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桃兒也並不是送了來就立時作了通房丫頭的,她算是領了送花的差事的,帶了一車荷花蓮蓬過去,到了地方由著喜姑姑開口把人留下來。
明潼小月子沒作完,人還躺在床上,紀氏送得花來,一來就知道是幹什麼的,等她把竹桃兒打量一回,便點了頭:「喜姑姑這幾日很是勞心,你們來了,也好為她分擔些。」
紀氏辦事自然是妥帖的,說是送花去,也給喜姑姑帶了換洗衣裳日常用物,喜姑姑便道:「姑娘體恤我,我再推倒矯情了,你們兩個留下便是,也好幫襯我一回。」
有頭臉的嬤嬤,身邊自然也有侍候的人,給她打水洗衣捶肩捏腿,鄭家的丫頭怎麼好比自家使慣的順手,除開跟著明潼丫頭知道竹桃是後補上來的人,鄭家還只當她是一向跟著喜姑姑的,叫紀氏派了來侍候喜姑姑的。
除了竹桃兒,還挑一個丫頭,兩個乾脆起了配對兒的名字,一個叫竹桃一個就叫雲桃,兩個就跟喜姑姑住在一個屋子裡,跟著一道學鄭家的規矩,竹桃沒跟過明潼,她的喜惡雖在家裡學過了,到底如何還得一面侍候一面學。
明潼早已經盤算好了,先藉口竹桃侍候得好留她下來,不過一個丫頭,鄭夫人再沒話說,等鄭衍忍耐不住了,再把她抬起來,還能得個賢惠的名聲。
鄭衍這番愧疚,竟比明潼想的還更長些,不獨那隻獒犬叫他宰了,還自書房裡頭搬回來住,就睡在西梢間裡,他身上受的傷不重,作得那付模樣不過為著叫鄭侯爺不再發落他。
原想著徹底裝病的,只聽得明潼的話一時血熱,這才撐著身子過來看,既能走動,傷便不重,等他再想著該叫人抬了竹床讓他進出,卻已經晚了,提心弔膽的怕鄭侯爺再打他,那頭鄭侯爺竟賞了東西下來。
帶著東西來看他,一菸袋兒敲在他腦袋上:「你媳婦受了委屈的,你且得哄著她些,好好一個孩兒落了,她心裡怎麼不難受,你陪些小心,縱她使小性兒,忍了也就是了。」鄭侯爺還跟著顏連章一道作生意,才摸著些現銀,家裡多少年只出不進了,好容易有了進項,他怎麼能捨得。
女人嘛,耳根子最軟,又不是真箇摘星星月亮給她,嘴皮子碰一碰有什麼難的,兒子又不是啞巴,那哄人的話還不是張口就來,不管做不做得,能說得便行。
鄭衍滿口答應了,少不得往明潼跟前陪小心,先還見她時時紅了眼眶,等著意哄了她兩日,果然不再哭了,對著他也有了笑影兒,知道他受了傷,又是藥又是湯,把他也當作小月子待。
鄭衍得了甜頭,才知道媳婦竟吃這一套,怪道說女人都是紙作的老虎,看著厲害,拿蜜一糊也就輕輕放過他了。
只做個病體難支卻還日日問候她的模樣來,東間是做小月子,西間給他養病,他走馬慣了,若真起不來便罷了,偏偏是裝病,又怎麼受得住,先還乖乖趴著,等過得兩日,忍不住就想往外頭跑。
明潼根本不曾把他放到心上,總歸是作戲,難道還死揪著不放,同他你來我往了兩日,恨不得他早早出去,傷處連皮兒都沒破,更別提什麼結痂落痂了,她卻備得藥油,說是怕他癢的難受再把傷處抓破了,讓竹桃時時絞了浸了薄荷汁兒的水給他,好讓他敷在傷處上。
竹桃兒在家時便聽說三姑娘厲害,等後來知道她落了胎,心裡還慨嘆一回,知道自個兒是作妾的,不過把這段兒圓過去,等三姑娘養好了身子,她也就沒了用處,可為著不嫁給四十歲的老鰥夫,不叫弟弟這輩子都沒出息,她什麼都能豁得出去。
別個替她不值,這卻是她唯一的出路,若不是有這樁事,她只怕就是這命了,心裡感念紀氏的恩德,也知道弟弟往後前程如何,還得看她這「差事」當的好不好,十二分的用心,明潼叫她往東,她便不敢往西。
雖叫她在鄭衍跟前露臉兒,她也不敢露出輕佻的樣子來,回回往鄭衍跟前去,都垂著頭不敢抬起來,身上還是紀氏給她預備的青綠衣裳,連胭脂粉也不敢搽。
鄭衍連竹桃的模樣兒都不曾看仔細了,他一門心思想著外頭的觀蓮節,曹家蔣家說要去去湖上泛舟看蓮,送了幾回帖子來催,他那身子又怎麼還躺得住。
