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沒出息地捂住了眼睛。上一次是不忍看到朋友手上,這一次卻是為了保護自己。我覺得眼睛是人身體中最重要也是脆弱的器官。
但是,過了很久,我還是沒有感覺到任何的動靜。我想像力過於豐富,突然恐懼了起來。「說不定那小姑娘是對我施了什麼法術,讓我無痛而終了。」
我慢慢放下雙手,奇怪的是,黎敏還站在我的眼前。而她眼前也站著一個人。
一開始,我以為眼前的是一個中年人,倒不是因為覺得他老,而是他身上表現出來的那紳士一般的氣質,只有人到中年才能達成。只是他一開口,我才知道,雖然他可能的確比我們年長,但也只是十七八歲左右。男生一般在十四到十六歲的時候開始變聲,眼前的「紳士」正處在變聲的最後階段。
要讓一個刁蠻任性的女子更加刁蠻任性,那就是在她男朋友突然出現的時候;要讓一個刁蠻任性的女子突然安靜溫柔,那也只有當她男朋友突然出現的時候。不用說,站在黎敏眼前的人,一定是她的男朋友無疑。後來我們知道他姓周,單名一個「成」字。
葉晨的身高和楊嵩差不多,都已經一米七五左右,但身材比較肥胖。我從中國到了阿特斯丹,說實話,其實身體發生了讓我驚喜的變化:我變高了,也變瘦了。身高達到了一米八,身材介於楊嵩和葉晨之間。周成比我還要高一點,肩膀比葉晨還要寬闊。和葉晨的肥胖不一樣,周成那是壯碩。
幾個人中,我不好評價自己,葉晨看起來純粹是個孩子;楊嵩也只是讓人覺得有大人的樣子,但也看得出來他的年輕;而周成,如果他不開口的話,或者他變聲已經完成,他就是跟別人說他已經有三十歲的年齡,別人肯定也會相信。因為他不單是像楊嵩那樣,給人可信的感覺,而是讓人覺得可靠,甚至可依附。看到他,甚至我這個老男孩都自嘆這將近三十年的時間白活了。
周成的眼神甚至讓我想起了葉尚明。葉晨的眼神有點散漫,一般年輕人由於人生觀世界觀還沒有完全形成,人生目標、理想也還沒有堅定下來,多是擁有這樣的眼神。楊嵩的眼神炯炯有光,眼睛也睜得比一般人大,好像努力在追尋什麼東西,給人上進的感覺。周成的眼神卻沉著冷靜,像經歷滄桑,看過一切,對任何事情都胸有成竹。
和周成相比,就算是楊嵩都顯得過於幼稚。
「這看起來,倒真的是般配的一對。」我在心裡想。黎敏這樣的刁蠻少女,就應該和一個老成的人在一起。周成足夠老成。
「怎麼回事?」周成問的是我,不是黎敏。周成是聰明人,他知道,有一個刁蠻女友,不管事情原委,誰對誰錯,任何責問都要從外人開始。這是周成的高明之處,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像黎敏這樣美貌的女子,不可能對他死心塌地。黎敏在周成身上找到安全感,周成也要給自己創造安全感。
可以說,周成之所以變成了現在的周成,就是因為黎敏。在周成和黎敏戀愛之前,周成還只是個混小子,比葉晨還要不靠譜。但為了黎敏,周成迅速地成長了起來。成長得有點過分,甚至讓同輩的人對他望而生畏。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這是我、葉晨和黎敏之間的事情,而周成是站在黎敏那邊的外人。對一個明顯會幫著對方的外人,述說對方的壞話,我覺得是非常可笑的事情。所以,我對周成說,「你自己問她,問她都做了什麼好事。」
黎敏不說話。她自然不想說。倒不是她覺得自己錯了,而是剛才她和葉晨的那一幕,黎敏打死都不想讓周成知道。幸虧黎敏本身也不想周成了解事情的全部經過,不然的話,說不定葉晨會有生命危險。
「既然你不說,那就是沒有什麼緊要的事情。請你離開,馬上離開,不要再糾纏。」周成說。
周成的語氣帶著威脅,意思是只要我不肯離開,他肯定不會讓我好過。我很不喜歡他的口氣,自以為是,任何人都要怕他,讓他三分的感覺。
「只要她把小白還給我,我們立刻離開。」我自作主張地說。葉晨是個男人,他的仇,他受的傷,我們有機會再報。當務之急,就說是小白。我預感小白受的傷,遠比葉晨的要嚴重。葉晨此刻已經站了起來,說明黎敏雖然氣憤,但她只是泄憤,不是真的想要殺人,出手雖重,好在都避過了要害。
「我已經很明確地跟你說了,這是我的小白。」黎敏說。
我看到周成臉色稍微變化了一下。黎敏的話,周成不是很能認同。他和黎敏是情侶關係,別的不知道,像魔法精靈這樣重要夥伴,黎敏有沒有,周成很清楚。
