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暫停了10分鐘。
另一面山坡上的戰鬥,同樣因為這邊響徹整片曠野的巨大爆炸,按下了暫停鍵。
狂暴的氣浪甚至一直衝到一百多米外,將好幾名猝不及防的日軍步兵卷下山坡。
兩個步兵中隊近400名日軍,在嚴苛軍令亡命狂攻,結局是戰損三分之二,其中一個步兵中隊更是僅剩二十餘人,徹底失去作戰能力。
這個消息傳至後方臨時指揮部中的神田正種耳中,差點兒沒把這位已經焦頭爛額的第36步兵旅團前線最高指揮官給氣到裂開。
他可以理解中國人死守不退,那是因為他們沒有退路,退則死!
可是,為什麼47步兵聯隊的這幫蠢貨會蠢成這樣,加上兩個步兵小隊,外加旅團所有火炮幫忙,竟然用了半小時打出這樣的戰績。
他們是豬嗎?
「命令,將第6步兵大隊最後兩個步兵中隊派過去,既然500人不行,那就再加500人。」呆滯了足足一分鐘的日本陸軍大佐冷酷下令。「另外,通知戰損最大的那位陸軍大尉先生,他將在接下來的戰鬥中充當前鋒指揮官,轉告他,戰死後,我會把他的英勇向旅團長閣下乃至司令官閣下匯報!」
伴隨著日軍再度集結調動,日軍的火炮重新覆蓋整個『孤陵』。
在這一刻,包括已經預料過戰鬥會無比慘烈的唐刀,也不會知道,這場悄無聲息發生在中國東南的小山丘之戰,中日雙方的兵力比會達到史無前例的的1比6。
而且還是日軍動用了20餘門火炮的助攻下發生的。
如果不戰敗,那中國士兵簡直都成戰神附體了。
是的,就算是天神下凡,也會在日軍瘋狂投擲了近千發炮彈的彈片中灰飛煙滅的吧!
何況,中國官兵是肉體凡胎。
一個小時後!
『孤陵』山丘上四處活躍的都是土黃色的影子。
但,他們依舊沒有像日軍指揮官想像的那樣,站在山丘之頂揮舞著刀槍和他們的軍旗縱情高呼勝利。
因為,他們還沒有獲得勝利,哪怕總共投入了可怕的一千兵力和20門火炮,15挺重機槍以及近30具擲彈筒。
中國人卻用事實詮釋了什麼叫「蒸不爛煮不熟捶不破炒不爆響噹噹的一粒銅豌豆」,他們仍然占據著山丘之頂的一小塊陣地。
那是一塊面積絕不會超過300平方米的陣地,不時的還有三八式步槍的槍響,雖然打得不准,但已經確定自己可以獲得最後勝利的日軍步兵們可不想死在黎明來臨之前的黑暗裡。
一時間,竟然沒人敢上。
他們也倒是可以退後一百米,通知後方山炮繼續對陣地轟擊。
可很不幸,戰鬥至此,第36步兵旅團也同樣精疲力盡,原本可用於支撐一場持續兩天作戰強度的炮彈儲備,僅用一個半小時,就消耗了百分之八十。
而原本應該在一個小時前趕到戰場的師團炮兵聯隊所屬炮兵大隊竟然因為看錯地圖導致車輪陷入泥沼,這會兒還在六公里外和泥巴較勁。
說白了,第36步兵旅團此時也猶如一個耗光了力氣的壯漢。導致孤陵上的日軍步兵們雖然已經知道對手極度虛弱,卻也沒有能力甚至是缺乏足夠的膽量發起最後一擊。
當然了,這也是唾手可得的勝利帶來的心理變化,沒有人願意可以品嘗甜美果實的時刻還要遭受死亡的威脅。
死亡,已經夠多了,多的讓人麻木至恐懼。
現在還能在山丘上活動的日軍步兵,絕不會超過450人,那幾乎意味著,有超過600名日軍步兵,倒在這塊該死的陣地上……
不過300平方米的陣地上,其實只有兩個人。
一個是刀疤少校,一個是那個一刀刺死香取飛鳥少尉的年輕士兵。
其餘的,不是躺在下面的陣地上,就是躺在這塊不大的陣地邊緣。
108師警衛營一連,沒了。
連同上尉連長,全連150人,就剩下一個上等兵,以及警衛營最高長官。
四門機關炮和四挺重機槍,和操作裝備的人,也都沒了。
花費巨大人力物力構築的環形工事,沒能阻擋住概率學的可怕,上千發炮彈的密集炮擊,就算是百分之一命中他們,也是炮毀人亡的結局。
