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依依,小橋流水,江南還是那幅水墨江南。
永嘉城外觀音廟,一輛馬車載著垂頭喪氣的周墨白緩緩而來。
在家中死皮賴臉拖了兩日,終於在周源手持粗棍威脅之下,周墨白收拾衣物狼狽出門,直奔城外觀音廟。
劫空大師在觀音廟中得到音訊,在大殿之中安排好皈依議程之後,親自在大殿門前迎候,一襲黑色僧袍,波瀾不驚的面容,見到周墨白進了寺門,便低頭合十,口稱佛號。
周墨白深呼吸一口氣,帶著革命者英勇無畏的赴死心情,隨劫空大師進了大殿,心不甘情不願地跪在大殿正中的蒲團上。
大殿兩側,十餘名僧人閉目盤腿坐在兩側,雙手合十,口念佛偈,胖僧赫然在列。
三呼佛號後,周墨白不敢放肆,道:「周墨白拜見師父!」
劫空大師低頭,神情複雜地看了周墨白半晌,道:「周公子,你往前種種因果,老衲聽聞不少,願你到寺中修行之時,拋卻凡間污垢,洗掃心頭靈台,也不枉令堂一番苦心!」
話雖說得客氣,卻很打臉,周墨白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幽怨地瞪了一眼劫空大師,心中「老禿驢,賊禿驢」罵個不休。
接下來舉行皈依儀式。
劫空大師雙目微閉,帶髮修行不用剃髮,便用剃刀輕輕點點周墨白的頭頂,道:「老衲與周家有緣,今日收公子為徒,在寺中帶髮修行,你可願意?」
「我說不願意行嗎?」周墨白帶著一絲希望低聲道。
「老衲問你,不過是行個議程。」劫空大師哼了個鼻音。
周墨白自覺無趣,便低頭任由劫空大師在自己將剃刀擱在自己頭頂上,為他舉行皈依之禮。
尋常皈依禮儀,講究請師、唱贊、跪拜、懺悔、祈請、舉刀等程序,但周墨白既是帶發出家,一切盡皆從簡。
劫空大師雙目微閉,口中念道:「座下弟子周墨白,盡形壽皈依佛,盡形壽皈依法,盡形壽皈依僧。皈依佛竟,寧捨身命,終不皈依自在天魔外道;皈依法竟,寧捨身命,終不皈依外道典籍;皈依僧竟,寧捨身命,終不皈依外道邪眾……」
念罷,帶領周墨白許下「四弘誓願」,眾僧隨之口念:「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盡誓願斷,法門無量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
一番折騰,皈依議程總算走完。
劫空大師睜開雙眼,目光複雜地看了周墨白一眼,緩緩交代道:「周公子帶發出家,不用賜之法號,佛家諸戒繁瑣,你只須謹記五戒即可。五戒者,不殺生是為仁,不偷盜是為義,不邪淫是為禮,不妄語是為信,不飲酒是為智,其他諸般戒律,你倒也不必守了。」
「劫色,周公子在寺中,就跟你一起參禪吧!」劫空大師道。
「謹遵師兄法諭!」旁邊轉過一個熟悉的胖乎乎的身影。
正是那日相遇的集吃貨、老天真、武林高手於一身的胖僧!
周墨白摸摸鼻子,看來這劫空大師太過了解自己,若是放任自己在寺中胡鬧,說不得會鬧出什麼么蛾子,索性給自己安排一個監管者。
而且這個監管者似乎身懷絕技,不好惹。
他乾笑問道:「胖師父原來是劫空大師的師弟,失敬失敬,不知胖師父法號如何稱呼?」
劫空大師面無表情道:「老衲師弟,法號上劫下色!」
胖僧在旁邊乾笑幾下,面色靦腆道:「老衲……劫色!」
劫色!
