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龍宮內,龍王和太子之間的關係其實很微妙。
首先來說,這位太子肯定是最受南宮龍王寵愛的兒子。
無論是它的天賦血脈,亦或者心性,乃至於長相模樣,肯定都是讓龍王最滿意的一個。
但兩者間其實有個無法忽略的問題。
那就是礙於妖族,特別是黃煞毒龍這種血脈高貴的大妖,那漫長到有些駭人的壽元。
南龍宮這個太子,或許還要當很多年。
所謂一山不容二虎。
王不見王才是最好的選擇。
南龍宮太子很少會來請見父王,但只要來到此地,必然是為了請龍王「放權」。
在徵得對方的同意後,它才能放手施為,而不必擔心父王心裡生出什麼間隙。
故此,當那個「允」字從深淵洞窟中盪出之際。
南龍宮太子便是緩緩的站直了身軀,瞥了眼旁邊跪著的柯老四,以及那坐立難安的柯師良,淡淡道:「滾出去,等我法旨。」
「」
柯老四抬起頭,擠出感激涕零的神情。
只要南龍宮還願意用自己,它便還有翻身的機會。
柯師良身為太子的同輩兄弟,面對這般近乎訓斥奴僕的話語,竟也沒有流露出絲毫不滿。
妖族可不講什麼長幼尊卑。
對方是太子,它只是區區一個閒散王爺,並非因為對方年歲大,而是因為早在它們還是龍孫的時候,就已經分出了勝負。
偌大的南龍宮,如今卻僅有六個龍子,足矣說明這位兄長有多凶煞。
「老五遵旨。」
柯師良恭敬的行了一禮。
心中緩緩鬆了口氣。
大哥脾氣暴戾不假,但也是真有實力,對方願意替父王出面主持大局,對剩下那三個堪比合道境的兄弟來說,可能不是什麼好事,但對自己和小四這兩個「罪人」而言,卻是一座再穩固不過的靠山。
有了大哥的支持,自己在南洪七子那裡丟掉的臉面,也算是有了拿回來的機會。
若是把事情辦的好,太子殿說不定還會再給自己補幾個白玉京大妖將。
一想到白玉京大妖將,柯師良臉上不免湧現幾分怨毒。
那些可都是替它掌管封地的老將培養籠絡起來,不知耗費了多少精力,如今莫名其妙就只剩下了一個,讓人如何接受得了?!
此仇不報,自己往後在南洪再無抬頭之日。
念及此處,柯師良陰惻惻朝殿外走去,放在同輩面前,它或許很不起眼,但若是小輩譬如那日的蘇紅袖、魏元洲之流,它會讓對方知道何謂南龍宮王爺的威嚴。
雲霧繚繞,山脊如線。
七道長虹倏然朝著來時的方向褪去,重新湧入七宗浮雕之內,宣告了大會的結束。
天幕中,六道虛影如水波般蕩漾,隨即消失在了原地。
長階層層隱沒。
身著南陽白袍的青年垂手立於雲間,哪怕沒有那些聲勢浩大的排場,他仍舊牽動著所有人的目光。
對方先前揮手斬殺劉興山的一幕,或許會讓在場許多修士終生難忘。
這是以實力鑄就的地位,遠比旁人強行捧起來更加穩固。
哪怕不算南洪七子。
單憑沈儀本身,就足以在南洪占據一席之地,擁有偌大聲名。
幾位道子同時邁步,朝著那身影拱手行禮:「我等參見沈宗主。」
身為天驕,拿得起放得下乃是最基本的要求。
但他們之所以主動上前,卻並非是想要藉機討好這位新宗主,在賓客們略帶疑惑的目光中,七宗弟子竟是無一人離場,全都安靜的等候在原地。
因為還有一件事沒有處理完。
而其他六位宗主的悄然離去,便是默認了將此事交由沈宗主處理。
這也是他們對沈儀先前刻意露出掌間血符的回應。
既然認可了這南陽宗主的身份。
那麼生死與共便開始生效了。
「南龍宮來使還在外等候,不知我等該如何回應?請南陽宗主指示。」
無雙宗道子走出一步,眸光略帶複雜的看向那個比自己還要年輕許多的宗主。
其他宗主他不清楚,但至少自己那位師尊,肯定是還抱有考驗沈宗主的意思。
一個合格的寶地繼承者,不僅要能打,也得有腦子。
南洪七子不是不能和南龍宮正面抗衡,但怎麼打,為什麼打,打完以後能收穫什麼,都有頗多的講究。
這次的事情對於一個宗主而言不大不小,卻足矣看出他處理事情的手段。
簡而言之。
要是處理的好,沈宗主完全可以參與到七宗大事裡面來,要是處理的不盡人意,那還是繼續守著南陽寶地,安穩修行就好。
其餘道子,包括蘇紅袖在內,都是保持著安靜,沒有任何人出聲干擾沈儀的思緒。
哪怕當對方發下法旨的剎那,無論愚蠢與否,她們也必須要冒著巨大的風險去實施。
這便是一尊真正的宗主,在南洪七子內該有的地位。
然而讓眾道子有些錯愕的是。
沈儀輕輕瞥了幾人一眼:「什麼來使?」
聞言,白巫的唇角抽搐了兩下,神情間多了一抹無語。
裝裝傻?
