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萬里的蒼旻,突然間便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卻無一片烏雲。
虛空破洞上的光輝收斂,蔚藍的天空再度恢復完整,末日之景消失無蹤,令人心悸的死亡氣息亦隨之消散。
地面上的眾人,感受到一點一滴的雨水落在自己肌膚之上,冰涼刺骨,還不待他們有何反應,這些雨滴便浸入他們的皮膚,一股舒爽之感席捲全身。
尋常人立時想要沉沉睡去,有生以來從未感到身體這般舒泰,每一寸肉殼都盈滿力量,亟待休眠。
幾位家主則感到這些雨滴之中蘊含著龐大的生命力,若是納為己有,可以延年益壽、強盛肉殼、滋潤真念,堪稱神效!
「聖者出手,不同凡響,揮手便降下一場堪比寶藥的神雨,望塵莫及啊……」張家家主,張尋涯如是感慨。
蘭書賢袖袍狂風大作,吸入不計其數的雨滴,此乃最切實際的做法。
南鯤都一域,皆沐浴其中,草木綻放青輝,枯樹復甦,萬物生靈都得到了饋贈,大地生機勃勃,春意盎然,一派祥和。
此外,蔡家之主蔡蓉,身邊懸浮著百餘個小瓷瓶,有著莫名的吸力,雨滴向其匯聚。奇怪的是,小瓷瓶三寸高,卻裝進了不知多少雨水。
馬無庸、祁伯亦各顯術法,積存著這百年難遇的雨滴。
柳傾月自然也跟隨著,拿出一個竹籃,竹條刻有秘咒,光浪在其中翻滾,一道霞光划過天際,斂聚了數萬滴雨水,收入竹籃之內。
南鯤都內,實力遜色許多的修者,則祭出寶瓶、葫蘆等器物。一個身長七尺的壯漢,闊口張開,拉扯進大片雨霧。
人們各自爭奪雨滴,卻無人敢殺人越貨,王朝律法之一,便是不得自相殘殺,違者償命。尤其現在,還是在聖上面前,那些花花腸子、雕蟲小技,怕是須臾間便被看破了。
銅輦從天幕之上沉下,十數輛戰車緊隨其後。
吳郁銘迎上前來,沉重的鎧甲將地面砸在凹洞,他單膝跪地,抱拳低頭道:「恭迎聖上駕到,末將未曾請令,私自動用戰舟,還請聖上賜罪!」
銅輦之中,走出一緇衣青年,他朗聲道:「吳將軍何出此言,你此行的目的,不也是為了王朝之事麼?」
三言兩語,便讓吳郁銘的忐忑煙消雲散。
「這位聖上,年紀輕輕,對誰都秉晚輩之禮,言談舉止如清風般柔和,卻無人敢小覷,真如一潭不知深淺的清池。」吳郁銘心中想到。
銅輦之中,又走出四人,其中有兩人是蒼顏鶴髮的老者,另一位老者鬚髮金黃而濃密,還有一位面如冠玉、倜儻俊逸的中年男子,腰間別著一把摺扇。
吳郁銘連忙拱手:「南瞿統領、雷統領、君統領,呃……這位是?」他自然聽過武凌龍的傳說,可是並不知曉武凌龍已經歸來。
武凌龍化陣三百餘年,形貌枯朽,不復王朝畫像上的英姿,吳郁銘自然認他不得。
南瞿玦大笑一聲,給了吳郁銘一個熊抱,而後說道:「這便是你視為師父的那位,亦是我大哥!」
雷督煬也上前拍了拍呆若木雞的吳郁銘,低語道:「在景仰已久的前輩面前,你這可是相當無禮的。」
現任玄足衛統領一職的君墨,面如冠玉、眉眼柔和,他開口說道:「吳賢弟,我師尊歸來,你便是這副樣子?你當日對我說,你可是將師尊視作你修煉一盞的明燈,如今竟然這般不堪。」
吳郁銘霎時呆懵原地、大喜過望,直接雙膝著地,三叩九拜,口不擇言道:「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
