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果然有一大班人馬在羽林軍隨同下浩浩蕩蕩到了王府。都察院來的是個姓陳的御史,於英尋了個機會遞了張銀票過去,沒想到他竟接了,口上還提到沈觀裕。於英大喜,當即透露了鄭王想見沈觀裕的意思給他。
大理寺來人不過是追問當夜鄭王身邊那批蒙面侍衛的來歷及目的,鄭王依舊打著太極,眾人也不能拿他如何,將準備好的問題問了一輪便就回去了。
這裡送得他們走後,聽得於英將話一說,心裡也逐漸踏實,便就等待著沈觀裕上門來。
說話間距離沈雁的婚期已只有兩個月,沈家這邊為籌備沈雁的婚事已忙得如火如荼,華鈞成給沈雁準備的嫁妝便足足運了一日。
而親近的幾戶人家,如華正晴夫婦,魯家,顧家以及盧家和沈宓夫婦常往來的同窗好友們,都陸陸續續地來添了妝,華氏專門騰了個院子出來放置嫁妝,而辛乙聽說之後,又立刻與韓稷商議著將世子夫人的小庫房又擴增了一倍。
這幾個月幾乎就在忙碌中度過,沈雁也不得不跟著行動起來,好在萱娘和魯思嵐都主動過來幫忙繡喜服,而其餘事情有華氏曾氏以及黃嬤嬤她們幫著打點,以及她自己也有過一次成親的經驗,雖說大家都緊張著,到底也沒出什麼差錯。
這種事上男人家也幫不上什麼忙,而眼下又正碰上各自都有事做,所以後院裡忙得翻了天,前院裡也還是滿腦子都是政事。沈雁也大概知道他們在忙什麼,趁著沈宓有空的時候遂也端了碗菊梅湯到墨菊軒,說道:「下個月是菁哥兒他們的周歲,父親再忙,好歹也抽空問問母親要不要做些什麼。」
華氏自己倒是什麼也沒說,她本身便對陳王府有感情,每到陳王府祭日的時候,她總要在房裡插一瓶白花暗祭一番蕭家郡主。既知韓稷就是陳王之子,自然只有更加心疼的道理。因而當知道他們要替陳王平反,又哪裡會不支持?
沈雁回想起她聽說韓稷在做的事情,以及他這些年所受的苦後垂淚的樣子。心裡也不免酸酸的。
華氏與蕭家郡主一塊長大,共結了金蘭之誼,有生之年能夠看到蕭家血案沉冤昭雪,必然是一種安慰。
沈宓聽她說起,才猛地一拍腦門說道:「你不說我還真忘了。」又道:「你去跟你母親說。晚上我回房跟她一塊吃飯。」說起來不但許久沒抱過他的龍鳳胎兒女,就連陪妻子吃頓晚飯近來也是十分少有了。
沈雁道:「父親眼下要上哪兒去?」
沈宓這邊廂已然抱起一大疊卷宗起了身來:「我去尋老爺說點事兒!」
說罷已經出了門,轉眼不見了人影。
沈雁只得將話咽回喉嚨里,端起那碗菊梅湯自己喝起來。
沈宓拿著與韓稷整理好的奏疏及陳王歷年行下的功績等等拿到沈觀裕書房,等他埋頭看了半日,終於有了點抬的意思,於是道:「父親瞧著這些可有什麼問題?」
「沒有問題。」沈觀裕抬起頭來,「不過,柳亞澤不倒,你們的話還是不會頂用。」
「我來尋父親就是為的這件事。」沈宓道:「稷兒讓人盯了柳家幾個月。也暗查了近五年以來經手的所有政事,都未曾找到什麼有力的突破口。顯然他入了內閣之後,便已經獨善其身,防著日後這一手了。」
「他要是連這點機警都沒有,又怎麼可能會被挑中主持誣衊陳王謀逆這樣的案子?」沈觀裕邊說邊起身從後牆多寶閣上取了個茶葉罐下來,沈宓見了連忙接過來替他沏起了茶。他接著道:「可是越是機警的人,往往就越容易讓人找到破綻。因為他所緊張的地方,往往便是他的軟肋。」
沈宓將沏好的茶推到他面前,「他如今在內閣之中只有始終保持中立的於罡可以爭取共進退,我想他現如今最擔心的莫過於受到諸閣老等元老排擠。而最要緊想辦的,恐怕是如何替皇上穩住這局面,甚至是借這股東風替皇上集權。
「但我眼下,卻著實找不到可以利用的現成的良機。若要設局等他步入,污了我這雙手倒又犯不著。父親與柳亞澤交手機會比我多得多,不知道有沒有什麼線索可以提供?」
沈觀裕挑了挑眉,順手往冰盆里投了兩塊冰,不回答他,卻轉口說道:「聽說你女婿前兒個又獻了把前太師丁勖繪的摺扇給你?」
沈宓微訝。片刻後凝起眉來:「父親怎麼知道?」
沈觀裕手指輕敲著桌面,垂眼覷著他,露出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表情。
沈宓有些鬱悶。
太師丁勖原是皇帝的恩師,是極有名的書畫大家,連已然在書畫界混成了大師的沈宦也對其十分推祟,他的扇面已到了千金難求的地步。
他本已告老,只是後來皇帝登了基後又請他做了趙雋的老師,雖不是日日隨侍身邊,卻也是隔三差五就要進東宮講課授業。趙雋出事的時候丁勖正值重病期間,皇帝看在其是太師的份上並未降罪丁府,但後來丁勖不久過世,他的兩個兒子也相繼被罷黜免了職。
因著這緣故,丁太師的畫作也多了層禁忌之色,近年來都轉為了地下買賣。
這把摺扇乃是趙雋前不久看到韓稷轉送進宮的沈宓親筆作的奏疏後,從地底的暗格里拿出來拿給韓稷,又讓他轉送給沈宓的,其珍貴程度可想而知,沒想到沈觀裕竟然占起他的便宜來。
他皺眉道:「你不是也有女婿嗎?」怎麼不去敲詐杜家?
