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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舞台的剎那,張揚就後悔了。
剛剛不該把寶貴的時間用來糾結林依然的事情,離婚了都能複合,何況自己只是拒收了她的暗示,自己放棄繼續追她,可以等她來追自己嘛!
第一次登台唱歌才是重點好不好!
為什麼剛剛不好好地複習一下原本制定的登台流程呢,導致自己走上來後,緊張的手腳僵硬不說,頭腦也跟著僵硬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觀眾席的燈光很暗,除了前排嘉賓席上一張張蒼老的臉龐、嚴肅而漠然的表情,廣大的學生都隱沒在了黑暗中。
一下子就有種從歡送會表演變成了面試現場的感覺。
張揚走向舞台中央架著的話筒,一邊收腹吸氣、鼓腹吐氣,以逆腹式呼吸法平復緊張的情緒,腦海中則在回憶自己原本想好的開場。
走到話筒前,依舊沒想起來怎麼開場,於是伸出一根手指,往話筒上戳了兩下,偌大的禮堂里立即響起「噗,噗」兩聲。
台下有學生的鬨笑聲。
「尊敬的師長們好,即將告別的校友們好,我叫張揚。」
張揚暗暗吸了口氣,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著舒緩從容,信口閒扯,「老實講,我報節目的時候,真的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多人跟我有同樣的想法。」
台下三千多師生幾乎所有人都立即明白了他所指的意思,於是又是一陣鬨笑。
嘉賓席上的教導主任終於忍不住了,皺了皺眉,轉頭問旁邊的老校長:「這樣會不會影響不大好?」
臉露笑意的老人「哎」了一聲,「這樣更說明我們學校的教育有成果嘛,我們不教流水線學生,有思想,有自我,自信,風趣,這樣很好,年輕人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主任還要再說,老人擺擺手,示意先聽台上的那小子還要說什麼。
三年二班區域,周圍鬨笑聲中,林依然努力想要繃住表情,但仍止不住嘴角忍俊不禁的笑意,只好儘量讓自己不要笑得那麼明顯。
王珊珊語氣懷疑:「原創歌曲還這麼自信嗎?」
「似乎是,都敢當眾鞭屍情敵了……」
劉嬋沉吟著點點頭,「詩詞,小說,現在又寫歌,這傢伙藏得夠深啊。」
林依然目不斜視,裝沒聽到,實際上也確實沒心思管她們倆嘀咕什麼,哪有張揚接下來唱歌重要?
張揚利用划水爭取來的短暫緩衝,終於勉強恢復了一些狀態,終於記起自己的開場白:「走進這所學校大門的時候,我們以為這裡就是未來,轉眼之間,這裡已經變成了過去。」
原本鬨笑嘈雜的禮堂在這句話後逐漸安靜了下來,氛圍莫名地變得有些沉重與感傷。
「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條直線,我們在這裡短暫相交,接下來又將通往不同的方向,有些我們現在還很熟悉的人,未來可能再也不會相見,知道有一天,你再也記不起有這個人曾在你生命中出現過。」
「但有些人,即便分別,再難相見,也是難以忘懷的,總會有某一天,某一刻,在不經意間記起她。」
這段話說完,不止是台下的學生,連一眾師長也都有些動容,已經有人不由自主地記起了曾經熟悉如今已然模糊的名字。
林依然坐在兩個好友中間,心裡卻陡然間掠過一絲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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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張揚到底要唱什麼還不知道,但從這段開場來看……不像是表白啊……
「謹以這首《同桌的你》,送給我們即將成為過去的高中生涯。」
手指波動吉他,舒緩的旋律在禮堂中飄蕩開來,不少懂音樂的學生與老師只聽這段吉他前奏,就覺得眼前一亮,心中暗贊沒想到這個張揚在音樂上也有這樣的造詣,自己譜的曲似乎不比那些明星的差啊?
林依然同樣有些意外,驚喜的感覺驅散了方才一掠而過的陰霾,腰背挺直,明淨的眸子在光線昏暗的觀眾席中晶晶閃亮,一眨不眨地盯著舞台上那熟悉的身影。
《同桌的你》並不難,張揚本身有天分,這段時間又練得勤勉,旋律一響,情緒跟著融入,緊繃的身體就逐漸地放鬆了下來。
這首歌是很常見的四三拍,節奏不快,張揚目光望向班級所在區域,黑暗之中,似乎能夠隱約看到林依然坐在那兒,那雙明淨純澈的眼睛盯著自己看。
她在期待嗎?
「明天你是否會想起,昨天你寫的日記?」
「明天你是否還惦記,曾經最愛哭的你?」
張揚這世先天條件堪稱完美,又是以「不科學唱法」來唱,雖然沒有什麼聲樂技巧處理,但正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反而揚長避短,將先天優勢發揮的淋漓盡致。
只這兩句唱出來,台下原本一些與同學低聲議論的、開小差的,都立即被吸引住,默默傾聽起來。
林依然一邊凝神傾聽,一邊隨著歌聲而思緒飄蕩,幽幽地想著自己告訴他自己小時候愛哭,似乎是兩年前的事情了,他居然還記得……這種事情幹嘛要寫到歌詞裡去呀?我以後肯定再也不會哭了!
