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七年一月六日!
因為南北兩路日軍的蠢蠢欲動,軍政部調遣的東北軍、西北軍、滇軍、川軍、桂軍、中央軍,數十萬大軍正雲集徐州周邊,而做為醞釀已久的會戰核心的徐州城內,奉命守衛城池的軍隊已經開始布防,城外已經開始大量挖掘壕溝部署鐵絲網,城內的各處城防重地,也開始修建機槍火力點和各種防炮工事,隨處可見的軍人站崗執哨,已經儼然一座大軍營。
除了原本駐防於城內的步兵軍,不少的步兵軍軍部為方便來第五戰區司令部領取物資,皆在徐州城內設立了聯絡處。
所以,大街上除了城內沒有離開部分居民,不斷行走於其中的軍人卻是占了三分之一。
然而,站在大街上舉目望去更多的,卻是蜷縮在街頭巷尾衣衫襤褸等待著每日發放一碗粥以供活命的難民。
他們絕大部分都是淞滬會戰中從江浙逃過來的,被戰火摧毀了家園的普通民眾一路南逃至金陵,卻不料日軍的兵鋒隨之而來,他們不得不再次開啟逃難的歷程。
殊不料,背井離鄉卻只是這些普通民眾災難的開始,因為戰爭爆發,國內的通貨膨脹以令人吃驚的速度增長,戰爭前,一塊銀洋在滬市這種大城市可以買上16斤精米,在徐州這樣的小一些的城市,則可以購買20斤,足以供一個成年男子吃一個月飽飯。
但隨著戰爭的爆發,物價開始飛漲,僅僅只用了半年時間,物價就膨脹一倍以上。
那也意味著一塊銀洋最多只能買上8斤到10斤大米,而對於上百萬計的逃難民眾而言,更雪上加霜的是在戰爭前許多普通人響應政府,將銀洋一比一換成了政府發行的法幣,逃難之前自然也選擇帶上更方便攜帶的紙幣。
原本法幣的購買力和銀洋是同等的,可有些不法商家竟然擅自降低法幣的購買力,雖然政府有法令禁止並予以打擊,但兵荒馬亂之際,尤其敢這樣做的商家背後定然有著足夠背景支持。
難民們僅有的財富就這樣在沿途一點點被收割,逃出這一千多里地,很多人只能變得一貧如洗。
蜷縮在這個即將成為戰場的城市街頭,不是他們不想逃,而是實在逃不動了。
好歹在這裡,戰區會每天發放粥水一碗,哪怕米粥清亮的就像白開水,泡軟的米粒用肉眼都能數得清,但那也能讓自己和家人勉強活命,離開這個城市,只能是被生生餓死的結局……
明心雙眼充斥著怒火!
狠狠瞪著眼前這個黑心糧鋪掌柜。
這已經是他進入徐州城第三日了。
自從那日告別師兄下山,他就一路風餐露宿趕往東南。
明心雖然沒有行走江湖的經驗,但他從小就是個聰明孩子,否則也不會被師傅稱為唯一能光耀門楣的弟子,也不會以弱冠之齡就成為道觀內武力值第一人。
他知道,他想斬妖除魔,就得去最接近戰場的地方,所以,他於三日前進了徐州城。
徐州城門檢查的很嚴密,幸好他有道門弟子專用度牒,下山時又專門找當地鄉長開了身份證明,身後背著的三尺青鋒劍也很好詮釋了他道士的身份。
被問及來由,聽說小道長要上戰場斬妖除魔是來參軍的,恰好看守城門的上尉連長家中老母親也是道家信徒,便放他進了徐州城。
原本明心打算在徐州城內仔細打聽,那支部隊最為精銳,那他就加入那支軍隊進入戰場殺敵。
明心對自己的三尺青鋒有著強大的自信,哪怕是現在已經是子彈炮彈的時代。
可沒曾想,消息還沒打聽到,明心卻親眼目睹了徐州城內處處是蜷縮成一團難民的慘狀。
明心這一生或許都難以忘記三日前發生於眼前的那一幕,因為太過擁擠,一個餓得直打晃的瘦弱男子不小心打翻了自己小心翼翼捧著的粥碗。
顧不上其他,大為惶急的男子竟然就在泥地上舔食打翻在地粥水,滿嘴泥漿也毫不在乎,而後,更是將沾有米粒和粥水的泥漿小心翼翼的放入碗中,連一顆米都沒放過。
蹣跚著走了兩百米,抵達一個寬不過一尺的屋檐之下,將一團滿是破洞並散發著臭味的被子掀開,抱出一個不過幾歲的孩子,顫顫巍巍的用手指沾上帶著泥漿的米粒,放在孩子嘴上。
幾乎已經不動的孩子神奇般地張開嘴,一點點將那些骯髒至極的米粒吞下,一次又一次,小半碗和著泥漿的米粥被孩童盡數吃光。
孩童大而無神的眼睛看了男子一眼,滿面枯槁的男子咧咧嘴,笑了。
是的,他笑了,因為孩子吃下了那小半碗米粥,哪怕其中大半都是泥巴,可那又什麼關係,那意味著已經快要餓死的孩子,又能多活一會兒了。
做父親的,怎能不滿心喜悅?
