧哥兒仰了脖子看,張了嘴巴閉不上,一隻繡球在那人手上身上腰間打旋,身子一揉就是一個轉身,順著竿兒滑下來,早有人上來討賞錢。
吳盟顛一顛他:「小子,好好看,回去說給人聽。」伸手摸了個銀角子給他,叫他往托盤裡扔,銅盤一聲響,受著賞的就地翻了筋斗,逗得慧哥兒直樂,點著前頭舞龍的道:「告訴娘!」
現碼君上場
本月完結
月底開新
新文在文案上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