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湘君心知靜熙師妹必然有諸多困惑,但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他迅速收了清月寶船,帶著蘇紅袖落至那渾身妖血氣息甚濃的青年附近。
「你還好嗎?」
「還行。」
沈儀睜開眼眸,側身看了過去。
他留在此地,本來也有等這位無雙宗主的意思,免得他們胡思亂想,引起什麼變故。
見沈儀神情如常,應該沒什麼大礙。
鄧湘君暗自在心裡鬆口氣,這才隨口緩解了一下氣氛,無奈笑道:「似乎每次見你,都是這般情況。」
腳下是已然乾涸的血漬,還有上次仙人洞中的岳家晚輩,乃至於七子大會上面,對方也是親手斬去了天劍宗的劉興山。
這位沈宗主好似天生殺命,走到哪裡都是滿手鮮血。
「能否跟我說說,到底是什麼情況。」
鄧湘君帶著蘇紅袖走近過去,來到沈宗主身側,半蹲下身子,保持與對方平齊的高度。
「應該算是一點私人的小恩怨。」
沈儀沉吟了一下,沒有把話講的太清。
畢竟此事涉及到安憶,而這尊鎮石曾經以萬妖殿主的身份出面過,而且往後大概還會用上這個身份,雖有法袍遮蔽容貌,但也不是特別穩妥。
如無必要,沈儀並不想把南洪七子跟萬妖殿牽扯到一起。
能在洪澤闖出名堂的修士妖族,也並非個個都是蠢貨,就連萬象閣那般末流仙宗,都能從蛛絲馬跡中推測出許多消息。
這次安廷風的事情,算是給沈儀長了個記性。
「小恩怨?」
鄧湘君感受著沈宗主身上那抹血腥味,笑容中多出幾分勉強。
什麼樣的小恩怨,要到見生死的地步。
要知道隨著境界越高,無論修士還是妖魔,越來越惜命才是常態。
「和誰?安廷風?」
鄧湘君試探著看過去,想要從沈儀口中得到一個和蘇紅袖不一樣的答案否則就證明蘇紅袖本能藏在話音里的東西,乃是真的。
然而他卻是看見面前的青年輕點下頜:「嗯。」
「」
浮島上,鄧湘君忽然就安靜了下來,隨即開始重新上下打量著這位年輕人,他看得無比認真,從沈儀的臉龐一直到對方的鞋尖,不肯放過任何細節。
就連沈儀眼中都湧現出些許疑惑,挑眉回視而去。
他這才深吸了一口氣,就像是重新認識了自家的南陽宗主。
鄧湘君雖然和那頭凶虎不熟,但也稍稍聽過對方的聲名。
安廷風在妖魔中,雖然還很年輕,或許導致了底蘊不太足,但對方的天資血脈卻是實打實的,境界也是毫無水分的。
這般大妖,說斬就斬!
殺完以後更是毫髮無損,別看青年一身的血,可在鄧湘君觀察下來,應該沒有一滴是對方自己的。
想要將事情辦成這樣,沈宗主的實力,恐怕早已超出了自己這些老東西的預計!