那一刻,遙遙看著這一切的明心只覺得鼻端酸澀的不行,如果不是他自小定力驚人,必然早已嚎啕大哭。
這裡都還未成為戰場,民眾就已是如此苦難模樣,那戰場之中的中華百姓又該當是怎樣?
定力驚人的小道士強忍住了心中悲戚,卻不知面頰上早已冰涼一片。
靜靜的看著綻放出笑容的男子舔乾淨了手中的碗,過了好一會兒,明心才走過去,單手作揖,「小道明心,自幼跟隨師長學習醫術,剛剛看小童難以行動,可否讓我探看病情,並以症狀抓取藥物醫治?」
男人有氣無力的抬起頭,臉色慘然的看了看一臉鄭重的明心,想說什麼,卻終是只吐出兩個字:「餓病!」
明心呆住,環顧四周,儘是喝完粥便就地躺倒蜷縮的難民。
他終於明白,那些難民之所以在這個白天的時刻也要蜷縮在屋檐下,不是他們不想動,而是不敢動。
活動就意味著消耗,消耗他們剛剛在一處施粥點瘋狂搶奪才舀得的一碗清米粥,那他們沒法再扛過一日夜等到下次施粥的時候,漫長而寒冷的冬夜會消耗盡因為粥水而帶來的僅有熱量。
想拯救他們,不必什麼醫藥,只需糧食即可。
只是,他該如何拯救他們?摸摸胸前內襯中僅存的一塊銀洋,明心知道,他就算拿這塊銀洋買幾斤糧食,也不夠這裡近百難民一頓吃的。
可除此之外,他便只有一身青衣道袍,唯一值錢的便只有背上所背負的祖師爺傳下的青鋒劍,但那是他未來斬妖除魔的利器,絕不能輕易失去。
但或許,還有另一種方式。
「你們想不想有飯吃?」明心詢問男子和他周邊蜷縮著的難民們。
雖沒人說話,但眼神中的渴望卻是暴露了他們的心思。
「那好,我以每人每天半斤大米僱傭你等,無需你們給我做什麼,只需要給我湊湊人氣,關鍵的時候叫幾聲好就是了。」明心開出條件,並拿出自己僅有的那塊銀洋丟給男人。「這是定金,你且去買十斤大米回來煮上一鍋粥,讓大傢伙兒有力氣跟上。」
別說有每人每天半斤大米當報酬,就是充著現在就可以煮粥充飢一點,百名難民那還不是蜂擁而動。
以道士的身份壓了度牒找一個店鋪借了幾面銅鑼,明心小道靈機一動的賣藝場就此誕生了。
是的,明心想到的,就是自己那一身好武藝。
雖說祖師爺有遺訓:不得以武犯禁,不得賣弄武藝!但如今他是為拯救蒼生,不為顯擺自身,祖師爺在上也會寬勉之的吧!
徐州可是這方圓數百公里的大城,據民國二十五年的人口統計就擁有常住人口16萬餘人,雖有不少人口躲避戰火去了更遙遠的南方,但現在更是有不知多少的流動人口,加上進駐的軍隊,人口比之之前只多不少。
華族也是個很奇特的存在,不管那個時代,哪怕黑夜如此刻,也從不缺乏看熱鬧之人。
上百難民圍成一圈,根本不用敲銅鑼,里里外外就站了好幾層,有軍人也有百姓,場中站著一個仙風道骨的小道士,無疑更增加了人們的好奇心。
只是,小道士什麼道具都沒有,就一個單人站在哪兒,更顯神秘。
等了良久,終是有人不耐煩,在人群中喊:「小道士你究竟想搞什麼,有活兒就亮出來讓爺們兒瞅瞅!」
「是啊!沒活兒就別出來丟人現眼了!」
「別說,這賣相還不錯,去戲園子裡化化妝估計都能唱青衣了。」
場外冷言冷語外加粗魯調侃的自然只能是那些被准假逛街的軍人們,本身就因為戰爭的來臨壓力山大,好不容易出來散散心卻沒看到自己想看的,又多是莊稼漢出身,那語氣能好才怪。
「貧道獻藝,不為別的,只為街邊災民籌集善款,還請父老鄉親慷慨解囊!」明心卻是不為所動,單手做了個道士揖,誠懇說道。
「錢好說,那得小道士你有讓爺們兒開心的本領,若是只有花拳繡腿,可別怪爺們兒砸了你的場子。」有軍人粗豪的聲音響起。
明心道心堅定,自然不會為這些言語就生氣動怒,當下微微一笑,「貧道自幼隨師長精習武藝,已有十五年之久,這花拳繡腿卻是看不上的。」
「小道士挺狂,那你就展現出來給爺們兒看看,演得好,這塊大洋老子就捐了。」先前那個說話的軍人從人群中擠出來,從衣兜里掏出一塊銀洋在掌心中上下拋飛。
