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閣老之名,汪某自是如雷貫耳,沒想到以這樣的方式相見……」
周圍橫七豎八地倒著護衛,汪直臉色雖然有些發白,但語氣依舊沉穩。
嚴世蕃大咧咧地坐在面前,打量著他:「我也沒想到,你這海賊頭子為了招安,居然會親至京師,被逼得走投無路了麼?胡宗憲真是有能耐啊,怪不得老頭子屢屢念叨!」
汪直抿了抿嘴。
胡宗憲自從任浙江巡撫後,東南局勢就煥然一新,麾下的俞大猷與戚繼光更是極其擅於練兵,調教出來的兵士簡直不像是明廷的軍隊,在這樣的情況下,汪直才不得不謀求招安。
至於親來京師,也是由於兩地相隔太遠,消息無法及時通報,擔心錯過了大好良機。
事實證明,這段時期的大明朝堂確實風起雲湧,汪直實在沒想到,昔日見過的那位道醫如此神通廣大,不僅成了天師,連權傾朝野的嚴閣老都被鬥倒了。
他也沒有閒著,不斷打探消息,琢磨著如何利用這場風波謀取利益,沒想到反被嚴世蕃盯上,還用一種詭異的法術,悄無聲息地解決了身邊的護衛。
所幸還有希望……
嘭!
就在這時,一道魁梧的身軀從窗外被拋了出來,砸在地上。
汪直臉色劇變:「海峰!」
嚴世蕃同樣露出驚訝之色,看著將毛海峰擊倒的矮小身影:「是你?倭國的刺客,你怎麼逃出來的?」
來者正是加藤段藏,行了禮節,微微一笑:「有我扶桑大神的神力,天師府如何出不來?」
嚴世蕃仔細問了幾句,頓時暗暗搖頭:「怕是故意被李時珍放出,還得意洋洋,愚蠢至極,我可不能被這劣物拖累!」
加藤段藏眼中也有著思索:「以中土天師的強大,想將此人抓回,是很簡單的事情,任由他出逃在外,肯定有古怪,想要將這個人平安帶回扶桑,不容易!」
兩人對視著,都覺得對方是會拖累自己的,然後又齊齊轉向汪直。
嚴世蕃趁機利用加藤段藏,打擊海盜頭子:「汪船主,此人的身份你應該能看得出來,他是倭國的第一刺客,武藝高強,連天師府都敢闖,你的手下就別指望了!」
加藤段藏則不說廢話,從腰間取出一物,走上前去,捏住汪直的嘴巴,直接塞了進去。
「咕嘟……咳咳!」
汪直被迫咽下,劇烈咳嗽了一番,看著昏迷不醒的毛海峰,緩緩開口道:「你便是給我灌下毒藥,也是無用,若是在東南沿海,想要遠渡重洋,去往扶桑,我的船隊比起朝廷的船隻都要安全,但此地是京師,要逃過錦衣衛的追捕,一路南下,實在是天方夜譚!」
加藤段藏道:「這就不必汪船主煩心了,去往東南的方法我有,你只需確保船隻出海,回我扶桑便可……」
汪直咬了咬牙道:「好!我帶你們去扶桑!」
嚴世蕃皺了皺眉:「不是我們,是我!這位刺客既然能逃出來,回到倭國是很輕鬆的,毋須同行!」
加藤段藏道:「我確實有辦法回去,但小閣老既然也要去我扶桑,為何不結伴呢?我很樂意將閣下引薦給大名!」
嚴世蕃不為所動:「我於你並無恩惠,你主動出手,又這般諂媚,有何所圖?」
加藤段藏當然不會將高天原的神諭道出,找了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閣下是中土的大官,曾經掌握著這個龐大國家的權力,我將你引薦給大名,也會得到大名的獎賞,這就是我的好處。」
嚴世蕃道:「那對我又有何好處?」
加藤段藏看了看這位舉手投足間表露出的頤指氣使,無師自通了未來的句式:「閣下也不想到了我扶桑,淪為低賤的民戶,任人欺凌吧?」
嚴世蕃神情變了:「你威脅我?」
加藤段藏躬了躬身子,以示尊敬:「不,這是闡述一個事實,在扶桑能提供上好生活的,唯有大名和將軍,普通人的日子太苦了,我想閣下是不會願意過的……」
身後的琴鳳輕聲插了一句話:「倭國貧寒,沒有大名的款待,夫郎恐怕會過不習慣的……」
「哼!」
嚴世蕃沉下臉,心中有些動搖了。
他習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這些天在順天府的院子裡,沒有奴婢服侍,都覺得渾身難受,無論是北上去蒙古韃子的地盤,還是渡海去倭國,如果能有掌權者款待,那落差感還小一些,倘若成為平民,哪怕是富戶,都是地獄般的折磨。
當然,他如今有了修行的資格,不相信自己會當一輩子低賤小民,但連一段時間的貧寒日子都不願過,有大名的款待倒也不錯,日後誰敢忤逆,用業火統統燒死!