武凌龍上前攙扶:「首次見面,你為何稱我作你的師父?」
吳郁銘聲音顫抖,不想自己無比尊崇的一位已故之人,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自己眼前:「我初入修煉一途,便是偶然拾到師父您的一卷手札,其中詳細記述了您的修煉心得,以及對世間萬物的理解與領悟,徒兒受益匪淺。」
武凌龍苦笑,不想當初寥寥幾筆留下的隻言片語,竟能為王朝締造一個如此悍將,唯有「因果「二字,能夠勉強解釋。
吳郁銘像是了卻一樁心愿般,長舒一口氣,對著武凌龍說道:「方才晚輩一時激動,有些恬不知恥,還望武統領不要介懷。」
君墨眉頭一皺,隨即舒展開來。
武凌龍呵呵一笑,對吳郁銘有種莫名的青睞,或許是因為他擁有自己的一絲傳承,又或是因為其他某種緣由。
「不用改口了,你可放得下你這大將軍之位,加入我玄足衛,做我親傳弟子?」武凌龍聲音渾濁,卻猶如一道霹靂,在吳郁銘耳邊隆隆作響。
吳郁銘才起身,便又慌忙跪下,語無倫次地說道:「統……統領,不!師父……」
君墨當年,便是拜入武凌龍門下,為其親傳弟子,今日已是極巔戰團統領之一,成為了翻雲覆雨的一方巨擘。
武凌龍笑著向緇衣青年道:「聖上,這大將軍之位看來是要空缺了,老夫多有得罪啊。」
青年佯作驚惶地搖頭擺手,說道:「武伯,你這可折煞晚輩了。王朝之下,五國十邦,諸王並立,賢才眾多,何愁找不到一員大將!」
雷督煬腳下踩著一雙草鞋,像一個落魄老人:「聖上所言極是,山河無垠,人傑地靈,近日聽聞很多地方都崛起了少年強者。」
南瞿玦如一頭金獅子,聲音渾厚:「是啊,我屬下亦傳來消息,在石麓山脈之中,曾遭遇堪稱沴孽之人,看樣子不過十餘歲。」
君墨悠然嘆道:「天地在改善,越發適合我人族修煉了。」
幾人討論著天地的劇變,回憶當初某人的年少輕狂,或是譏諷某人當初的血氣方剛,吳郁銘是被他們嘲諷了夠。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眾人逐漸從熱火朝天平靜下來,緇衣男子屈指一彈,一道光束沖天而起,神雨立時收歇。
幾位家主收起器物,整頓裝束,上前參拜,異口同聲道:「恭迎聖上,千秋萬代。」
緇衣男子手掌一抬,幾人感到一股微風輕而易舉地將自己托起,心生驚詫,不約而同地想到:「這聖上對元魄的把握,妙到毫巔。我等形體不一,他卻能以不多一絲、不少一絲的力道將我們托起,實在恐怖!」
除了柳傾月,其餘人毫不懷疑,這緇衣男子吹口氣,便能使他們骨肉分離。
眾家主開始打量起緇衣青年來,這男子其貌不揚,至多也只能稱作一個眉清目秀之人,不過是芸芸眾生中平凡至極的容貌,與聖上之名實在不相搭。
許多人一生不曾見其蹤影的聖上,就這般出現在他們眼前,感覺很不真實。
緇衣男子笑意收斂,神色變得風輕雲淡:「不必多禮,幾位方才也得到了些許好處,現在能否回答我幾個問題?」
幾人連呼「一定,一定」。
「諸位在南鯤都一域立家多年,幾可算得上這一域的主人了,相比起我,應是對這片地域要了解許多。」男子徐徐說道。
幾個家主點頭稱是,其中蘭書賢更是無比謙恭地說道:「草民定當知無不言。」說完,若有若無地瞟了一眼柳傾月。
緇衣男子自然捕捉到了這一異動,看向柳傾月,「這女子……」,他在心中暗道:「竟給人以丰神如玉、逍遙不羈之感,奇女子,奇女子。」
