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背後雖然看不出來他的相貌,可是從他的身段與行動卻可以判斷出他應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這個認知使她心裡大大安定下來,同時也止住了高聲向路人呼喊求救的打算。
只要不是什麼真的江洋大盜,她都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京城裡能夠穿的上這樣一身絳色織錦雲紋繡袍的人不多,何況還是個半大孩子!萬一是沈家的熟人就完了,她不能叫得人盡皆知。否則回頭傳到府里,那才叫真的事大。
果然,少年一路拖著她在人群里往前,一路遇到的官兵見著他們倆這副模樣,都很快轉移目標投向了餘下的人,而直到出了榛子胡同之後,眼見得人們步伐漸漸穩定,他才又把她拽到了某條巷子,轉過身來盯著她。
這是可以冷透人筋骨的一雙眼睛,也是俊秀到可以讓人永生不忘的一張臉!
他面容清雋肌膚微帶蒼白,眼形深而狹長,鼻樑挺直得像是鑲嵌在臉龐間的一座陡峭山峰,而他的薄唇,那真是一雙唇嗎?不是老天爺精雕細琢出來的一雙薄而利的鋒刃嗎?
這所有的一切都使他看起來有一種發自骨子裡的高貴的冷,就像是孤清地坐在寶座上的王,即使他身邊無一人相襯,也能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於他的尊貴。
他太讓人無法移目了,但更讓沈雁感到無法抑制自己的驚訝的,是她見過他!
韓稷,這是魏國公府大公子韓稷呀!
她怎麼會在這裡遇見他?
她眨巴著眼睛,嘴巴也忘了閉。
韓稷看著她驚呆成品字的一張臉,那狹長的雙眼微微眯起:「你莫非認識我?」
這句話一吐出來,更像是一陣寒風颳過來了。
沈雁緩緩收起驚色。眼睛卻仍然無法移開。
她印象中的韓稷不是這樣的,當然面容的確是這麼高貴沒錯,但他給人的感覺卻絕非這麼冷艷,他人前似乎從來都是溫和緩慢的,就算是武將之後,他也極少顯露出他好勝的那面,眾人口耳相傳他優雅風趣。直到後來他相助了楚王。也仍舊沒讓人說過他半個「冷」字,這又是怎麼回事?
沈雁這下子,再也不能像剛才那樣輕鬆了。
她不但不明白真實的韓稷為什麼會是這樣一面。而且同樣不明白貴為魏國公府長子的他為什麼會單槍匹馬鬼鬼祟祟出現在此?即使因為要相助楚王有時不得不做些見不得光的事,可現如今按他們的年紀,應該還沒曾勾結在一起罷?
無論如何,落到他手裡。她沒有一點歡喜可言。
她甚至十分後悔,剛才人多的時候張嘴大喊或者沖他背地裡下一刀子就好了。
韓稷日後是要幫著楚王奪位的。聽說後來皇帝身邊許多寵臣都死在他手,可見其冷血兇殘,今日的事她不必深究也知道定然不是什麼好事情,若是讓他知道自己認識他。那可大大不妙。萬一他要殺人滅口把她掐死在這裡,豈不冤枉?
心念頓轉之間,她已然冷靜下來。目光依舊盯在他臉上,忽然伸出手指去探他的臉。
韓稷看到這根手指。雙眼驀地陰沉,眼盯著它到了自己鼻尖前,看著它輕輕一抹,又收了回去。
「我只是看見你鼻子髒了。」
她伸出指腹到他眼前,那指腹上有顆芝麻大的血跡,「喏。」
韓稷盯著她雙眼,這雙眼澄亮如星,不躲閃不慌亂,仿佛真的就是看不慣他髒了鼻子。
這樣的人,見到這樣的他還不害怕,要麼是瘋子,要麼就是傻子。
眼下的她衣衫整齊膚白髮黑,再加之頸上的八寶金鎖與赤金項圈,很難讓人相信是瘋子。
不是瘋子,那就是個傻丫頭。
韓稷的目光微閃,整張臉如古井無波
沈雁輕緩而均勻地呼吸著,生怕一不留神觸到了他殺人滅口的那根神經,雖然這裡地處大街邊沿,他不見得會逃脫得過去,但是誰也不知道他們這些權欲薰天的瘋子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也許隨手處決掉一兩個人對他來說,只是跟踩死兩隻螞蟻差不多。
韓稷盯著她的眼看了半晌,目光又落到她頸間項圈上的八寶金鎖上,片刻後垂下眼,伸出手來將她指腹上那點血跡擦去,然後扶著她的肩膀,和藹地道:「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帶你來這裡?」
一時寒冬,一時春風,過渡得竟如行雲流水般自然。
沈雁苦笑:「你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她怎麼會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劫持她來這裡,不就是怕她留在那巷子裡給官兵指方向麼?這個人,不但兇狠殘暴,而且疑心也重,手腳也利落,干起壞事兒來連屁股都擦得這麼順溜自然。
韓稷盯了她半晌,對這回答似乎還算滿意,放下手來,咧嘴一笑,一張臉魅惑如妖孽。
他說道:「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沈雁半日沒出聲。
送她回去?這是想查出她的底細,日後若是她把今日的事透露出來,便好暗中下手吧?她才沒那麼蠢把他引到沈家去。可是不回沈家,又去哪裡呢?去哪兒都不行,去哪兒都是拖累別人。可是說不出來,他又怎會輕易放過她?