「也罷,就允許你所求,只是出京這段路上,不要同行,到了約定地會合便是!」
嚴世蕃最終點了點頭,又防備了一手。
加藤段藏不以為意,但視線轉向琴鳳的時候,心頭莫名感到一陣不舒服,同樣補充了一條:「人數越多,越是累贅,還請閣下不要帶別人上路……」
嚴世蕃聞言一怔。
他這次帶上琴鳳,不再是因為通讀宋史,能跟他一起探討《資治通鑑》,而是琴鳳會倭國話。
再者她手腳靈活,行動乾脆,比起自己的那些妻妾都要有用的多,帶上這麼一位幫手,自然是不錯的選擇。
但現在有了加藤段藏,是不是代表琴鳳無用了?
正在這時,一隻柔荑輕輕撫住他的肩膀,溫柔的聲音響起:「妾身擔憂倭女不知禮儀,服侍不了夫郎,若是路上遭遇危險,妾身拼了性命,絕不會壞了夫郎的大計……」
嚴世蕃想到倭國女人的磕磣模樣,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對加藤段藏呵斥起來:「你敢教我做事?」
「是我多言了,請閣下息怒!」
加藤段藏皺了皺眉,取出一個黑丸子丟了過來:「此人剛剛服下劇毒,需每日用藥,這是今日的藥丸……」」
嚴世蕃接過藥丸,眼前一閃,加藤段藏已然消失無蹤,他站起身來,來到癱倒在地的汪直面前:「汪船主,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滋味如何?」
汪直面露屈辱之色,緩緩垂下頭:「請小閣老下令,小的自當遵從!」
……
半日之後,城門之前,一支商隊正在接受盤查。
平常的順天府兵,換成了精銳的錦衣衛,對於所有來往行人,都仔細察驗,反覆盤問,顯然是追尋逃犯。
但這裡不是小縣城,京師進進出出的人流實在太大了,錦衣衛終究是分身乏術,汪直也害怕暴露行蹤,直接被明廷抓捕,早就準備了逃生手段,此時倒是便宜了嚴世蕃,在精妙的掩護下,無驚無險地出城過關。
「且慢!」
然而遠處的城門漸漸消失不見時,嚴世蕃卻停下了腳步:「我要等一個消息!」
「怎能在這裡停留……」
由於汪直被迫服毒,毛海峰醒來後,也成為了協助逃亡的一員,此時神情立變,剛剛開口,就被汪直攔下。
在這短暫的接觸中,他已經看出嚴世蕃是一個偏激自傲之人,這樣的人是根本勸不動的。
果不其然,嚴世蕃浪費了足足半個時辰,終於等到了想要的消息:「徐階完了,退我的婚,還想當首輔……下輩子吧!」
嚴世蕃哈哈大笑一番,帶著這份念頭通達,策馬奔向他認為的新人生。
逃出京師後,接下來就是沒日沒夜的趕路,與加藤段藏會合後,更是不走官道,盡挑小路,還將痕跡抹除,把錦衣衛的追兵遠遠地甩走。
嚴世蕃越來越有信心,汪直則越看越是絕望。
想想他不久前也是一方霸主,甚至動過稱王的念頭,還大敗了明軍水師,結果如今落到這個田地,被朝廷逃犯和倭國忍者挾持……
正半夢半醒,迷迷糊糊之間,一道柔和的清光出現。
李彥的身影仿佛從遙遠的天邊一步邁出,來到面前:「汪船主,好久不見!」
汪直怔怔地看著,突然虔誠地匍匐下去,如同膜拜一尊神仙。
數年以前,在東海之上,他們有過一次短暫但印象深刻的見面,那時的記憶里,此人是謫仙之表,不類凡俗。
而現在給予他的感覺,已經完完全全不是凡人,就如同一位真正的仙家,降臨世間。
當然,汪直的心態也有了巨大的變化,沒了昔日稱霸海域的驕傲,反倒是東南振興,明軍強大,招安不順,處處壓力。
如今再被嚴世蕃和加藤段藏挾持,這位曾經野心勃勃的海賊王,終於認清了現實:「我利慾薰心,鑄下大錯,還望天師寬恕,賜我為朝廷敬忠的機會!」
李彥對嘉靖那邊又恢復遠程上課,他既然真身來此,正是要做一件大事:「能寬恕你的是朝廷,但若想真正贖罪,還要問一問沿海這些年間,被倭寇侵擾的大明百姓……」
汪直目光一動,頓時醒悟,毫不遲疑地道:「願領我船隊,剿倭寇,滅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