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當。
輕輕碰上門,將畫面隔絕在裡面。
加藤悠介深吸一口氣,讓冰冷的氣流進入鼻腔深處。
冷清的室外不見人影,空蕩蕩的更添寒意,但他卻絲毫不以為意。
從剛才開始,他的血流速度便急劇升高,體內一片燥熱。
寒夜裡敲打窗戶的風聲、車站那邊的鼎沸人聲,如同遠在天空的另一端。
他一味地反覆做著深呼吸,其餘聲音皆傳不進耳朵。
身體沉重得仿佛不屬於自己。
乾渴的嘴巴裡面變得黏噠噠的。
他恨不得想要立刻逃回家,又或者跑去什麼地方大醉一場。將自己放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深處,藉以逃避現實和惘然若失的心情。
但是,情況變得不同了
一想到那些在他自甘墮落時依然陪伴在身邊的人,他就無法在辜負她們心意的情況下再放縱自己。
加藤悠介伸出顫抖的手,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飽受寒風吹襲的手變得冰冷。
「惠」
「英梨梨」
「詩羽學姐」
「小佳乃」
「高坂茜」
在不知不覺變多的聯絡人名單里,他撥通了小佳乃的號碼。
都~
短暫的忙音過後,當事人溫溫柔柔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
「加藤君?」
加藤悠介整理了一下心情,儘量用輕鬆的口吻說道:「晚上好,月色很美呢。」
卡嗒,電話那頭髮出了某種微弱的敲擊聲。
慢一拍的,女子用輕一些的嗓音給出回應。
「嗯,風也溫柔~」
「你在忙嗎?」
「還好,我在家裡整理資料。」
「整理資料?」
「嗯啊,我看了幾家外包公司,從他們那邊拿到了一些參考的桉子和報價,想著等整理好以後就拿給你看。」
「這麼晚了,別太辛苦。」
「還好啦,也沒什麼辛苦的~」
蓮見佳乃子笑著說:「我是在回家泡了一個舒服的澡並且吃過晚飯之後,才開始工作的。這點強度跟以前備課時比起來差多了。」
聽出對方話里的雀躍,加藤悠介也不想掃她的興,強打著精神往下說。
「這樣啊!那你晚上吃了什麼?」
「沙拉和咖喱飯,另外還有味曾湯。上次大家聚會時小夕說你很喜歡這個,我就向她請教了技巧,下次煮給你喝吧~」
「小夕她有在專門的學校學習過,難度也許會很高。」
「唔,你是不是太小瞧一個為了攢錢而長期自己做飯的女人了呢?」
「沒有的事,我也很喜歡小佳乃親手做的料理。」
也許是他演得還不錯,蓮見佳乃子很是開心地咯咯笑著。
「對了,我和瑪麗亞老師昨天逛街時看到一身冬裝。因為覺得很適合你就買下來了,我之後拿給你或者等你有空時來拿吧。」
「嗯,好。抱歉,沒給你準備聖誕禮物。」
「沒事的,你有這份心意我已經很開心了,再說你還要參加弓道比賽,辛苦了。」
「謝謝」
「」
忽然之間,他們的對話停了下來。
「加藤君?」
蓮見佳乃子問:「你怎麼了?」
「不,什麼也沒有。」
「說謊。」
噼頭蓋臉的一句話令加藤悠介不禁心頭一驚,沉默下來。
「明明直到剛才還掩飾得不錯」
他如此心想,同時做出回應。
「嗯,我只是剛參加完比賽有點累。」
「是這樣嗎?」
蓮見佳乃子將信將疑地問:「那你打電話來是有什麼事嗎?」
短暫的沉默過後,加藤悠介儘可能用開朗的語氣回答她。
「沒什麼,只是看看你在做什麼,其他就沒有了。總之工作的事情別熬太晚,記得早點休息。」
「嗯~我知道了,那你也是。」
蓮見佳乃子頓了頓,小聲說:「還有,我也有想你。」
兩人互相道過晚安,然後結束通話。
加藤悠介看著手機熒幕,一時間靜默無言。
他本想去找小佳乃聊天,不過既然得知對方在忙,他也無法自私地跑去打擾。
更何況,擅自將自己的負面情緒帶給身邊的人,似乎也不太妥當。
公寓前的空地上飄蕩著些許寂寥。
不經意間抬頭仰望。
宛如薄冰般的月亮漂浮在遙遠的天空。
基本上。
不論是昨天、今天、明天甚至是後天,無可奈何的悲劇時刻都在世上上演。
遺憾的是,時鐘的指針並不會為了人們的哀傷而停步。
