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池想起青書還有個表兄,並不在府里當差,在外頭做點小買賣,據青書說挺機靈。
她一時拿了主意:「這事兒不好多讓外院的小廝跑腿,青書,你去問問你表兄,願不願意替我辦這差事,若願意,就去打聽打聽行情,傾月坊的潘娘子到底準備賣多少銀子。」
青書聽了,連忙應下。
她表兄不想入奴籍,主要是為著子孫後代出身著想,其實原先青書還在榮恩公府當差時,她表兄就常借著她們一家的關係,與府中管事攀個關係。這年頭,有主人勢可借的奴僕,其實活得比尋常百姓舒坦。
如今薛池又並不是喜歡讓人簽了身契握在手中的,替她跑腿,青書她表兄怕是夢裡求來的差事。
果然青書與她表兄一說,她表兄就忙不迭的應了,將手中那點小活計一放,專心專意的打聽起來。
不過幾日便傳回了消息,薛池特意的出了府,在茶館叫了個雅間,聽青書的表兄姚東回話:「……原先她們買個小丫頭回去,不過一、二兩銀子的事,但一經調|教價錢就不同了。如今那些樓子裡,略有些姿色的,贖身都喊出了百兩銀子,再漂亮些的就要三百兩往上,一等的漂亮姑娘少說也要一千兩,稱得上是絕色的,那是不賣的。就是遇到了不得不賣的情形,這價錢也不好說,願意為之一擲萬兩的都有,全看遇到什麼樣的人。」
薛池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錢,她是出得起的,就是凌雲是被卡死了不許脫藉,這卻不好辦了。
她讓人賞了姚東,決定入宮去問一問小皇帝,從前總是有所忌諱,如今卻到了不得不問的時候。
薛池回府更衣梳妝,正正式式的打扮起來,猶豫琢磨了半晌才道:「將那捲《神機譜》取來,用個錦盒裝了。」
青書吃驚:「姑娘,這可是攝政王殿下贈的……」
薛池當然知道!時謹見她棋藝弱,特意送了幾本棋譜給她。其中最珍貴的就是這本《神機譜》,錄了十局棋,相傳兩百年前代朝宰輔劉應之棋藝獨步天下。某日行走於山中,見兩老翁對弈,劉應之大驚,自愧不入,廢寢忘食的連看十局,終於身體不支倒地。醒來卻不見老翁,只得出山,將這十局棋入了《神機譜》,被後世人稱為七大絕世棋譜之一。
時謹這一冊還是原本,先前是皇家珍藏,每年都有專人養護才能保存得如此完好,後頭先帝給入了時謹的私庫,轉而又被他送給了薛池。
實際上,薛池看見這本書就根本不敢翻開——兩百年,一翻紙張脆了碎了脫頁了怎麼辦?更要緊的是,她就是把這書給吞了她棋力能漲點嗎?
她一向是將這冊棋譜束之高閣的。可現在,雖然珍貴,但也不如救人要緊。
因此只牽了牽嘴角道:「他給了我,便是我的了,從皇家來,歸皇家去。我送給皇上,也不算對他不敬。」
幾個婢女一聽,這話也對。又不是要毀了扔了,皇上名義上說比攝政王身份還高,倒是挑不出錯處來。
因此小心的拿了個錦匣裝了棋譜,陪著薛池入宮去。
薛池先去向曹太后問安,曹太后笑眯眯的望著她:「怎麼氣色不好?」
薛池摸了摸臉:「許是炕燒得太熱,夜裡反倒睡不舒坦……」
曹太后點頭:「這倒也是,冬都快過完了,皮裘都快穿不住了。讓他們熬些清熱潤躁的湯水來飲才是。」
薛池應道:「多謝太后娘娘關心,正喝著呢。」
曹太后點了點頭,倒也不再多說,只道:「這時辰估摸著太傅正授完課,皇帝該是回養心殿了,你去養心殿的偏殿書房尋他說話罷。他緊了一日,也該松泛松泛了。」
薛池應了一聲,曹太后歷來是喜歡她與皇帝多親近的,因此她也不以為意,起身去找小皇帝。
過完年,小皇帝就十一了,雖只大了一歲,但個子卻高了一截。許是因為吃食好的緣故,又或許是身在皇家眼界不同,他比民間的同齡少年看著大了許多。目光清正,神情沉穩,步態端方。仿佛是一夕之間,他就已經不再是個笑嘻嘻的孩童了。
薛池去的時候,小皇帝正在看一幅地圖,聽見傳稟,立即讓人請了她進去。
薛池走了過去,順便看了兩眼。
小皇帝不以為她看得懂——能看懂地圖的女子實在不多。
其實古代地圖的繪製和現代有很多不同,薛池確實看不大懂,橫豎她又不是想做女帝征服世界,自是不大在意了。
她笑著道:「師傅,徒兒來討教棋藝了。」
小皇帝精神一振,躍躍欲試又強行做出沉穩的樣子:「也好,朕就來考校考校你。」
兩人笑著對坐,薛池先是耍賴要小皇帝讓了十步,這才開始落子。