「這樣啊。」
鄧湘君神思飄忽的朝著南邊看了一眼,那塊寶地居然就這般悄無聲息的與面前之人合在了一起,甚至快到了旁人都來不及察覺的地步,多像是老友重逢。
當一件事情荒唐到了已經無法用常理去解釋的層次。
鄧湘君忽然就覺得什麼都是可以接受的了,應該沒有事情能讓自己再失態。
他收回目光,語氣隨意了許多:「所以你鎮了幾兵?四兵?」
「五件。」
沈儀的回答就跟剛才的那個「嗯」字一樣平靜。
合道之事,南陽寶地內的生靈都是親眼所見,瞞不住的,況且他本來就沒想過瞞著南洪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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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原本半蹲著的鄧湘君突然跌坐在了地上,雙目茫然的朝蘇紅袖看去,像是在向她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哪裡還有半點宗主的模樣。
「」
蘇紅袖趕忙伸手將其扶起來,心中卻是同樣掀起了驚濤駭浪。
她當然知道鄧師伯為何如此失態。
哪怕是南洪七子中多出一尊天境強者,都不至於讓對方如此震撼。
只因開五城,渡完生老病死苦五劫,乃是洪澤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呼。」
鄧湘君用衣袖擦了擦額頭,確定沈儀並非在戲弄自己,他蹲在地上沉思了許久,終於是甩了甩頭,不再去想這件可怕的事情。
再想下去,自己怕是要陷入迷障了。
「其實——」
鄧湘君抬起頭,組織著措辭:「你出身南陽,或許聽著會覺得有些奇怪,覺得我等在誆騙你,但是」
「生死與共,是真的。」
「當然,當初你秦師兄出事,我等沒有出手也是真的,或許有東龍王前來鎮住我等的緣故,但肯定也跟我們的怯懦有關係。」
「畢竟那是仙啊,從未出過手的仙啊。」
哪怕到今日,洪澤見過那尊仙人出手的,也僅有南陽師徒二人,唯一活著的那個,也是對當初之事閉口不談。
甚至在仙人出手之前。
大部分合道境修士,對於這位天上來人的看法,大抵是對方和自己相仿,只不過運氣好,或者有背景,得了一份仙祿而已。
否則怎麼會讓四洪龍宮這地頭蛇繼續盤踞洪澤。
即便仙人已經出過手了,他們卻連其的具體實力都不知道,或許是道境,或許更高?
鄧湘君臉上湧現羞愧,目光躲閃,他並沒有去仔細問沈儀那個他最想問的事情,似乎是想借這個機會,說點心裡話。
他再次伸手擦擦汗,隨即攤開雙掌:「但無論怎麼說,我們至少不會害你,也不求你去認可這個生死與共,只要我們認可就行了。」
「所以沒有什麼私人恩怨。」
「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
鄧湘君很少會一次性說這麼多的話,更何況是跟一個壓根不熟悉的人。
他臉上的神情變化,顯然是因為另一個人。
說罷,鄧湘君緊張的盯著青年那張白皙面容,等待著對方的回答,隱隱像是犯錯的人在等待長輩的諒解。
「好。」
沈儀仔細聽完,輕輕點頭:「我儘量注意。」
他大概聽出了這位無雙宗主的意思,對方應該是把多年前對南陽宗的愧疚,寄托在了自己這個新的南陽宗主身上。
但沈儀不太習慣出言去點評一件自己未曾親歷的事情,更不習慣去代替別人做決定,譬如原諒誰,又或者開解誰。
他只能代表自己。
至少從各處聽到的傳聞來看,沈儀不會去質疑南洪七子當年的情分,但是別忘了,他離開南陽寶地,認識這群人才多長時間,至於接觸更是少之又少。
一起聯手抵抗龍宮還行,要讓他把自己帶入到這情分中去,全心全意的相信這些人,未免有些強人所難。
譬如鎮石、萬妖殿、還有面板推演這些事情,一旦被有心人尋到蹤跡,自己很可能就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
「」
聽到沈儀的答覆,鄧湘君猛地吐出一口氣來,臉上終於多出些許笑容。
他重新站起身子,輕聲道:「那就好,先回去吧。」
說著,鄧湘君便是取出了那艘寶船。
「我還有點事情要做,比較急。」
沈儀婉拒了對方的好意,就在剛才鄧宗主發泄情緒的同時,安憶已經斬去了數頭琉璃青鳳,並從那群鳳妖口中拿到了一些消息。