即使回家後洗頭洗澡,吃著食之無味的飯菜,窩進被子裡再一次痛哭,度過難以入眠的夜晚,世界依然照常運轉。
所以人們繼續洗臉、刷牙,展開新的每一天。
他也這麼挺過來了。
沒人能跟他共享。
可事實上——
自從見到沙優的那一刻起,加藤悠介的心中就掀起了一場海嘯。他靜靜地站在那裡,沒有讓任何人知道。
可不管再怎麼逞強掩飾,內心深處依然有大道的傷口裂開,從那裡汩汩流出鮮紅的血液。
就像是一本保存於記憶里的孤本。
他的內心開始動搖,是否該繼續讀下去,看到故事的結局。
尤其是見到對方泫然欲泣的表情,他便覺得胸口被緊緊揪住,忍不住想移開雙眼,卻又想要靠近。
畢竟——
那是他曾經視若生命的女孩。
然而,他終究無法成為沙優喜歡的岩波同學。
歸根究底。
那不過是不折不扣的偽物,而非他所追尋渴求的真物。
有什麼東西扭曲了,而且是被他親手扭曲的。這是他自己選擇的結果,只得獨自消化那份苦果。
現在的沙優一切都好,不需要再為一段虛無的過往而煩惱。
——哪怕那是對他至關重要的真物。
所以。
他什麼也沒忘,可有些事只適合收藏。
不能說,不能想,卻也不能忘。
想到這裡,加藤悠介沉沉地吐出一口氣。
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胸口傾軋翻滾,連帶著胃部一帶也產生某種痙攣般的疼痛,讓他的面容不禁發白。
這時,女孩子的聲音忽然從後方叫了他。
「會長?」
說話的同時,當事人已是啪噠啪噠地跑了上來。
加藤悠介側目望去。
淺灰色的休閒外套不停翻飛,露出底下的同色寬鬆長褲,腳上穿著一雙毛茸茸的雪地靴,看著十分溫暖。
不消說,來的人是新條香。
「晚上好呀,會長
~東西我都準備好呃?」
看到他臉上殘留的苦澀,少女說到一半的話戛然而止,一時間駐足在那裡,納悶著沒敢靠近。
「」
加藤悠介攥緊腹部的衣服,目光聚焦在她手中提著的紙袋上面,喘息著問道:「裡面都有什麼?」
「嗯,有一套新的睡衣和一次性內衣、洗髮水沐浴露、牙刷牙膏、毛巾浴巾,另外洗面奶我也拿了一支新的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知道了,你去吧。如果她有什麼需要,你儘量照顧一下。」
「嗯~我明白了。」
新條香痛快地點頭答應,不過卻沒有第一時間行動,而是有些擔憂地望著他。
「話說會長你沒事嗎?你的臉色看起來好差啊,是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什麼,去做你該做的事。」
加藤悠介的嗓音低沉,臉色鐵青。
新條香遲疑了下,又問:「那會長你呢?接下來打算去哪裡?」
「我回家,有什麼事的話記得告訴我,就這樣。」
加藤悠介擺了擺手說道,而後便拖著沉重的身體,準備離開。
「啊,你先等下啦,會長。」
新條香快步跑上來攔在他面前。
「是說外面還在下雪耶,而且連電車都停運了,你該不會打算就這樣走回家吧??」
加藤悠介不語,等待她的下文。
「雖然這只是我的建議,不過會長你今晚還是住下來吧,反正「202室」也還空著。」
頓了頓,新條香又補充一句:「況且,萬一要是那個女孩子有什麼突發狀況的話,我也好通知會長你。」
「」
加藤悠介看了眼後方的公寓,思索著問道:「小夕她人呢」
「那孩子早早就睡了,畢竟她很不擅長熬夜呢。」
新條香邊說邊從口袋裡摸出一把鑰匙,交到他手中。
「順帶,這是「202」的鑰匙,以防萬一我就拿下來了。會長你別站在這裡挨凍了,趕快上去泡個熱水澡會比較舒服喔~」
「那麼,我先去看看那個女生。等下見啦~」
話一說完,她便一熘煙小跑著往「101室」而去。
因為這樣,加藤悠介還是拿著鑰匙來到了二樓的房間。
將被雪水沾濕的鞋子脫在門口。
邁開如灌了鉛似的雙腿走進起居室。
燈也不開,他就這麼在地板上坐下。
略顯冷清的屋子內,格局基本上與其他房間相差不多。
室內被寂靜所籠罩,唯有外面的北風吹得窗戶喀噠作響,室內溫度降得很低。
一旦安靜下來,思緒便如深林里的藤蔓一樣開始恣意生長,讓他不可避免地牽掛著樓下的事情。
在他坐在這裡的時候,沙優她——
她還有在哭嗎?