我以為事情會有所轉機,周成臉色的變化,說明他是個講道理的人。可惜我還是錯了,周成的確講道理,黎敏就是他的道理。
「黎敏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這是她的精靈,你認錯了。精靈可是自己貼身的夥伴,這你都能丟。丟了還想賴人?聰明的話,趕快到別處找去,不要再在這裡糾纏。」周成說。
「這位兄弟,還沒有請問你尊姓大名。」
「我姓周,單名一個『成』字。」周成說,「還沒請問,怎麼稱呼你?」
「我是李弘毅,受傷的那個叫葉晨,在旁邊一直呆看著的是楊嵩。周成兄弟,你跟那位你剛才叫她黎敏的姑娘,想必已經是舊相識,她有沒有這樣的精靈,你應該很清楚。單憑她一句話,就說小白是她的,你也就信了。我看你是個講理的人,沒想到你會這樣對待事情。」
「李弘毅,我相信黎敏不會說謊,她既然說是她的就是她的。」周成說。
天底下就是有這樣的人,這叫愚忠,不在周成這裡,應該叫護短。從周成的表情看,我知道他並沒有嘴裡說的那樣信任黎敏。他只是舉動上表現得對黎敏完全信任而已。在周成心裡,對黎敏的看法,我覺得跟我是一樣的,刁蠻任性不講理,加上自以為是。十足的公主脾氣。
如果我是他們的朋友,我不想勸周成什麼。我反而想全黎敏。現在還好,他們只是情侶,關係還不夠穩定,哪一刻成了夫妻,周成恐怕不能像現在這樣,處處容忍著黎敏的壞脾氣。在中國我看得多,不幸的家庭,往往就是這樣產生的。夫妻兩個誰也沒有欺騙誰,只是在結婚前,對對方的任何缺點都能夠包容容忍,但婚後,哪怕小缺點也會被放大,彼此看對方不順眼。
周成相對的難以挑剔,黎敏身上缺點可就不少了,至少在我這個一開始就討厭她的人看來是這樣。到時候,鬧得不愉快,多說人會說是黎敏的不對。在中國,結過婚的男人,反而是搶手貨。但結過婚的女人,就算有人對她死心塌地,但如果要結婚,卻困難重重。除非對方條件十足惡劣,否則對方的家人十有八九不會同意。
我這老好人的思維,沒想到在這個時候都能夠犯起來。黎敏可是「敵人」,我卻在為她著想。我現在想的應該是怎麼對付他們。一個黎敏,我們已經對付不了了,現在又來了一個一看就知道更加不好對付的周成。
「周成,如果黎敏能夠證明小白是她的,我們二話不說,立刻離開,如果證明不了。那請你們把小白歸還給我。」
周成沒有轉身。他不是聽不懂我的話,他只是堅持他剛才的態度,他要讓黎敏知道,無論她說什麼話,他都信。
「好,我證明給你看。」黎敏說。
這是我意料不到的,就算是我,雖然小白的確是我的,至少現在是我的,而且我們已經相處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但實際上,我並沒有好的方法證明小白屬於我。我唯一的希望,是儘量地拖延時間,等待小白醒來。只要小白一醒來,她能夠開口說話,一切就好辦了。小白肯定還在生氣,但她和小黑不一樣,她是明事理知道輕重的精靈,她一定不會胡來。
「小白,對不起,回去我再好好給你道歉。現在你先告訴他們,你是我的夥伴。」
我打算小白一醒過來就這樣對她說。把小白帶回去之後,她對我要殺要剮,我都悉聽尊便。
然而,那麼久的時間,小白都沒有醒過來。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不能肯定的是,不是黎敏造成的。黎敏在這爭執的整個過程中,一直小心翼翼地抱著小白。我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喜歡小白,真心在保護她。如果小白對我來說,不是這樣特殊的夥伴,憑著黎敏對小白的這愛護,我一定會把小白讓給她。
但是不能,小白不是能夠讓出的東西,也不是我能夠支配的屬於我的產物。她的主人是媛姐,只是暫時和我在一起,我要替媛姐保護好她和小黑,等待讓他們和媛姐團聚。
救出媛姐,讓媛姐和小黑小白團聚,這是如今我在阿特斯丹唯一的目標。完成這個目標之後,我要拼盡全力回到中國。我要儘快回去,我怕家裡人擔心,我也擔心他們。
以前為了工作,一年難得回一次家,就是重大節日,也經常因為加班或假期太短,沒有辦法回家和父母團圓。但那時候的感覺跟現在不一樣,那時候,實在不得已的時候,不顧一切回家,立刻就能夠見到家人。而現在,我甚至連能不能再回去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