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師父
雖然看著一片沙漠變成小綠洲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但這卻是非常漫長的過程。日子無限重複,並不符合小孩子眼中的殺伐崢嶸。慕容宣躺在剛剛長出嫩尖的草地上,和左蒼狼一樣雙手枕著頭,仰望藍天,說:「我以為你帶我和母妃來打仗呢,沒想到是過來種樹、放羊、養魚。」
他身子開始抽條,躺在草地上,顯得瘦而纖長。左蒼狼說:「無聊嗎?」
慕容宣想了想,說:「有一點。不過有時候還是滿有意思的。」
左蒼狼說:「那你比我強。」慕容宣不解地看她,她說:「我以前種樹餵豬的時候,從沒有一刻這樣覺得。」
慕容宣有了興趣,問:「你以前就種過樹、養過豬?」
左蒼狼說:「嗯,那時候跟溫帥、袁戲、諸葛錦他們……」她興奮地提起舊事,突然發覺,那些恍如昨日的畫面,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
她陷入沉思,旁邊慕容宣說:「這裡應該有個名字。」以前這裡一片荒涼,並沒有名字。左蒼狼說:「既然陛下把這裡分封給殿下,名字當然也是殿下取了!」
慕容宣一臉慎重,但是想了半天,苦惱地說:「你就不能幫著想想?」
左蒼狼說:「小泉山旁邊分安縣和陽城,如果殿下不介意,這裡索性便叫安陽洲好了。」
慕容宣說:「安陽洲?也行吧。」他跳起來,說:「從此以後,我就是安陽王了!」
左蒼狼笑得不行,然而慕容宣回到驛館,真的命人傳書給慕容炎,要作安陽王。個把月之後,慕容炎傳回御旨,竟是同意了。不但封他為安陽王,還給了其母芝彤一個妃位。
左蒼狼笑著說:「恭喜娘娘了。邊城辛苦,娘娘可有回宮的想法嗎?」
芝彤說:「將軍說的是什麼話。既然陛下將安陽封給殿下,奴婢當然願意留在安陽,陪伴將軍和殿下。」
左蒼狼握了她的手,說:「別再稱奴婢,芝彤,此處雖然略勝邊城,然而終究是彈丸之地,非久戀之家。」
芝彤終於望定她,說:「將軍的意思是……」
左蒼狼拍拍她的肩,她急道:「可是陛下膝下,畢竟是有正宮嫡出的長子啊。他雖然對宣兒也好,但那全是……」全是看在左蒼狼的面子上,她不敢多。
左蒼狼說:「這些事,你不必煩惱。」
芝彤猶豫再三,終於說:「可是將軍,奴婢目光短淺,卻覺得留在此地也不失為平和安寧之事。何必非要回宮,去經歷那些九死一生的兇險呢?」
左蒼狼說:「因為身在逆潮之中,沒得選擇。」
芝彤不再說話了。
夜裡,慕容宣吃完東西,左蒼狼說:「走,帶安陽王去個地方。」
慕容宣一臉興奮:「去哪?」
左蒼狼牽了他出來,讓一個農夫駕車,一路來到小泉山。月色如霜,兩個人一路上山,爬了一個時辰才到山腰。慕容宣這些年身體非常好,一路爬山還能一路攙扶她。
前面是一間石屋,慕容宣好奇:「我們是來找人嗎?誰在這裡?」
左蒼狼說:「這個人姓鄭,名鄭褚。是大燕曾經有名的將軍之一。」
慕容宣眼睛一亮,說:「我知道,玉喉關一戰,袁將軍戰敗之後,他便請求告老還鄉。咦,他怎麼會在這裡?」
左蒼狼說:「因為這裡遠離皇城,清靜。」
慕容宣說:「我聽人說,他之所以退隱,是因為對父王不滿。」
左蒼狼轉頭看他,異常嚴肅,說:「是的。」
慕容宣不料她會這樣直接,問:「那我們到這裡,不怕被他發生嗎?」
左蒼狼蹲在他面前,他注視她的眼睛,忽然明白了,說:「阿左是想讓我攏絡他?」
左蒼狼說:「可以這麼說,但是如果真心對人,不應該叫攏絡。我希望你能拜他為師,跟他學武。而且安陽雖小,等到日後也需要衛兵,他可以幫你練兵。」
慕容宣說:「可是如果他對父王不滿,為什麼會幫我?」
左蒼狼說:「這只能看你了。殿下,三分天定、七分人為。關鍵不在於他為什麼幫你,而在於你憑什麼,能得他們性命相托。這裡,我不能陪你進去,後面很多地方,都需要你自己去走。但我只能說,這對你非常重要。」
慕容宣看了一眼石屋,頓時覺得裡面像有什麼怪獸。他畢竟是小,平時身邊有左蒼狼出謀劃策,難免便依賴她一些。左蒼狼看著他的眼睛,問:「想好了嗎?」