新條香有在安慰她嗎?
他剛剛的態度會不會太傷人嗎?
想要確認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
儘管他無法這麼做,卻還是忍不住去在意對方。
往事一幕幕地在腦海里回放,伴隨著難以言喻的罪惡感與悲愴,苛責著他的內心。
理性與感性互相碰撞,讓內臟有如受到燒灼一般。
為了抑制住脫韁的情感,加藤悠介掙扎著從地上站起,決定去洗個澡讓自己冷靜。
抬腳走進浴室,關上門。
脫下已然變得濕冷的衣服,來到蓮蓬頭下。
打開水龍頭。
固定在高處的花灑隨即灑下冷水。
加藤悠介將雙手抵住牆面,任由冷水潑在頭頂,寒氣入骨。
「唔。」
在沙優面前好不容易克制住的嗚咽再次湧上喉間。
沿著臉頰流下的水流淌進嘴裡,舌尖頓時感受到一股濃烈的鹹味。
即使如此——
他也必須要帶著傷害到沙優的罪惡感以及拒絕的決定,迎向明天。
縱然只有一小步也好,他都得要往前走。
若是一直停滯不前,未免太對不起那些一直支撐著他,拯救過他的女孩子。
他想,這肯定就是他能做到的了結。
直到這種時候,他還是無法面對自己的心情。
仰頭撩起頭髮,逐漸變熱的水繼續淋在身上。
不管再怎麼樣,他都想要追尋那份真物。
因為沒有攜帶能夠換洗的衣物,加藤悠介只好暫時先圍著一條浴巾。
等他走出浴室後,原本應該漆黑一片的房間此時卻亮起了燈。
起居室里。
新條香正雙手托腮地跪坐在矮桌前,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來的。
「啊,你已經洗好了嗎?會長。」
見到他出來,對方便自然而然地站起身,並抱著一套衣服走來。
「抱歉,我擅自用備用鑰匙進來了。我想會長應該沒有能夠換洗的衣服,這是我提前買好的,請穿上吧~」
「」
什麼話也沒說,加藤悠介低頭拿著衣服返回浴室換上,然後再次來到起居室。
在他回來時,桌上已經多了兩個馬克杯,正有鳥鳥白氣從上面升起。
「給你咖啡,會長。」
新條香笑著將一個杯子推過來,「不好意思,因為小夕她還在睡覺我沒辦法開機器,所以只泡了速溶的,這樣可以嗎?」
加藤悠介點點頭,伸手接過杯子,問道:「下頭怎麼樣了。」
新條香眼底的異色一閃,「嗯——」地沉吟起來。
「關於這個嘛,我覺得基本上已經沒問題了吧~」
「儘管那女生開始的時候有點情緒激動,不過在見到人以後立馬就不哭了呢。」
「我把那些東西交給她的時候,她還對我說了謝謝,好堅強呀。」
她說著拿起自己的熱牛奶,喝了一口,若無其事道:
「不過啊,我本以為會長是隨便從街上撿了一個人,沒想到竟然是上次那個在千葉縣遇到的女生欸。嚇了我一跳。」
「」
加藤悠介低頭喝著自己的咖啡,不做解釋。
過了半晌,他才開口表示。
「如果你這沒事,明天就帶她去找個安全一點的旅館住下,直到確認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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