薛池此番是為了凌雲的事才強打了精神,實際腦子裡空落落的,指頭都透著股虛弱無力,慢說她根本就沒用心練過棋,就是練過,眼下都下不出水平。
一局棋下不到一半,小皇帝就發現了問題,他按住了薛池的手:「表姐!你這是來討教棋藝的?你這是來氣朕的吧!可不許在外頭說是朕的徒兒!」
薛池訕訕的笑:「我得了本棋譜,翻了幾頁,還以為自己長進了呢!」
小皇帝狐疑的看著她:「什麼樣的棋譜?」
薛池喚了一聲,青書便恭敬的將錦匣呈了上來。
薛池掀開了蓋,推到小皇帝面前。
小皇帝一看,果然雙眼發亮,手握成拳放在唇邊咳了兩聲:「給你是糟蹋了。」又道:「不應該呀,這樣好的棋譜,你怎會越看越笨了?」
薛池瞪了他一眼:「我原本還想著要送給皇上呢,你說我笨,我就不送了!」
小皇帝斂了神情:「朕說笑而已,表姐是心中有事罷?」
終於說到了正題。薛池便收了笑意,雙手合什,做了個央求的樣子:「皇上,求您件事。」
小皇帝斜著眼看她:「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古人誠不欺朕。」
薛池又拜了幾拜,小皇帝看她可憐,這才鬆了口:「有什麼事,表姐不去求王叔?也罷,說來聽聽。」
薛池便將凌雲種種一說:「……我瞧她品性上佳,又是個弱女子,受她父親牽連也受了這許多年的罪,即便現在脫了苦海,這一世也是毀了的。皇上能不能法外開恩,私下赦了她?」
小皇帝目光在她面上流轉,笑容都收了起來,一時竟顯得有些威嚴。
薛池心下一緊,強忍著與他對視。
然而下一秒小皇帝調笑道:「表姐,原來是她,怪道表姐不願意去求王叔。」
薛池一聽,臉都快扭曲了:咱能不要總往時謹身上扯嗎?人家心裡還滴著血,你總捅刀子做什麼?
小皇帝又十分誠懇的道:「表姐講義氣,朕很喜歡。往後對朕也要如此才是呀。凌姑娘雖未作惡,然而受父兄供養,金銀珠玉、綾羅錦緞。因此她說是無辜,又未必無辜。只是正如表姐所說,如今落到這般地步,也是受過懲罰了。」
薛池聞言一喜,萬沒想到這般順利:「皇上,那您可以……」
說話中,小皇帝笑著搖了搖頭:「叫我如今便下旨赦了她,卻是不能。」
薛池一怔:「這又是為何?」
小皇帝慢條斯理的將棋子收回,嘆道:「表姐糊塗。平白無故的,朕出手去赦了個歌舞伎,公然的與父皇作對,旁人怎麼看朕?」
薛池聞言覺得有理,便覺失望。
小皇帝又道:「但也不是完全無法。」
薛池沒好氣的瞪他:「您就直接說了吧,非要拐彎抹角的,我近日頭疼得很,沒法聞一知十!」
「自己笨,還要推說頭疼。」小皇帝雖是這般說,但仔細看了看薛池的臉,發覺她確實氣色不好,便不再賣關子:「現在不是時機,你就想辦法拖著,等到時機便是啊!你先去與那傾月坊主商議,也不與她買賣交割,只管給她銀子,讓她給這凌姑娘報個養病,就在傾月坊附近養著。這凌姑娘只要為人不壞,這坊主總與她有兩分香火情,賺誰的銀子不是賺?都一樣賺銀子,卻能顯得她有人情味,坊中其餘人看了也對她多兩分心服,何樂而不為?!再等到朕大婚,大赦天下,順帶赦了這凌姑娘不就是了?」
薛池聽了目瞪口呆,簡直對他刮目相看:「皇上您簡直,簡直太英明了!」
小皇帝掩示不住的得意一笑,抿了抿唇道:「都是王叔和太傅教得好。」
薛池望天:又提他!
小皇帝把錦匣里的棋譜取了出來:「這謝禮,朕就笑納了。這是王叔給你的吧?表姐啊,往後你大婚了,朕可就得改口叫你嬸嬸了,長了一個輩兒。得趁現在多喚幾聲『表姐』才是!」皇家其實是關係最亂來的一家,還有皇帝娶了姑姑娶侄女兒的,像薛池這樣只是變了輩份的,都不算事!
薛池一手撐著額,一手捂著胸口:好吧,捅啊捅啊的,好像也習慣了……
薛池討了主意,匆匆的出宮去了,想著趕緊安排姚東去和那傾月坊主潘娘子接觸,免得功敗垂成,被人截了胡。
她卻不知她才走了小一刻,時謹便來了養心殿小書房,將今日挑出來的一些摺子送給皇帝,要聽聽若是小皇帝來批覆,會是怎麼個批覆法。
誰知他一走近書案,眼一掃便看到了上頭擺著的那本《神機譜》。
他若無其事的移開了目光,拿了本摺子遞給了小皇帝。
小皇帝抬手接過,一抽之下卻抽不動。不由疑惑的抬眼看他:「王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