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三石沉默著。
沒有著急作答。
師父臨別前。
曾和他千叮嚀萬囑咐過,當心龍淵劍,當心皇帝背後的仙師。
當初。
在狼居胥山上,陳三石是靠著斬殺萬人積攢出來的戰意,再加上大雪龍騎天龍陣的增幅,才勉強殺了鍊氣後期的巫神教大祭祀。
而皇帝老兒。
多年之前,就是鍊氣圓滿,手裡的龍淵劍,更是連血祭大陣都能劈開,另外還有一方鎮國玉璽。
再加上北涼兵馬,陳三石如今實在是掌控的數量不多。
恐怕
還是沒有直接拒絕的資格。
師父一走。
再也沒人,頂在他們前面了。
「入京城?」
其餘幾名師兄師姐,一聽便知道其中的心思歹毒。
他們的師弟,真要是離開邊境在京城住下,那麼就算是有天大的威望,也會漸漸脫離對軍隊的掌控。
到時候,可就真是一頭渾身打滿玄鐵鎖鏈的猛虎。
讓你做什麼就得做什麼。
否則的話,隨時都能要你的命。
「狗日的。」
汪直差點直接罵出來。
其餘幾名師兄,都沉默地看著陳三石。
他們在等。
等師弟。
自己如何選擇。
正如前些日子,酒席過後,房青雲所說的話那樣。
他們接下來究竟怎麼辦,還是要看陳三石願意過什麼樣的日子。
倘若師弟,接受這些條件。
從某種角度來說,確實會過得相對比較輕鬆,無非是相對而言沒有那麼自在,許多事情都會受到限制。
畢竟歷朝歷代,大臣都需要乖乖聽話。
但這也無可厚非,只要師弟願意,能照顧好師弟師妹,他們也無話可說。
「陳大人,還不趕緊接旨?」
候公公的聲音再次響起,比之前又提高了一倍。
「臣,領旨謝恩!」
陳三石雙手接過聖旨。
隨後。
候公公又拿出另外一道調令。
「鎮國將軍程位聽令,任你為明州都指揮使司從二品都指揮同知,即刻動身啟程!」
「定國將軍蒙廣信聽令,聖上博愛寬厚,知道蒙將軍喜愛佛法,如今北境戰事已了,特封你為承天寺監寺,即刻動身啟程!」
「奉國將軍葉鳳修聽令,任你為青州指揮使司從二品都指揮同知,即刻動身啟程!」
「鎮國將軍湯若山聽令,任你為賀州虎豹營鎮營主將,協助鎮南王駐守南方邊境,即刻動身啟程!」
「定國將軍榮灩秋聽令,任你為後宮六局掌印,即刻動身啟程!」
「」
短短几句話。
就把在軍中混了大半輩子的幾位師兄師姐,調到天南海北。
「臣,接旨!」
「臣,接旨!」
「」
榮灩秋等人,在沒能等到師弟開口說話後,紛紛露出有些失望的神情,然後陸陸續續接旨聽令。
但也就在蒙廣信,最後一個不情不願地接完旨,候公公準備離去的時候。
陳三石的聲音忽然響起。
「公公!在下有本上奏!」
「哦?
候公公挑挑眉毛:「陳大人,但說無妨,咱家會一字不落,一字不差地呈給陛下。」
他說著。
身邊就已經有兩名錦衣衛拿出紙張,一名錦衣衛提筆書寫。
「我大盛朝,講究禮儀忠孝。」
陳三石聲音洪亮地說道:「又有一句話,百善孝為先。按照儒家聖人定下的規矩,喪父者,應該歸鄉守孝七年。
「陛下的旨意我等不敢不從。
「只是,家師才過世七日。
「我等師兄弟,若是在這個時候奔赴前程,豈不是大不孝?