南龍宮都找上門來了,想要靠這種方式糊弄過去,是不是有些不太現實。
堂堂仙宗,總不能把龍宮來使拒之門外,關起大陣來裝聾子吧別說,南陽宗好像還真是這樣的,直到現在都未徹底打開宗門法陣。
感到無奈的並不止白巫一人。
先前發問的無雙宗道子,顯然是對這回應不太滿意,但也沒有多說什麼,而是轉身朝著某個方向指去:「回稟沈宗主,南龍宮來使,就在」
話音未落,這位道子伸出去的指尖卻是微微滯住。
他突然反應過來一個事情。
七子大會已經結束了,按照南龍宮太子殿那群妖兵悍將的性格,手裡還捧著太子的法旨,能忍到現在已經實屬不易,早該登門而來了,為何會如此安靜。
「知道了。」
沈儀輕點下頜,邁步掠過了幾人:「等它們過來,讓它們來南陽宗尋我。」
其實他只是想試探一下盟宗的態度,並沒有真的想要和南龍宮撕破臉皮。
身為獵手,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將獵物刺激的全面反撲,乃是一種極其愚蠢的行為。
何況以自己現在的實力,若是真被一尊合道境大妖盯上,可謂是毫無自保之力。
悶聲發大財才是正理。
故此,沈儀才會安排烏俊和柯十三過去,將這淌水攪得再渾濁些。
這兩妖自從渡過了一次天劫,成為了東殿和北殿的殿主,身形發生巨大變化後,若非仔細探查,很難再發現它們鎮石的本質。
兩頭如此凶煞的大妖突兀出現在南洪,便足夠南龍宮去探查好一陣子了。
而且烏俊的表現居然超出了沈儀的預料。
對方不僅攪渾了視線好像還吸引了那位龍太子的大部分怒火。
看樣子是能給自己爭取不少的時間。
「」
蘇紅袖沉默看著沈儀離去的背影,稍稍挑眉。
從沈儀先前展露的手段來看,這次水族的事情,十有八九就是出自他的手筆。
但現在的反應,怎麼看都有些不對勁。
念及此處,她同樣朝著那個方向看去,眸光逐漸閃爍不定起來,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更何況南龍宮只是來問問而已,還沒真開打呢但她不覺得沈儀會是一個守規矩的人。
那群南龍宮使者不會已經沒了吧?
即便以殺性頗重著稱的蘇紅袖,在腦海中掠過這個念頭的剎那,心底也是不免輕顫了下。
瘋了吧!要是此事泄露出去,別說西洪龍宮了,哪怕是剩下那另外兩座龍宮,恐怕也會忍不住出手。
這都不是給不給面子的問題,而是完全就沒把龍宮放在眼裡。
但看著沈儀平靜的背影,蘇紅袖也只得按捺下心中驚疑,裝出一副什麼都沒看出來的模樣。
還是魏元洲邁步跟了上去。
「沈宗主,元洲有個不情之請。」
他一絲不苟的向著沈儀行禮,言簡意賅道:「凌雲宗親傳弟子魏元靈,曾冒犯了沈宗主,元洲想替她求一封赦令,望宗主寬宏大量,饒她一次,若宗主余怒未息,元洲願盡力彌補。」
這位凌雲宗道子隻字不提先前幫過沈宗主的事情,態度亦是誠懇到了極致。
但沈儀卻是陷入了沉默。
他先前就覺得奇怪,自己與這位道子素未謀面,對方卻明里暗裡多有照拂。
原來還有這層原因在裡面。
所以誰是魏元靈?
「這。」
魏元洲敏銳捕捉到了沈儀眼中稍縱即逝的疑惑,整個人怔了片刻,隨即無奈苦笑一聲。
自己覺得頗為重要的事情,原來對方早已忘記了。
還真有幾分仙人飄渺之意,不受凡塵俗世干擾的味道,怪不得修行進展能如此迅猛。
哪怕拋開境界實力不談,魏元洲再看向沈儀時,心裡竟也多出幾分自愧不如之感。
或許自己那麼看重所謂的規矩,反而受其束縛,少了許多淡然。
「元洲明白了。」
魏元洲退後半步,再次鞠了一躬。
他那妹子需要的根本不是沈宗主的赦令,而是真正的悔悟,若是無法從恨意中走出來,仍舊覺得是別人欺負了她,縱使走出了囚牢,也會受困於更大的心牢。
「明白了?」
沈儀回過神來,挑了挑眉尖,明白什麼了?