沈觀裕道:「你不是有事求我嗎?」
沈宓很無語。抿唇半刻,喚來葛舟:「把前兒姑爺送的那把扇子拿過來。」
扇子很快拿來。沈觀裕捧著鄭重看了一會兒,轉身將之鎖入斗櫥,然後拂拂衣襟,抬步便往門外走去。
沈宓連忙起身道:「您上哪兒去?」
他負手在門檻下回頭,漫聲道:「去轉轉。」說罷慢條斯理出了門。
沈宓滿心期待他能拿個主意,沒想到他拍拍屁股就走人,心下不免氣結,遂也端著他未曾動過的茶咕咚喝了個乾淨。
沈觀裕只帶著林安,駕著馬到衙門。拿起下頭遞上來的卷宗看了看,然後抽出鄭王涉嫌弒兄那一樁,慢條斯理地又出了門,進了乾清宮。
皇帝正在天井裡打五禽戲,沈觀裕到了跟前,說道:「臣方才仔細看了看鄭王的口供,覺得還有些不夠詳盡之處,現請奏皇上允准老臣進王府再當面做個核對。」
皇帝沉呼了一口氣,說道:「去罷。」
事情拖了大半年,他也被磨得失去了耐性,眼下鄭王若無法脫罪,那儲位便一日不能立,真兇不找出來,那麼他這皇位也一日都坐不安穩。雖然據他查得的線索表明,種種跡象都指向那夜出入過華家的韓稷,但他要的是證據,證據!
有了證據,他就能將韓家剝下一層皮來!
韓稷如今已然成了沈觀裕的孫女婿,沈觀裕自然不會把自己孫女婿給供出來,不過近來朝上替鄭王說話的人越來越少,他已然感覺到了一些暗涌,沈觀裕既是主動提出要去鄭王府,那麼就讓他去也好,萬一捉到他意圖逼供的把柄,不也正好將他們父子從如今的位置上調開麼?
這麼想著,他就愈發緩和了口氣,「好好跟他說,若能一次說清楚,對朝廷好,對他也好。」
沈觀裕答應著,又悠哉游哉地乘轎去了鄭王府。
鄭王府門前負責看守的羽林軍見著皇帝的旨意,躬身放他進了去,才進了端禮門,鄭王便已經從承運殿裡迎了出來。
「先生!」他潸然到了階下,撩袍便要跪去:「先生終於來了!」
沈觀裕連忙蹲將之架起:「王爺這可使不得,王府四處人多耳雜,下官豈敢受王爺這一禮?」
鄭王亦知隔牆有眼,不過是使慣了這苦肉計,順勢而為罷了。聞言便立刻直了身,先行進了殿內。
沈觀裕打量這四面,只見殿門大開,門外每隔三步便有一人站崗,兩眼直碌碌盯著殿內,明目張胆地行著監視。不過好在前殿開闊隔著距離,說話聲還是聽不清楚的。
鄭王苦笑道:「我悔不該當初未聽先生之言,摻和了楚王這事,以先生與韓家的關係,我也就不必拐彎抹角了,人是韓稷殺的,我也未有想兜他出來之意,我如今只希望能夠儘快洗清罪名脫身,至於兇手,或者你我二人可以商量著找個替罪,如此我與韓稷雙方皆不擔干係,先生以為如何?」
沈觀裕捋須,「王爺能推心置腹說這番話,下官也就別無他求了。大理寺的審案記檔我都看了,王爺果然是真君子,沒有隻字片語牽涉到韓稷。不過眼下就算我替王爺達成了這願望,王爺怕也是與儲位無緣了。」
鄭王驚道:「這又是為何?莫非父皇已然做了什麼決定?」
沈觀裕挑眉望著他,「皇上倒不至於在眼下做什麼決定,我擔心的是皇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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