他說:「他不會殺我吧?」
左蒼狼說:「不會,將軍刀下,不斬老幼。」
慕容宣深吸一口氣,說:「我去了。你別騙我啊。」
左蒼狼說:「嗯。」他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過頭來,說:「要是我真被他殺了,你和母妃離開的時候,不管去哪兒,一定要把我帶走啊。」
左蒼狼失笑,說:「嗯。」
他終於向石屋走去,初時腳步猶豫,但是沒幾步,就鎮定下來。
鄭褚本來睡著,但外面敲門聲一響,他就醒了——多年營中的警覺,即使是如今,也終是改不了了。他沉聲問:「誰?」
慕容宣說:「鄭諸將軍嗎?請開門。」
鄭褚聞言,心中一驚,不知不覺已經握了斧頭在手,他走到門邊,問:「什麼人?」
慕容宣站在門口,他拉開門,見外面站了一個半大孩子,頓時有些猶疑:「你是誰?」
慕容宣鄭重地對他一拜,說:「我是當今陛下的三皇子,慕容宣。特來拜訪將軍。」
鄭褚微怔,然後立刻便十分厭惡,這些皇子,這樣小小的年紀,已經學會拉攏人心。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那一個皇位?他說:「殿下深夜到訪,是有什麼事嗎?」
慕容宣看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已經心生惡感。雖然小孩子的自尊有點受損,但是他還是耐著性子,說:「將軍,聽聞將軍武藝高強,我想拜將軍為師。請將軍萬勿推辭。」
說完就準備下跪,鄭褚伸手攔住他,冷淡地道:「殿下言重了,粗淺武藝,難登大雅之堂,殿下還是另請高明吧。」
說完,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慕容宣碰了一鼻子灰,央央不樂地回到左蒼狼身邊。左蒼狼忍著笑,問:「怎麼,不高興了?」
他仰起臉,仿佛向誰示威似地說:「哪有?我以為他會殺我呢,原來只是凶一點。比我想像中好多了。」
左蒼狼失笑,說:「可是他好像拒絕了殿下。」
慕容宣說:「誰怕他!他一天不答應,我就天天來煩他。然後派人看住他,不許他跑。他肯定會答應的!」
左蒼狼說:「但願吧。」
慕容宣一直回到驛館,還有些悶悶不樂,芝彤看出來了,問他:「殿下這是怎麼了?」
慕容宣氣鼓鼓地說:「不就是那個鄭褚嗎?我想拜他為師,他居然不答應。還當著我的面把門給摔上了!」芝彤失笑,為他洗臉,說:「聽說鄭褚和將軍曾是多年袍澤,兩個人一定交情不淺。你要不求求將軍……」
慕容宣說:「我才不要!靠阿左的原因讓他收我為徒,算什麼好漢?」
芝彤說:「好吧好吧,是母妃看扁我兒了。」
果然從第二天開始,慕容宣就每天早早起床,第一時間跑步去往小泉山,拜訪鄭褚。鄭褚對他厭惡至極,他也不在乎,有時候狗腿地帶上自己打的獵物,有時候幫他挑點水。
有時候鄭褚不理他,上山打獵,他也會氣,賊兮兮地跟在其後,遇到獵物就大聲喊叫,將之驚走。氣得鄭褚吹鬍子瞪眼。
左蒼狼最先還跟著他去往小泉山,慢慢地就不跟了。
後來某一天,慕容宣又跟著鄭褚入山,鄭褚走了很久,他累了,說:「我累了,你背我一會好不好?」
鄭褚不理他,繼續往前走,慕容宣說:「我真走不動了,那我在這裡等你啊。」
鄭褚聽若未聞,他卻真的爬到樹上,閉上眼睛睡著了。鄭褚回來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就下意識看了一眼樹上。見那猴子似的三殿下還睡著,他想走,但是想了想,鬼使神差地,又把他抱下來,一手扛著獵物,一肩扛著他,下山去。
慕容宣的眼睛偷偷睜開一條縫,看了他一眼,趕緊又閉上。鄭褚將這些小把戲看在眼裡。
小孩子真是最邪惡的東西,想來當時雪盞大師也是這樣踏入陷井吧。他心裡一沉,將慕容宣往地上一放,揚長而去。慕容宣氣得跳腳怒罵,罵完,又趕緊追上去,媚笑著抱著他的腿,一口一個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