失去裝備還未死的彈藥手或是輔助射手也同樣被補充進了戰壕,然後和警衛營的步兵們一起戰死。
這依然不夠,從三面圍攻的日軍就像潮水一般不斷衝擊著陣地,死完一波再上一波,兵力不斷被消耗的中方守軍根本無法維持三面陣地。
另外兩面陣地上埋的炸藥已經引爆了,也不過是阻擋了日軍腳步數分鐘。
只要一面被突破,對於另外兩面的陣地來說,就是滅頂之災,甚至連退往丘陵頂端的機會都沒有。
如果不是刀疤少校破釜沉舟,打出6顆赤紅色的信號彈通知戰壕那一面的火力支援連。
火力支援連的胖大海眼含熱淚咬著牙命令自己最後四門迫擊炮衝著『孤陵』一口氣打空了最後30發炮彈,將已經沖入陣地的日軍和中國軍人一起炸成夜空中的焰火,『孤陵』陣地絕不會還有中國軍人最後的倔強了。
兩敗俱傷的30發炮彈最少埋葬了100餘名日軍以及20幾名中國軍人,日軍退了數十米,也給了三面陣地上中國軍人最後撤退的機會。
最終,退守山丘之頂。
那裡沒有所謂陣地,只有山炮炮彈留下的炮彈坑,在炮彈坑裡重新構築陣地的人員,不超過十人。
十人,上戰場前配屬的子彈已經全部打空,沒有駁殼槍也沒有衝鋒鎗,唯一有的,就是從陣地上撿回來的三八步槍。
零星的對射中,十名原本就受創的士兵一一死傷,僅剩兩人了。
「你叫啥名字?」刀疤少校的一條胳膊已經沒了,有些疲憊的半躺在炮彈坑裡,問自己最後一名士兵。
「報告營長,我叫大河,成大河!」年輕士兵看著自己已經氣息微弱的少校營長,抿緊嘴唇說道。
「成為一條大河,好名字!你爹是個有理想的人。」刀疤少校咧咧嘴,問。「大河,咱們就要完蛋了,你怕不怕?」
「怕!」年輕士兵仔細想想,很誠實的回答。
「哈哈,說的好!死誰特娘的不怕。」刀疤少校突然放聲大笑。「老子也怕的很呢!尤其是知道老子馬上就要死的時候。」
「你去,把那幾個還有口氣的弟兄給我拖過來。」刀疤少校下令。
成大河點點頭,他知道長官想要幹什麼。
刀疤少校要走了他身上最後一顆手榴彈。
不能死在日軍的刺刀下,這應該是長官最後的願望。
有些憂傷的丟掉手裡已經沒有子彈的步槍,年輕士兵在黑暗中摸索著將最後三名還略有呼吸的重傷員從另外兩個彈坑裡拖了過來。
看著只有一條胳膊的長官,不舍的撫摸著已經只有微弱呼吸同袍年輕的臉,喃喃自語:「弟兄們,對不起,老子救不了你們,為了不讓你們受鬼子折磨,只能帶你們一起上路,你們,別怪我!」
年輕士兵不忍看,低著頭微微側身。
片響!
後腦勺卻遭遇重擊,不可置信的扭頭,留在士兵最後視野里的是刀疤少校收回自己僅有的那隻手。
黑暗中,他沒法看清自己長官的眼神,也來不及思索他為何要如此做,劇烈眩暈襲來,力戰不亡的士兵一聲不吭的倒地。
槍聲停下三分鐘後。
日軍終於圍上來了。
一個坐在炮彈坑裡的少校,摟著三名幾乎沒有動靜的傷兵,凝望著圍上來的日軍。
「殺了他!」日軍指揮官咬牙切齒。
顯然,同樣殺紅眼的日軍也沒打算抓活的。
回應死亡的方式,唯有死亡。
一票日軍的槍口剛剛抬起。
藍煙就在少校懷中升騰而起。
沒有高呼口號,也沒罵,斷臂的中國軍人,就這麼靜靜的摟著自己的兵,坐著。
他的士兵們完成了屬於他們的使命,現在,他這個長官也在履行自己曾經跟他們承諾過的:「我會永遠和你們在一起!」
雖然有許多來不及,但此一承諾是完成了。
日軍全員後退。
臉色肅穆望著閉上眼的中國軍官。
「轟!」的一聲,血雨飛濺。
日軍步兵們臉上沒有勝利的微笑,他們占領了陣地,卻沒有戰勝這支軍隊。
不少人,微微垂下頭,表示對陣地上最後一名中國軍人所選擇的戰鬥方式的尊敬。
他用自己的血肉,朝著他的敵人,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