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妃眼尖,瞧見殿外自己的侍女往裡探頭兒,心內明白。看著趙貴妃抬起眼來要喊司贊的時候,懶懶開口道:「唔,妹妹腦子慢了,忘了告訴貴妃姐姐,卻才妹妹出門時,聖人傳話說,他去請太后,一會兒一同過來,您看要不要使人去瞧瞧?」
趙貴妃被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撥,只覺得胸中一悶,眼前發黑頭上發暈,雙手便撐住了面前的案幾!一旁服侍的清溪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忙伏在她耳邊低聲道:「就算今日賢妃掀了兩儀殿,又與咱們什麼相干?!」
趙貴妃怨氣陡生,心道此言不差!你不是愛她麼?好,我就看著你愛著的這個她,怎麼把你的採選攪個天翻地覆!你的顏面算什麼?反正你都不在乎,我又何必替你在乎?!
趙貴妃心中一定,腦子就清明了許多,微微閉閉眼,口中即刻傳令:「就如賢妃所言,尚儀局去看看,順便告知各位小娘始末,請她們稍候片刻。」
發覺趙貴妃忽然鎮定了下來,賢妃眼神一閃,緊緊地盯了清溪一眼。
德妃更是一上一下地打量了清溪一番,然後悄悄俯身在賢妃耳邊說了句什麼。賢妃便展顏一笑,也低聲回了一句,然後便笑著問貴妃道:「貴妃姐姐,德妃姐姐剛才悄悄問我,你使慣了的香雪沒帶著,怎麼帶了清溪來?這個悶葫蘆,關鍵時刻可幫不了你的忙!」
趙貴妃知道她們倆想要打探清溪的底細,此時卻懶得與她們鬥嘴,泰然自若一笑,道:「我通共兩個貼身女官,一個要忙著跟六局鬥智鬥勇,另一個就算再笨,也只得帶在身邊了。」
德妃被她一句話勺了進去,面上便訕訕的,垂下眼帘,輕輕拉拉賢妃,示意她別再說了。
賢妃什麼性子,哪裡肯放過這個話柄,一把拽回袖子,笑道:「貴妃姐姐這話說得蹊蹺,敢是六局有人犯上不成?前兒我還聽人說德妃姐姐處置了方婕妤一個丫頭,說是舌根都嚼到咱們皇后娘娘身上去了。怎麼,還有人連主持採選大事的貴妃姐姐也不放過不成?」
趙貴妃淡淡瞥了賢妃一眼,回了一句:「孕期的女子聽好話做好事看好景用好物,這些亂七八糟的你少打聽。」然後也不管賢妃梗在那裡,轉頭問清溪:「聖人和太后那裡有信兒了麼?」
清溪抬頭往外看,恭聲回稟:「想是就要來了,請各位娘娘起身。」
趙貴妃款款站起,卻見賢妃正伸手向已經站起的德妃撒嬌要求拉一把,德妃便嗔她,兩個人說說笑笑地攜手從榻上下來,和厚親密,一點也看不出就在剛才,賢妃還在給德妃下套,想要自己當面與德妃較量一下六局的歸屬。
這個狐狸精真是臉皮厚得前無古人,德妃的忍功也是出神入化。
趙貴妃腹誹著,把自己的面部表情調整到溫和端莊,快步迎向大殿門口。
裘太后和明宗其實一早就說好了必要親自來看看如今都是什麼人敢送自家的小娘入宮,是膽兒肥到居然不怕後宮如今的殺人不見血,還是利慾薰心到想將嬌滴滴的女兒賣個好價錢——太后和明宗一樣,對這次能走到採選最後一步的官兒們,一丁點好感都沒有。
是以二人進殿後,對笑語盈盈上來施禮攙扶的三妃並沒有太多表示,僅裘太后指示余姑姑:「給我把那個閒得發慌的賢妃扔回去!」
賢妃俏臉一僵,委委屈屈地看向明宗。明宗便乾咳一聲,和聲道:「快回去坐好,還真等余姑姑親自來扶你不成?」曲解了裘太后的話,把「回去」說成了「回坐榻去」。
裘太后瞪了明宗一眼,但當著眾妃,究竟要給皇帝留顏面,便不作聲。賢妃便笑成了一朵花,乖乖巧巧地隨在裘太后身後,回到自家的坐榻上,端正坐好。
待眾人落座,貴妃便笑著請示:「太后,聖人,可否開始了?」
明宗看一眼裘太后,微微頷首。
趙貴妃便莊重揚聲道:「司贊何在?」
尚儀局司贊會意,合著雅致的音樂,再次高聲贊引:「面選開始!第一隊:諫議大夫之女魏氏,鴻臚寺少卿之女辛氏,通直郎之女費氏,少府監丞之女楊氏,覲見!」
明宗眉間便一利,魏沖的女兒!