帖子送進來,明潼先已經看過,知道他長吁短嘆是為著什麼,吩咐了小廝又給他預備了衣裳,趕了他出去:「我作小月,你也作小月不成,外頭總要交際,你不去當差,別個替你輪值,也該回請一番才是。」
鄭衍只把她看作天上有地下無,滿口道:「我不去,陪著你就是了。」心裡總歸想去,明潼拉他坐過來,伸手捏了他的耳朵,輕輕一扯:「去歸去,若叫我知道有陪酒伴唱的,看我把你耳朵也給擰下來。」
鄭衍就喜歡她這模樣,又甜又辣,不能辣得過份傷了喉嚨,又不能甜的太膩失了胃口,他立時打得包票,絕不要那陪酒的,明潼把臉一扭:「你倒有地方去,我這頭還沒躺完呢,娘就叫我管家了,沒趣兒。」
鄭衍才得著好處,聽見她嘆便道:「這有什麼,我來說你身子不好,再修養修養,娘閒著也是無事。」明潼這給他一個笑臉兒,妻子不體貼連著親娘也不體貼,只等她有了兒子,這個男人她連看也不想看一眼。
鄭衍得著笑容,這才換過衣裳,頭上戴著玉冠身上穿著天青色織金緞的袍子,襯得身長玉立面似敷粉,風采翩翩,這才騎著馬出去了。
眼看著他出門去,明潼長長吁出一口氣來,拉開床邊的格屜把書拿出來,把夾進去作書籤的那隻素麵兒金扁簪取出來,眼睛落到那頁泛了黃的紙上,皺著眉頭細看。
只說是鑄寶劍的,上頭也確是寫得的配方,可那一長串兒的記號,她卻不識得。明潼是想著能鑄了劍來,獻給成王的。
鄭家那寶劍,她曾經見識過,吹毛斷髮最是鋒利,既是當世無二的寶劍,若能造出來,或是拿這材料打得寶甲,獻上去也算大功一件,旁的她不知道,以她的身份也看不見戰報,卻知道外頭傳成王身死時,他是在守孤城,想來必是十分兇險的。
她費心瞧得這個,上頭那一長串的記號卻是看不明白,恨不得立時就能起身,往天一閣去,再找找可有留下旁的來。
鄭衍到了地方,才剛下馬就見繫著一艘畫舫,曹震曹霆的小廝正在船頭上等候,見著他來趕緊跳上來迎:「世子往這頭來,咱們大爺二爺正等著呢。」
眼看著懸得紅燈起了彩幡張著艷幟,不必看也知道裡頭有些什麼,鄭衍哪裡知道他們會包下一花舫來,正自躊躇,他身邊的小廝長隨便拉扯他:「世子,夫人可特意吩咐的。」
鄭衍臉上掛不住,覺得在個奴才跟前丟了臉面,反身踢了他一腳:「我又不叫妓,有甚要緊了。」
才跳上去,裡頭掀了水晶簾兒,出來個抱了琴的丫頭,生的粉面桃腮,沖他偏頭就是一笑,聲音軟的滴水:「少爺請。」
不過是個丫頭就生得這般顏色,那裡頭的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樣兒的美人了,鄭衍心裡還想著答應了明潼,卻又想著不過看一看,薄紗簾兒掀開來,一陣香風撲面而來,裡頭坐著三四個美人,有扶著箏的,有抱著琵琶的,見著鄭衍進來眼睛一亮。
曹震曹霆身邊各自坐得一個,那彈箏的卻還空著,眼睛把鄭衍一勾,掩了半邊臉兒笑,鄭衍立時看住了。
他哪裡見過這調調的,曹霆帶他見過一回野痷裡頭的俊俏尼姑,那一回把他嚇著了,還沒摸著門邊立時就跑了,曹霆倒成了常客,等後頭他再說那尼姑如何知情識意,鄭衍聽都不聽,也不肯再跟著他去那些地方,這回說是游湖的,哪知道竟租了畫舫來,還包了妓子陪客。
鄭衍拘手拘腳的坐了,這些個陪客的說是樂妓,既是出來了,自然也還有些旁的營生,一時討花一時要翠,倒是鄭衍身邊這個,見他生嫩的很,只按著箏彈弄兩下,作個樂妓的樣子,問道:「公子可要點個曲兒?」
鄭衍松得一口氣兒,這才看仔細她的臉,見她頭戴著花翠冠兒,身上帶金帶玉,一雙縴手玉筍也似,指上撥得弦兒眼睛卻往鄭衍身上勾去,眼見得那兩個彈琵琶吹笛子的已經勸起來酒菜來,她便把捏得個冰葡萄,指甲挑了皮兒,汁水順得指尖兒流下去,挽袖往鄭衍口邊送去:「公子嘗一嘗這個。」
那兩個已經是含舌貼腮了,鄭衍面上泛紅,幾杯水酒下肚,湖中一片清涼,這會兒卻燥起來,張口含了,連籽兒都吐不出來,一口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