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
天空雷鳴電閃,洛陽皇城籠罩在一片昏暗中。
郭元振看著雨珠如豆,激在地上,盪起層層水霧,往練武場而去。
平時這裡還是有不少人的,內衛在沒有案子的時候,其實是比較自由的。
尤其是眾所周知, 李機宜又常年盤踞此地,許多希望在他面前混個眼熟的人,會時不時在邊上苦練。
李彥也很樂意,在休息的空閒時,指點一下那些真正能沉下心來練勁的武者。
不過此時,練武場上卻只剩下他一人揮刀。
在一聲聲激昂的叱吒吐息中, 他的刀勢毫無保留地宣洩而出,形成一股股驚風駭雨, 令周遭的雨線都為之紛亂潰散,看上去驚人到了極致。
郭元振來到場邊屏息觀看,總覺得自己將三藏法師的畫像帶回後,這位練功就更勤了。
以前上班還去工位演一演,現在直奔練武場,全身心地投入到武道的提升中。
倏然間,李彥停下,魁梧挺拔的身軀傲然屹立,一股仿佛是與生俱來的攝人氣勢依舊激盪著風雨。
直到他歸刀入鞘,那股氣勢才逐漸收斂,趨於平常。
郭元振下意識地鬆了口氣,走了上去:「六郎, 好消息來了,『佐命』中計回信,不過此賊謹慎, 不願來洛陽, 而是要尚宮配合楊再威和金智照,抓住阿史那環, 押去長安。」
李彥眉頭一揚:「看來真如懷英所料……」
楊再威和金智照,分別給「佐命」傳了一封信件,第二日「佐命」的信鴿就飛來,找尚宮加以驗證,尚宮也很快回了一封。
就這區區三封信件,眾人研究了足足半個多月,設想出各種可能。
經過多達五個版本的修改,狄仁傑最終敲定,以阿史那環叛變作為核心,引誘「佐命」出動。
原因有兩點。
第一,不同於楊再威的忠心和金智照的畏懼,阿史那環是入門最晚的弟子,本就對「佐命」有不敬之心,以對方的老道,不見得毫無察覺,只是隱而不發。
第二,阿史那環的身份也很重要,成為鴻臚寺丞崔殷功,為的倒不是探聽情報,而是讓河北羈縻府州的異族看一看,大唐內部不和,有可趁之機。
培養出死忠的徒弟,是要投入諸多心血的,「佐命」看似隱性勢力龐大,實際上大部分是暗中使手段的騎牆派,比如楊執柔,確實為「佐命」做事,但真要讓他直接背叛朝廷,打死也不願。
正因為如此,崔殷功的身份不會隨便捨棄,狄仁傑推測,「佐命」並不會直接殺死阿史那環,至少在大事成就之前,需要留著對方的命,加以教訓折磨後,繼續為其效力。
這不是臆測,尚宮提過例子,以前「佐命」的手下不服,就是這樣被榨乾了價值後再處死的,實在不行,還有藥物控制。
如此一來,「佐命」才有親自現身的必要。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群策群力之下,「佐命」回信給予處置的方案。
由於是雨天,不是用的飛鴿,是用商隊傳信,期間諸多試探,都被狄仁傑巧妙化解。
最終,此人終於踏入了陷阱。
李彥進入內獄,就見傳閱著信件的大夥精神振奮,但又有些遺憾。
因為這關鍵的一步雖然達成,地點卻不甚理想。
以前長安是內衛的大本營,現在政治核心東移,眾人也都來了洛陽,「佐命」反倒要去長安了。
丘神績就有些忐忑,他近來可是用賊人練了不少手感,摩拳擦掌著正準備一展身手呢:「如果對方來洛陽,那空出的監獄肯定就能用上,不料這藏頭露尾的賊子還真夠謹慎的,直接讓他們去長安!」
作為首席釣魚師的狄仁傑則道:「六郎,從回信中可以看出,『佐命』沒有懷疑,但我初步推測,此人是出于謹慎,甚至是下一步計劃的需要,將地點安排到了長安。」
李彥微微眯起眼睛:「不錯,東都洛陽這邊,『佐命』派出了三名弟子和尚宮,那麼西京長安里,此人親自出馬的可能性極大,畢竟聖人還在大明宮內。」
聽了這話,眾人的表情頓時凝重起來。
自從雍王李賢的危機化解,朝野上下都清楚,聖人不行了。
但不行歸不行,只要聖人一日還喘氣,他都是聖人,涉及到九五之尊的安全,不可有絲毫大意。
谷主
李彥對於李治本人的安全毫不關心,但他對於聖人這個身份的安全是在乎的,一國之君真要以意外的方式身亡,那後果難以預料,何況他十分清楚:「這賊子在大明宮內,恐怕還有內應。」