說罷,他身上的墨衫輕揚,整個人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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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湘君沉默立在船頭,片刻後朝著蘇紅袖看去:「他剛剛有說過儘量注意吧?」
這到底注意了個什麼玩意兒,還不是留下滿頭霧水的自己,和先前有什麼分別。
不過就剛才沈儀離開時逸散的氣息,便讓鄧湘君體會到了何為鎮五兵的地境修為,縱觀洪澤,只要對方不去招惹那寥寥數位天境強者,應該都不會出什麼問題。
「若非這般性格,他也沒辦法走出南陽寶地,更沒可能進入您幾位的視線。」
蘇紅袖遙遙看著沈儀離開的方向,沉吟良久,終於是輕嘆了一聲。
她很後悔當初在南洪的時候,沒有去和沈宗主交交手,以至於到了現在,她竟是連在對方面前拔劍的資格都沒有了。
西洪,雲河宗。
姬靜熙懸於宗門之外,神情如常,唯有眼底蘊著幾分微不可查的寒意。
她收起緊攥的玉牌,略微調整了一下心緒。
無事就好,無事就好。
「抱歉,路上有些事情耽擱了。」
她將目光投向前方大陣,很快,其中便是湧現出數道身影。
雲河宗主親自出門相迎,拱手道:「沒想到會是清月宗姬前輩親至,讓老夫不甚惶恐,快快請進。」
「琉璃青鳳來了嗎?」
姬靜熙並未動身,而是朝著四周掃去,只見雲河宗周圍靜謐,根本沒有動手的痕跡。
「說起那頭老鳳妖,晚輩也是疑惑的緊。」
雲河宗主蹙了蹙眉尖:「它氣勢洶洶殺來,一副要與我等搏命的樣子,卻又繞著寶地外盤旋,始終沒有真的動手,就在數日前,我都準備好藉助護宗大陣與它廝殺一場,它卻是直接離開了」
「有勞姬前輩親自走一趟了。」
雲河宗主將姿態放的極低,除了因為姬靜熙那恐怖的境界實力外,也有他覺得對方情緒有些不太對勁的緣故。
「還請入宗歇息一會兒吧。」
數位雲河宗長老壓根不敢抬頭去看,在那白衫的襯托下,這位姬前輩絲毫不負當年清月仙子的盛名,甚至過去了這麼多年,竟是比當初更平添了許多韻味。
「」
姬靜熙閉眸消化完了消息,清冷的臉上逐漸湧現了幾分笑意。
濃密睫毛輕顫,再睜眼時,雙眸已經如皎月般清澈,攜著映照大澤的漠然。
真不錯啊。
南洪七子沉寂這些年,已經到了什麼阿貓阿狗都敢出面來耍弄一番的程度。
這般拙劣的調虎離山之計,所為哪般,玉牌中傳來的消息已經告知的很明顯了。
西洪的孽畜,也敢算計她的南陽宗主。
一而再,再而三。
這次是安廷風,下次會是誰?西龍宮?還是北洪?
姬靜熙不敢賭,也輸不起。
南洪七子或許直至消亡,都很難再遇到一個有沈儀這般天資的宗主。
泥人尚有三分火,清月亦有鋒芒。
「不歇了。」
姬靜熙收回目光,蔥白五指隨手朝著虛空輕握。
剎那間,周遭視線所及之地,皆是有清冷的月輝灑落,好似一根根晶瑩的絲線。
緊跟著有鳳鳴聲響起。
只見在那月輝的捆縛下,殘餘的氣息匯聚成了一頭掙扎的青鳳,它死命的扇動著雙翼,卻還是被強行拘拿在了那隻修長的手掌間。
「嘶。」
雲河宗主下意識退了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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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洪七子的宗主在西洪動用了天境手段,絕對瞞不過西龍宮的耳目。
那頭老鳳妖只是在雲河宗外晃悠了兩圈,竟能配得上被天境強者追殺的待遇,也算是祖墳冒煙了。
白衫微拂,女人不急不緩朝前方踏出一步。
整個人便融入了月輝當中。
秦師兄當年便教過,靠著東龍宮給的面子,躋身洪澤一流,不算自家的本事,乃是花架子,遇到真正的強者,一腳就踹碎了。
真正的威嚴,唯有以實力和敵人的性命鑄就。
青天碧海之間。
身形巨大且華美的青色妖鳳悠然揮動著雙翼,這份投名狀倒是給的輕鬆,以雲河小兒的實力,壓根不敢出宗來與自己對峙。
現在只需回到水域,等安廷風的消息就好。
若自家幼子真是被那南陽宗主所殺,也算是報仇雪恨了。
就在這時,這頭琉璃青鳳整個身軀卻是突然滯住,然後頭顱瘋狂抽搐起來,虛無白煙從後腦飄散而出,好似有一縷妖魂被剝離了出去。
昂——
悽厲的鳳鳴聲在空中炸開。
這頭青鳳族長只感覺頭疼欲裂,卻不敢有絲毫停留,瞬間加快了扇動雙翼的速度,身軀倏然暴掠而出。
同時大聲呼救起來:「我得罪了哪位前輩!還請與我說個明白!」
其實青鳳族長心裡大概有了猜測,它只是不願相信傳聞中落魄的南洪七子,竟然還有這般實力和膽魄!