總得想個地方……
是了!
她心下忽地敞亮,說道:「你又沒騎馬又沒馬車,要怎麼送我?」
「這還不簡單?」他揚了揚唇,這笑容一出來,便仿似寒冬遠去春暖花開,整個巷子都變得明媚起來了。他解下荷包掏出顆碎銀,牽著她走出巷口,丟到停在路邊的一輛馬車上,那正在打瞌睡的車夫被驚醒,立即駕著車走過來。
韓稷拉著她上了車,在椅上坐定了,那漆黑的眼仁兒一轉,問道:「去哪兒?」
沈雁坐得端端正正,清嗓子道:「中軍僉事秦府,不知道你認不認識?」
秦家如今當家的是秦壽的父親,雖然在魏國府麾下的中軍營擔任要職,但前世秦家與韓家並沒有什麼過密的往來,韓稷不可能知道秦家有些什麼人。而她在秦家呆過足足八年,秦府各處她熟得倒背如流,她想混進秦府去,絕對不是什麼難事。
而最重要的是,秦壽那雜碎前世讓她在後宅吃了那麼多苦,操了那麼多心,最後還害得華正晴自盡,雖然她也沒吃什麼虧,可是那種連睡覺都得睜隻眼的日子是人過的嗎?這輩子她不給他招點什麼麻煩上頭簡直都說不過去!
所以,在說到秦府的時候,她真正是心安理得。
「原來你是秦家的人。」
韓稷笑著,親切的口吻,讓人如沐春風。但眼底的凜然,又總是讓人見了不寒而慄。
沈雁嘆氣,這才是她印象中那個韓稷,翻臉如翻書。
榮國公府這邊。
顧頌從上房裡陪顧夫人說完話出來,宋疆就在廊子底下截住了他。
「公子,胭脂說雁姑娘去榛子胡同了!」
顧頌驀地停在廡廊底下,凝了眉。
沈雁去榛子胡同,自然是去打聽劉普的事情。他沒想到她還在糾著這事不放。她一個姑娘家,居然悄沒聲兒地自己跑去那種地方,她是嫌日子過得太太平了嗎?
而她上次說過有什麼事情可以找她幫忙,那麼她有事情的時候,為什麼不來找他?
他心裡有點生氣。
好像是被人忽視的感覺。
他抬腳往自己院子裡去,不打算理會她。
可是出了廡廊,腳步又還是慢下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每每想到她,他腦海里浮現的不再是她張牙舞爪的模樣,而是她或嗔或笑的嬌俏,她明明不是那種輕狂放肆的女孩子,她眼底里有時會浮現她這種年紀少有的機敏和睿智,可她偏偏就經常拿她沒心沒肺的那一面出來糊弄人。
賭坊那樣的地方又髒又亂,怎麼會是她能去的地方?
「去備馬。」他轉過身來,鎖眉道。
秦家在東城,也不算很遠。
韓稷雇來的馬車平穩地往秦府駛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秦家也在中軍營任職,他因此心裡有了忌諱,還是他本身就在忌諱著沈雁,一路上他抱著雙臂閉著雙眼,並沒有再說話,而沈雁也抱膝出著神,思量著一會兒的行事。
片刻到了秦府門前,沈雁抬起頭,正對上他睜開的眼。這雙狹長鳳目下目光晶亮冷冽,襯上一雙直飛入鬢的平眉,再有那白得出奇的稜角分明的臉,真真像是個妖孽。
沈雁下了車,回頭道:「你要不要進去?」
韓稷搖搖頭,笑道:「我跟你們家不熟。」又指著府門:「進去吧。」
沈雁徑直走到東側門處,大聲拍門跟裡頭說了幾句什麼,那門房便開了門,放了她進去。
韓稷在車上盯著她一直到府門關閉,才又靠回椅背上,吩咐車夫前行。
門牆內,秦家門房納悶地問沈雁:「姑娘怎麼會認識我們家大公子?」更讓他納悶的是這丫頭居然還知道秦壽不久前因為打傷了五城營里某指揮使的兒子,因而挨了父親的揍,被罰去了莊子上務農兩年。可這種事情老爺一向是不曾外傳的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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