「好,有軍爺這句話,小道這心就定了。」明心對自己生平第一次賣藝充滿了自信,朝周圍掃了一眼。「上道具!」
幾個難民立刻起身,將放在自己腳下的幾根粗如鵝卵的木棍豎起來。
高達3米的木棍的頂端,各釘著一塊寬不過手指的木板,木板的頂端各有一個銅鈴鐺,四根木棍以半弧形列在明心之前,以明心為圓心,半徑大致七八米左右。
「這是要搞啥玩意兒?」身著中士軍銜的軍人微微一愣。
明心手微微一動,一柄小小的柳葉鏢由袖間特殊囊袋裡滑出,落入掌心,這是他練習十餘年的袖中劍,因出鏢隱秘令人難以防範,其精髓是取鏢手法和飛出射中的精準度,是觀中絕學之一。
卻沒想到今日竟成賣藝供百姓賞觀之遊戲,只望祖師爺莫怪,明心心中念叨,在中士還在凝目看向他掌心中柳葉鏢之時,猛然揮臂。
「奪!」的一聲脆響。
受到震動的銅鈴鐺也發出一聲清亮的響聲。
一枚長不過十厘米飛刀竟然精準命中六七米外的木牌上。
而木牌距離中士不過一米遠。
周圍或蹲或站的人們這才醒悟,這位竟然玩的是飛刀絕技。
這一鏢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中了,可下一鏢呢?萬一射飛了呢?個個臉色大變,紛紛散開。
「軍爺膽魄過人,小道佩服!」明心單手做道士揖。
「好傢夥!這一刀要得,值這塊大洋!」中士側著臉看看距離自己不遠的木牌,先是愕然,繼而看著木棍周邊慌亂一片的人們不由哈哈大笑。
他應該算是距離木牌最近的人,卻一動未動,經小道士這麼一說,那是不是也證明了他軍人之膽呢?
沖這句話,他也得丟下這塊大洋。
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裡卻是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罵了個狗血噴頭,特良的這一刀是真嚇人,要是玩砸了,可就是他的小命要玩完了。
死在戰場上還有撫恤可拿,若是死在這兒,那上哪兒說理去?把小道士斃十遍都划不來吧!
這個場子咋說也要找回來。
「來,來,小道士,把你的能耐盡情展現出來,大爺這兒還有兩塊大洋等著你來拿。」陸軍中士穩了穩情緒,也想看看明心能准到什麼地步。
又是兩塊大洋啊!明心那還不賣力?手掌微微一動,又是一柄柳葉鏢滑落指間,手臂連揚指間,不過三秒,又是三刀,刀刀命中木牌。
中士不由呆了。
一刀命中或許可以稱之為運氣,但速度如此快,又是連續三刀命中,那只能是實力了。
「好!」
「精彩!」
難民們立刻高喊起來,民眾們一片跟隨,卻是惹來更多的人圍觀。
只是對這名中士來說,一塊大洋已經出得令人肉疼了,再來兩塊卻是要了半條命了。
「你這刀準是准,但也就是值那一塊大洋,卻是不值爺這兩塊,除非你還有比這一手更拿得出來的本事。」中士卻是搖搖頭。
「那軍爺伱拿上這根木棍!」明心卻是處變不驚。「你可以上下或是左右搖動!」
中士的臉,有點白!
心裡已是大為後悔,這完全是自己要作死啊!還特麼上下晃,你當我傻呢!
但軍人的膽魄卻不容他退縮,咬著後槽牙舉起木棍,很有好漢氣質的左右搖晃一下,「這樣行不行?」
銅鈴鐺發出清脆鳴響!
周圍的人集體往後退,空出一大片空地。
「不行!小道怎麼說都得掙了軍爺的兩塊銀洋!」明心臉上露出淺笑。
然後從道袍里拿出一塊白布,疊好,纏上自己的眼睛,往腦後一系:「軍爺,你腳步身形都可以動的!」
中士的兩條腿不由自主的戰慄起來,他這個時候才知道木板頂端的銅鈴鐺是幹啥用的。
他不敢動,可不動,還不行。
不能視物的小道士,全靠銅鈴發出的聲音來辨別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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