他們敢在西洪拋頭露面,就不怕引起西龍宮的忌憚嗎?!
青鳳族長乃是地境圓滿大妖,在它的全力奔逃下,就連天地都顯得渺小了起來。
然而無論它逃至何處,始終感覺天幕中有一雙眼睛盯著自己。
直至慌不擇路轟然撞碎了一座高山,碩大青鳳於空中滾翻了兩圈,突然感覺自己悄然被氣機鎖定。
它心驚膽戰的抬起頭,卻見天幕中堆疊的白雲緩緩分開。
分明是晌午時刻,在那雲端後面,卻是有著一輪由清輝凝聚而成的彎月。
視線的盡頭。
身著白衫的女人從容而來,絕美的容顏上,那雙平靜眼眸投來的目光,對於青鳳族長而言,卻猶如催命符般令人肝膽欲裂。
不對啊!這跟祁七爺說的根本就對不上啊
「清月宗的前輩!你家道子和宗主有難,你該去救他們的!怎麼,怎麼會過來尋我?」
青鳳族長爆發出一道嘶鳴,它確定自己把時間算的極其準確,況且相比起南洪的修士,對方怎麼可能更在意雲河宗的人。
「」
姬靜熙並未回應,只是抬起了手掌。
頃刻間,天上那輪多出的彎月忽然就這麼墜了下來,宛如一柄鍘刀,直指青鳳族長那修長的脖頸。
她收回了手掌,青鳳則是渾身戰慄著,發出了此生最尖銳的哀嚎。
月刃還未徹底落下,但好似雙方都已經看清了結局。
突然間,姬靜熙重新抬眸看了回去。
只見在月刃的下方,不知何時多出了一襲暗金色的法袍,嬌小的身影被籠罩其中,面容被兜帽所遮掩,看不清具體面容。
面對著落下的巨大月輪,連周遭的一切都模糊起來。
她卻只是略微抬頭,懸於青鳳之上,然後朝著天幕轟出了一拳!
白嫩的手掌與那遮天蔽日的白色彎月撞在了一起。
猶如洪鐘大呂般的轟鳴聲響徹了整片水域,彎月倏然炸碎成了一片片清輝,讓四周盡數被白芒所籠罩。
「呼。」
姬靜熙注視著這道悄無聲息出現的身影,以及對方的穿著打扮,想起了紫嫻說過的事情。
她紅唇輕啟:「萬妖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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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憶雖未回應,卻是緩緩垂下雙臂,表示自己沒有惡意。
青天碧海間。
白衫拂動,暗金法袍席捲,兩道身影遙遙相望。
「萬妖殿,萬妖殿感謝殿主大人!救命之恩,小妖以死相報!」
青鳳終於回過神來,差點沒嚇得魂飛魄散,用力磕了兩個響頭,隨即轉身振翅便逃。
姬靜熙平靜看著青鳳逃竄而去。
終於將目光投回了那嬌小身影之上,抿了抿唇:「你們想殺的便殺,想救的便救,真是,好大的威風啊。」
「」
安憶仍舊沉默,她瞥了眼周圍逐漸匯聚的清輝。
隨即略微退後半步,化作流光掠起,那些清輝能憑空困住青鳳族長的妖魂,卻對這流光視若無睹,全然攔不住其分毫。
姬靜熙握緊五指,卻完全沒辦法像先前那樣收攏對方的殘餘氣息。
她盯著空蕩蕩的手掌,有些失神。
紫嫻說的不錯,這新入駐西洪的勢力,其手段和神秘程度,恐怕都是遠超自己等人的想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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