眾人皺眉,想到的是之前百騎精銳被策反的情況,狄仁傑則最了解,內應恐怕就是權欲薰心的武后。
而這一次,李彥沒有問他怎麼看,他也壓下對那位的厭惡,開口道:「六郎,宮內的事情干係重大,不可輕舉妄動,需要提防賊人鋌而走險,此行長安,不能出動大隊人馬。」
李彥心想狄胖胖和他就是有默契,頷首道:「不錯,『佐命』在洛陽肯定還有一些監視力量,哪怕接觸不到最核心的消息,但也能大致查明這些人的動向,想要去長安不被發現,那是幾乎不可能的。」
「所以此行內衛不動,禁軍也不動,尤其是北衙百騎,目標太明顯。」
「貴精不貴多,有我一人足矣,此行之前,我會讓婉兒單獨跟太子殿下匯報,儘量減少一切暴露的可能。」
眾人微微變色,卻又知道,這確實是最穩妥的辦法。
當然,李彥也不是一個人,還有對「佐命」恨之入骨的楊再威,和必須帶著的金智照和阿史那環。
李彥看向這三人:「你們這些時日,做好準備了吧?」
楊再威抿了抿嘴,儘量平靜的語氣,都壓不住心中的翻江倒海:「當然,我等這個時候太久了!」
金智照和阿史那環則多少有些畏懼。
前者本來就對「佐命」有敬畏之情,後者平日裡老物老物的叫著,如今真正要面對那位師父了,也禁不住臉色發白:「我們能打過嗎?」
李彥淡淡地道:「你們以為現在還有回頭路嗎?『佐命』對於懲罰叛徒的手段,不用我多言,到時候你們甚至會懷念神績的好。」
旁邊的尚宮連連搖頭,金智照和阿史那環則神情一黯。
是的,從他們傳出信件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與「佐命」形成你死我活的局面了,對面一旦發現三個徒弟全部背叛,就不會再小懲大誡,繼續利用,而是直接痛下殺手,否則必然眾叛親離。
連親自調教的徒弟都不服你,還想那些手下臣服嗎?
可道理是這個道理,許多人事到臨頭,還是難免抱有僥倖心理。
李彥看著阿史那環,就微微皺眉:「再威,用藥。」
楊再威立刻在腰間的袋囊里取出兩枚藥丸,伸手攤到兩位相親相愛的同門面前:「服下,這毒丸是我親手配置,『佐命』醫術雖好,但倉促之間也救不了你們,只有我能提供解藥,如此一來,你們就不會抱有任何僥倖了!」
金智照看著這位師兄冷肅的神情,咬了咬牙,把藥丸接了過去,仰頭吞下。
阿史那環也明白自己非吃不可,卻下不了手,乾笑兩聲,剛要廢話,就被楊再威捏住嘴巴,硬生生吞了下去,險些噎住。
尚宮則不需要,根本不可能放這老賊婆出去。
看著兩人服下藥,楊再威冷聲道:「如果抓捕地點設在洛陽,那便是天羅地網,瓮中捉鱉,只要『佐命』過來了,內衛禁軍圍上,怎樣都跑不掉。」
「可現在是要去長安,哪怕是有心算無心,一個錯漏就可能導致前功盡棄!」
「阿史那環,如你這種人,我會牢牢盯住,如果敢有半分異樣,『佐命』會如何不好說,但你就不用擔心沒有覺睡了,保證你與世長眠!」
阿史那環看著楊再威的眼神,通體發寒,知道這位師兄是真的會一拳打爆他的頭,連連應聲:「是!是!我一定保證完成任務!」
不愧是曾經拜入少林寺學藝,賤都一脈相承。
眼見兩人服服帖帖,狄仁傑最後一遍核對細節。
之前早就排練過許多回,阿史那環自不必說,就是本色扮演叛徒,讓「佐命」狠狠懲罰。
關鍵是金智照,狄仁傑講戲:「你的傷勢,是在抓捕阿史那環過程中,被他打出來的,需要『佐命』為你療傷,這關係到六郎能否接近『佐命』身邊,你做好準備了嗎?」
金智照用不知是喜是悲的語氣道:「別的或許還不行,但這段時間我的傷勢好好壞壞,確實琢磨出了不少心得……」
另一邊,李彥拔出鏈子刀,輕輕擦拭。
計劃的最終,果然是落在抓捕上,這段日子的勤苦練功,養精蓄銳,將化作最好的資糧。
眾人露出由衷的欽佩,確定完最終細節的狄仁傑,也不禁贊道:「元芳大智大慧,直指根本,真乃神人也!」
李彥欣然一笑:「有懷英這句足矣,且看我蕩平賊子,凱旋大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