諫議大夫魏沖,最兩面三刀的人物,牆頭草,八方倒,先帝不喜歡他,卻奈何不了他一步一拜熬資歷熬到了這個位置上。
四個妙齡女郎盈盈拜倒,口中贊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問貴妃娘娘、德妃娘娘、賢妃娘娘安。」
裘太后便笑道:「都是鮮花一樣的人兒,起來,都抬頭,讓老太婆瞧瞧!」
四人都面上緋紅,雖然微微抬起了頭,卻仍舊低垂著眼帘。
裘太后看著左手第一個眼神一閃:「哪個是魏沖家的?」
果然,那小娘眉梢一動,躬身肅聲道:「奴是。」
裘太后笑著打量一打量,道:「倒是一流人物。叫什麼?」
魏氏低頭叉手:「隨兄長,單名讓。」
裘太后看向明宗,明宗便笑著為裘太后解惑:「魏大夫家郎君從言,我記得有個叫魏訥的,好口齒!」
裘太后聽出了皇帝話里的調侃,看向魏氏時便有些似笑非笑:「嗯。貴妃啊,這個小娃娃不錯,調教一下堪大用,留下吧!」
魏氏嘴角登時一翹,不待貴妃答話便沖裘太后一福身:「謝太后恩典!」
趙貴妃疑惑地看看裘太后,見老太太又移開了眼神,只好吩咐清溪:「記下。」然後示意司贊。
第二隊上來了。
明宗看著第三個女子便是一愣:好柔弱的腰身。
趙貴妃順著他的眼神一看,心中微微發酸,那腰身正是自己十五六歲時的模樣。
眾人都發現了皇帝眼神不對,賢妃撲哧一聲笑了,出聲道:「這個是起居舍人凌克之女麼?叫什麼?多大了?」
裘太后便不悅,瞥了賢妃一眼,哼道:「沒規矩!」
明宗忙圓場:「朕也正要問。」
余姑姑把聲音壓得低低的:「賢妃什麼時候能代表聖人了?」
明宗一噎,尷尬地乾咳了一聲。
趙貴妃回過神來,忙笑道:「凌氏,快答賢妃娘娘的話啊!」
凌氏有些怯怯的,低聲答道:「奴奴小字珊瑚,今年十四歲。」
明宗早又被牽過神去,聞言笑道:「珊瑚?這個名兒好!朕今兒早晨才拿了一副珊瑚數珠玩,賞你了!」說著,竟真箇把腕子上的珊瑚串摘了下來,遞給孫德福。
孫德福偷覷一眼裘太后,見裘太后並沒有真生氣,忙跑下丹陛,將珊瑚珠交到了凌氏手裡。
同隊的兵部侍郎之女文氏臉上便一臉不服氣。另外兩家的小娘,一個配錯了衣衫的顏色,顯得俗氣非常,一個戴差了發上的飾物,顯得囉嗦累贅。凌氏則顯見得家裡並不寬裕,素色的衣袍,頭上只插了一隻花青玉的步搖,眉心連花鈿都沒有。一隊四個人,分明自己最出色,為什麼皇帝一眼就看上了那個凌氏?
這些年輕的小娘,心機簡單,七情上面。裘太后一瞥之間便將文氏的心思看個通透,不由得心裡冷笑一聲,白痴!另外三家才是真正的好人家,明擺著不想讓被選中,不願意讓孩子此時入宮,故意搭錯了衣飾。只有這個文氏,想必家裡也是管不住,楞讓她把俗艷的粉紅襦裙在冬末的時刻穿出了春天的感覺,在場中大放光彩。若是自家不留,倒要讓人說是故意給文家沒臉了。口中便道:「哀家瞧著,文侍郎家這個極好,也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