「老師們都已想不起,猜不出問題的你」
「我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你」
這兩句歌詞直接把意境帶入到了未來,台下眾人聽著,年輕的學生悠然地跟著暢想,年老的師長則不由自主地開始回憶。
林依然卻怔在那兒,方才掠過的陰霾再次襲來,並且化作巨大的陰影,將她籠罩在裡面。
正在此時,她聽到了下一句。
「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
「誰看了你的日記?」
她一顆心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好似忽然間置身於無垠黑暗的深淵之中,不斷地往下墜,可那歌聲卻仍清晰地傳遞過來。
「誰把你的長髮盤起?」
「誰給你做的嫁衣?」
低沉柔緩的字字句句清晰悅耳,當年入校排座位時那個目光清澈的少年,轉眼之間步入中年,變得成熟,變得穩重,目光不再清澈,在午後的斜陽中抱著一把吉他,遙遙望著遠方,在用歌聲追憶他過去的故事,懷念他曾經深深喜歡過的那個女孩。
「你從前總是很小心,問我借半塊橡皮」
「你也曾無意中說起,喜歡和我在一起」
「那時候天總是很藍,日子總過得太慢」
「你總說畢業遙遙無期,轉眼就各奔東西」
最後這句戳中了許多人此時此刻內心中最為柔軟的地方,有人開始追思,有人淡淡哀愁,有人惆悵嘆息,有人默然無語……
也有人咬著嘴唇,想要忍住,但眼淚還是流了出來。
旁邊遞來一張紙巾,林依然等了一會兒,終於還是伸手接過紙巾,捏在手中,與此同時,淚水終於決堤,在臉頰留下兩道溫熱的濕痕,又一滴滴地落在校服上。
這首歌張揚練過多次,但從沒有哪一次有這樣的情緒,兩人一個站在台上,一個坐在台下,卻像是能夠清楚地看到她沒一點細微反應一樣。
她在他的腦海中,那張曾令他魂牽夢縈的美麗容顏上,羞澀歡喜的表情逐漸僵硬,明淨如水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著他,漸漸有水霧凝結,變成晶瑩的淚珠。
她輕輕眨眼,像是想要忍住,又像是不願被他遮擋住視野,但視線還是模糊起來,眼淚一滴滴地滑落下來,淚光之中,氤氳出當初第一次排座位的那個午後。
相識,相熟,表白,拒絕,返校,詠竹,鋼琴,餐廳……
其實面煎青椒真是我看門手藝,我媽都自愧不如,但那天讓你先嘗嘗,只顧著看你,忘了關火,才導致你嘗的時候很好吃,盛出來的火候就過了……我……
當時好想親你一下……
「誰遇到多愁善感的你?」
「誰安慰愛哭的你?」
「誰看了我給你寫的信?」
「誰把它度也在風裡?」
歌聲不疾不徐,裹挾著淡淡的哀愁、不舍、惋惜,縈繞在所有人的耳邊,
「從前的日子都將遠去,我也將有我的妻」
「我也會給她看相片」
林依然終於吸了口氣,用紙巾抹去臉上的淚痕,但很快再次被打濕,她用力捂住嘴巴,一隻手被王珊珊牢牢地握著,卻仍覺得被人遺棄在黑暗的深淵裡。
假如天空有光明,出現的,也會是他與未來那個妻子攜手相擁的場景吧?
自己或許會出現在他們手裡的相片中,依舊是年少的模樣,相片也許已經發黃,目光依然清澈,掩飾住了對他們攜手共度歲月的羨慕與嫉妒……
「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
「誰安慰愛哭的你?」
「誰把你的長髮盤起?」
「誰給你做的嫁衣?
賓客盈門,張燈結彩,或許就在自己曾與她一塊對坐吃飯,嫌棄那盤面煎青椒的地方,她身披雪白嫁衣,眉目如畫,帶著幸福與歡喜的笑容,被人從家裡接走,以後再回來,這裡只能叫娘家了。
她會出現在另一個人的戶口本上,會在夜深人靜時被擁在懷中,會生兒育女,說不定還會賭氣,會吵架,會流淚……她難過的時候,會不會想起自己?
如果自己沒有唱這首歌,沒有為了完全不知所謂的糾結而放棄她,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街角畫面中,鏡頭沿牽著她的那隻手往上,會不會看到自己的臉?
與她眉目宛然的小小孩童,會不會甜甜地撲進她的懷抱,轉頭朝著自己甜甜地喊「爸爸」?
……
都晚了。
最後一個音符停在空中。
張揚在舞台上躬身致意,而後轉身,消失在舞檯燈光中。
身後掌聲如潮。
有人淚流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