柳傾月不為所動,她知道現在還不到全盤托出的時刻。
不出所料,蘭書賢緊接著就說道:「聖上,在下有一事稟告。」
男子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前城主助秦釋脫困,後逃離此地,我等前去圍追堵截,不曾想,竟被柳家主擒殺,初時自然不信,後來才知曉,原來是一位玄封地堡的大人駕臨,出手相助。」蘭書賢畢恭畢敬地說道,言辭間,儘是景仰之意。
緇衣男子一愣,他並不知曉此事,當即問道:「那玄封地堡之人,身在何方?」
唐虬排眾而出,沉穩如山,說道:「聖上,好久不見!唐虬有禮了!」字句鏗鏘,震得吳郁銘耳鼓隆隆作響,到了他們這般層次,肉殼之上,時時刻刻都盤繞著一層護體元魄,唐虬的聲音之中混有元魄,所以能對吳郁銘造成不適。
緇衣青年皺起眉頭,他並不認得眼前這個男子,甚至連他的名字都聞所未聞。
蔡家家主,蔡蓉,年歲近百,形貌枯朽。南鯤都之人,平日間好把五大家主中的兩位女子作比較。
自然,柳傾月正處芳華,如皎月般潔白的肌膚,又如月華般柔潤,與她長滿黑斑疙瘩的雞皮,形成鮮明對比。
故而,她一有機會便出言中傷柳傾月,皆因心中妒火中燒,卻無計可施。
方才,她便出言擠兌柳傾月,說她又不知從何處又勾來一個野男人,竟然不怕染上什麼難於啟齒的疾咒。
然而,唐虬看向她的目光,像是在看著一個死人。她立馬嚇得靜若寒蟬,真念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惱羞成怒,卻不敢發作。
此刻見狀,竟不顧場合,如同一位勝者驕矜地說道:「乳臭未乾的小子,你可知道什麼是玄封地堡麼?竟然還想攀龍附鳳?我可從未見過如此趨炎附勢之人!」說完,哂笑一聲,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緇衣男子看了一眼蔡蓉,並未多說什麼。
君墨卻是身影一閃,出現在蔡蓉面前,冷漠地注視著她。
蔡蓉臉上的得色還未消失,便凝固在了面龐之上,顯得誇張而滑稽,原本就醜陋衰老的容貌,此刻變得扭曲怪異。
君墨吐出一道寒氣,低聲說道:「見你年老,我便不動手了。記好,聖上沒讓你開口,你便不要說話。你若開口了,說的是有用之物還好,若是廢話,我就只好廢了你了。」
何等霸氣!這才是君臨天下應有的氣魄。
幾個家主暗地裡打了個激靈,方才一直小覷這位聖上,年紀輕輕、氣質平庸、神態懦弱,對他自己幾個屬下客客氣氣,想來應該又是一個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傀儡,不料……
「莫要太過隨意了……」緇衣男子只是這麼說了一句。
蔡蓉面色慘白,一時間手足無措,身為南鯤都一域,赫赫有名的五大家族之一的家主,稱霸一方,頤指氣使早已融進了她的骨髓。
她今日等候多時,本就不愉,又見到了柳傾月這搔首弄姿的**,她心中無名之火燃燒得很旺盛,無論如何也不會被撲滅。
不曾想,那看似不學無術的聖上,隨便一句話,就讓自己如墜冰窖,後悔莫及。
「聖上,我……」她還欲挽回一番,君墨眉頭一皺,一股寒流化作波瀾,撞在蔡蓉鼻頭之上,「咔嚓」,鼻樑骨應聲而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