周墨白一愣,此番終於明白那日胖僧在大殿之中為何一再迴避周墨白問他法號之故了,他立刻埋頭咳嗽了幾聲,臉上一副強忍狂笑而不能的扭曲表情,勉強用一串咳嗽掩蓋住了,道:「咳咳……原來是劫色大師……弟子有禮了!」
「劫色,你帶周公子到禪房,授他一卷《金剛經》,日誦百遍,務必督促!」劫空面無表情道。
「是,師兄。」劫色合十應道。
劫空大師轉身離去,殿中眾僧也起身離開,大殿之中寂靜下來,只剩下劫色和周墨白二人。
「劫色?」周墨白跪坐蒲團之上,盯著劫色臉上左瞅瞅右瞅瞅,念起這奇葩的法號,想起後世一部電影中胖叔叔在火車上打劫時憨厚的一句「我要劫個色」,終於忍不住捧腹哈哈大笑出來,一邊笑一邊滾倒在殿堂上。
劫色一張胖臉上忽紅忽白。
半晌,周墨白好容易忍住笑,捧著笑疼的肚子,臉上兀自一抽一抽地問道:「師叔怎麼會起這麼個法名,劫色?實在是……哈哈哈哈!」
劫色臉色開始發黑,半晌道:「性明渡劫,我師兄弟入寺為僧,排到劫字輩,師兄劫難、劫容、劫空,到我這裡就只剩這個法號。佛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有何好笑!」
看他臉色,就知道這個法號也曾經帶給他無盡的煩惱,方外之人,也不是不知紅塵之事。
周墨白笑著打量劫色半晌,目中似是求證一般道:「瞧大師都這把年紀了,還能劫色,那功能到底還行不行?」
「……」劫色一臉黑線。
……………………
入門拜師儀式結束後,劫色帶領周墨白出了大殿,來到寺中右側鐘鼓樓畔的僧舍,打開盡頭最後一間禪房。
房中倒是寬闊,丈余見方,但擺設簡陋,只有一張寬大的炕床,鋪了薄被木枕,正中一張漆色斑駁的木桌,再無他物。
「這是我的房間?」周墨白四處張望。
「這是老衲的房間,你且隨我在這裡靜修參禪!」劫色從袖中掏出一卷《金剛經》,「師兄說,公子每日念誦百遍,心底的戾氣就會漸漸消除!」
《金剛經》是早期大乘佛教經典,全名為《金剛般若波羅密經》,東晉高僧鳩摩羅什所譯,乃佛門弟子修煉必備之功課。
「念經?劫空大師說的《金剛經》就是這個?」周墨白愕然道,「不是練功夫嗎?」
方才在大殿之中劫空大師說道《金剛經》,他還以為是後世看的武俠小說中那些武僧練習的金剛掌、金剛拳什麼的功夫,心中還熱血沸騰半天,入寺修行,不學功夫豈不是身入寶山而空回。
穿越以來,所遇飛燕、徐梓萱手上都有兩把刷子,一言不合便被痛毆一頓,收拾起他來跟玩兒似的,此番帶髮修行周墨白心底未嘗不是沒有跟這個武林高手劫色大師學兩招防身之意。
何況自己很快就要走馬上任錦衣衛小旗,手下帶著七八個兄弟出去,要不會三招兩式的,遇事總不能像後世電影中那些嘴臉醜惡的大哥一樣,高呼一聲「兄弟們上,我殿後」。
眼前這本經書,怎麼看都不是一本武林秘籍。
「練功夫?」劫色大惑不解道,「公子為何對功夫感興趣?」
周墨白一臉惋惜的模樣:「大師你身懷絕技,卻甘願隱居在這寺中,此舉無異明珠蒙塵,百年之後,這些功夫都跟你進了棺材,豈非愧對當年學藝之少林?」
劫色跳起來道:「非也非也,老衲不是少林弟子!」
周墨白也是一愣:「不是少林弟子?那你當什麼和尚?」
劫色臉色發黑:「什麼道理?天下和尚何止千萬,卻不儘是少林弟子……」
「可惜,少林寺易筋經乃是天下神功,在下神往已久!」周墨白遺憾道,「那你會些什麼,不妨隨便傳幾套吧!」
「我會的功夫不少,什麼黑風掌、內家拳、蠍子腿……哎,不對,我跟你說這些幹嘛?」劫色被周墨白的話繞了進去半天,才想起師兄並未交待要教周墨白功夫,於是板起面孔:「喂,誰說要傳你功夫了,師兄說了,要公子好好念經!」
「真箇不傳?」周墨白不死心問道。
「不傳!」
「死腦筋,活該你當一輩子和尚!」
劫色大師臉色一黑,也不多話,伸手向方桌一角拍去,一個桌子角又被他拍落手中,照例雙手一搓,撒下一片木屑。
這老和尚,一把年紀了,還不知道愛護公物,難怪這寺中放眼望去,桌椅板凳都是缺胳膊少腿兒的。
「念經就念經吧,所謂當一天和尚年一天經,甚好甚好……」周墨白臉色一轉,訕笑道。
說罷,周墨白老老實實爬上炕床去,翻開《金剛經》,裝模作樣念念有詞,搖頭晃腦地看起來。
劫色在旁邊翻著白眼守著他,半晌,終於忍不住戳戳周墨白。
「幹什麼?」周墨白拿開書,不解問道。
劫色指指他手中的《金剛經》,乾笑道:「公子……你書拿倒了!」
「啊?」
周墨白面露尷尬,嘿嘿一笑,趕緊倒過來,嘴角微微念叨,卻非念經,倒是在換著措辭問候劫色往上十八代祖宗。
劫色見周墨白老實下來,便在一旁炕床上盤腿坐下,閉目打坐,口中默念佛經。
周墨白翻了幾頁《金剛經》,扭頭看看劫色,猶豫半晌,還是低聲喚道:「劫色大師!」
「公子,又有何事?」劫色睜開眼睛來,臉上一副再拍一個桌子角的衝動。
「劫空大師……從前認識我娘?」
劫色忽然身形一頓,目中既驚且懼,半晌,遲疑道:「公子何出此言?」
周墨白似笑非笑道:「端午節那日,我見劫空大師看我娘的目光,很有內涵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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