這些道子怎麼一個比一個神神叨叨的。
罷了,跟自己也沒關係。
他現在只想快點回到宗門休息一下,這次攀天路的過程,是真的讓沈儀罕見的重拾起了那抹疲憊。
並非身軀上的,而是神魂間揮之不去的睏倦。
他好像真的已經很久沒有好好歇過一次了。
如今終於在南洪初步站穩了腳跟,安安靜靜的睡上一覺,應該不算過分。
「」
在離眾人遠遠的地方,寶花仙子終於等到了那些道子們講完事情,下意識便想要朝那道熟悉的身影追去。
她有好多好多話想問。
但寶花仙子剛剛邁出赤足,便又怯怯的收了回來。
她確實念了對方許久,但仔細想來,兩人好像並沒有很熟,她甚至直到現在才知曉沈儀的真實身份。
除此之外。
不知是不是錯覺,寶花仙子居然從那一襲尊貴無比的南陽白袍之下,隱隱約約看見了一道精疲力竭的身影,雖沒有先前那俯瞰眾生的威風,卻莫名顯得更加真實了些。
「他好像很累啊。」
聽著寶花仙子的呢喃,蘇語裳白了她一眼:「說你修為低你還不信,能登上白玉京的修士,早就精氣與天地圓融,哪裡會有凡人的困頓。」
「那可能是我看錯了。」寶花仙子扯了扯唇角,擠出勉強的笑容。
她卻是沒有注意到,在兩人的身後,手持拐杖的老嫗遙遙看來,隨即沉默嘆了口氣。
能從那霞光萬丈的身姿中,辨出常人所不能見的東西,這其實不是什麼好事,只會越陷越深。
老嫗不覺得在這種事情上,自己有資格指點徒弟什麼,她只是心裡有些發堵怎麼又是南陽宗。
下一刻,她搖搖頭,輕輕揮杖,捲起無形靈風將寶花仙子給推了出去,淡淡笑道:
「小芝蘭,想去就去,見一面怕什麼。」
哪怕她的立場並不客觀,也不得不承認,就這位沈宗主現在的表現,早已勝過了當初的玄慶。
似他們這般人物,若是現在猶豫不前,往後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當然,所謂的機會,大概率也只能停留在見一面這個地步了。
在離南洪七子不遠的雲霞山府間。
浩瀚的樹蔭似那綠海般微微蕩漾,下方擺著幾張古樸的椅凳,六道身影並未圍坐在一起,各自分散開來,飲茶的飲茶,喝酒的喝酒,有高雅撫琴者,亦有蹲在地上撥弄石子的。
幾人的目光並未交匯,整個場景卻出奇的融洽。
好似他們早已融為一體。
「是秦師兄嗎?」
撫琴的清冷女人忽然停下了蔥白指尖,側眸朝著離大樹最近的,那張空落落的交椅看去。
這椅子頗為眼熟,正是先前長階上的那把。
相較於先前聲勢浩大的盛會,其實這看似座次散亂的靜謐之地,才更符合「七子大會」這個稱呼。
「不知道。」
天劍宗主拎著酒罈,長長吐出了一口酒氣:「我前些日子入水時,透過水鏡,曾見過他一次,無論是使用的手段,還是行事風格,都與姓秦的截然不同。」
「不同才是對的。」無雙宗主終於將石子擺放成了滿意的形狀,抬起頭來:「經歷了那種事情,若是為了報仇而歸,怎麼可能還像以前一樣。」
他的話好像說到了眾人心坎里。
無論如何,也算是個念想。
「所以下次請他一起過來?」靈岳宗主悶悶道。
卻見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朝他投來一個複雜的注視。
若真是秦師兄,那還需要請嗎?
若不是,那請一個年輕天驕過來,參與合道境的事情,又有什麼意義。
「那你們說怎麼辦吧,真要報仇,就憑咱們幾個?」
靈岳宗主顯然是有些惱羞成怒,方正的臉龐上湧出幾分悶氣。
這話要是讓旁人聽了,不知道會震驚成何等模樣。
一群動動手指就能讓南洪天翻地覆的存在,竟然會說出如此沒有底氣的話語。
「再看看吧。」
清月宗主的指尖重新落回琴弦上。
於是眾人的目光便再次散開,繼續忙活起了手中的事情。
都說白玉京枯燥無味,需得繼承了合道寶地,才能取得所謂的大自由。
然而只有真正抵達了這個境界,才知道白玉京哪裡算得上枯燥,至少他們還能隨心所欲去做想做的事情。
而肩負整個寶地內所有生靈的性命,成為他們的天道,才是完全無法掙脫的枷鎖。
天地無情,合道境修士哪怕堪破了生老病死苦這些大劫,卻依然是有情的。
所以他們只能笨拙的模仿天地,永遠成不了真正的天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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