「如果可以的話
「臣和幾位師兄師姐,想留在涼州守孝七年,七年之後,再按照旨意各自就任。」
聞言。
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怔。
此方世界的儒家聖人,確實曾經定下過這樣的規矩。
大盛朝,也確實是推崇儒道。
有許多武將,都是武儒。
但是這條規矩,是兩千多年前的。
七年時間。
時間實在是太長。
發展到如今,早就變成七日守孝。
但是沒人這樣做,不代表這樣做不對。
相反。
如果有一個人願意這樣做,反而會得到天下士人的讚許,是一種正確,一種榜樣。
榮灩秋等人這才明白。
師弟並非是妥協。
而是準備用這種方式斡旋。
真要是在涼州待個七年,早就換了一番天地。
但顯然。
朝廷是不可能答應的。
「陳侯爺還真是個忠孝之人。」
候公公思忖過後,回答道:「但是忠孝忠孝,忠還在前面吶!陳將軍實乃國之棟樑,天下少有之將才,再加上如今蠻族已平,僅僅在涼州一隅,實在是有些屈才。
「相反,南徐和其他兩國暗中來往,私有合縱連橫之勢。
「陛下把陳將軍調到京城,也是為了將來萬一再興戰事,能夠隨時讓陳將軍用最快的速度前去統領任何一方的兵馬,以免貽誤戰機。
「這是陛下對將軍多大的信任,多大的重要,基本上,是等於要把天下兵馬都交給陳將軍一人節制。
「但守孝七年
「陛下肯定會同意,但是朝廷不能七年沒有陳將軍啊。」
一通言語。
看似吹捧,實則拒絕。
「候公公,臣也知道,自古忠孝難兩全。」
陳三石再次開口道:「但即便是要盡忠,也不代表要徹底拋棄孝。
「兩千年前,素有兵仙之稱的喻尚恭,在大周朝廷和外敵開戰中途父親病逝,也要回到故鄉守孝三年,期間大小戰事都是通過書信指揮,直到三年期滿之後,才重新出關。
「我輩當以兵仙為楷模,就算是軍伍中人有軍伍在身,等不得七年,三年也是最起碼的。」
兵仙喻尚恭。
乃是千古第一名臣。
當年,西周末期,群侯並起割據,喻尚恭臨危受命為託孤大臣,帶著僅僅六歲的皇子,從西北一隅開始,憑藉一己之力收復全境,打造東周盛世,之後再又主動放權給皇帝,皇帝也以亞父尊重,直到喻尚恭老死,後人也世襲罔替王爵,成就一段君臣的千古佳話。
拿他來舉例子,無人敢否認。
哪怕是皇帝在這裡,也不能說什麼。
「這」
候公公沉吟著,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是啊候公公!」
汪直帶頭喊道:「還請公公表奏陛下,我等哪怕是回歸白身,也希望能夠在涼州給師父守孝三年!」
「還請公公表奏陛下!」
其餘幾位師兄師姐,一齊附和。
話說到這個份上。
就不是候保一個太監能夠拒絕得了的了。
他也只好暫時妥協道:「諸位將軍的話,咱家都記下了,你們的請求都會轉交朝廷,讓陛下來做最後的定奪。」
「如此,就多謝候公公了。」
陳三石抱拳。
「不過陳大人,能否借一步說話?」
候公公挑著眉毛,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兩人來到角落。
「公公。」
陳三石心中大概知道是何事,但還是裝糊塗道:「不知道要吩咐些什麼?」
「陳大人,朝廷對你,可一直是信任得很吶!」
候公公說道:「想當初,你從雲州渡河來到涼州,是陛下昭告天下,幫你揚名立萬,又賞賜你諸多寶藥。你之所以能在後來的選鋒中奪魁,成為孫督師的關門弟子,也都是依靠這些寶藥吧?所以陳大人,可不要做出什麼讓朝廷寒心的事情。」
「候公公,你這話什麼意思!」
陳三石怒目而視,聲音陡然拔高:「我陳三石為陛下擋過刀,為朝廷流過血,如今只是想給師父他老人家儘儘孝道,怎麼到公公的嘴裡,就好像是行了什麼欺君叛逆之事?!」
「陳、陳大人,咱家不是這個意思。」
候公公被嚇了一跳。
他用翹著蘭花指的手掌拍著胸口,平復情緒道:「咱家也知道,陳大人實乃忠臣良將,所以,也不會對朝廷藏私的。」
「我聽懂了。」
陳三石手中銀光一閃,忽地便有銀龍出現,真氣激盪之下,震懾得候保連連後退。
他沉聲道:「此槍是師父親手傳承於我,莫非也要上交朝廷?我倒是願意,可它說到底不過一桿兵器,就算拿到京城去,也總該有人使用,難不成放到武庫當中吃灰?」
「好槍配英雄,此槍自然應當陳侯爺使用。」
候公公說道:「大人不要誤會,朝廷也絕對沒有要奪走大人東西的意思,只是有些東西,是不是可以共享?比如功法。
「孫督師的武藝若是能夠得到更多的傳承,對於他老人家也算是開宗立派,名垂青史啊。
「再有。
「就是他老人家的遺物當中,是否有一些特殊之物,其中可能關乎到一些秘辛,陳大人就算是留在手中,也沒有什麼用處。
「最後。
「就是關於天書的事情,希望陳大人能給個交代,或者說如果需要什麼特殊方式才能夠利用陣法來牽動天象的話,大人還是一併告知在下的好。」
秘辛
是指鎮守使的令牌?
而且說到底,還是想要武聖之上的功法。
這功法。
師父生前從未給過外人,就說明不想傳出去。
陳三石自然不能忤逆師命。
至於玄珠
關乎到能否使用真正的天書陣法,還關乎到以後的【馭仙】技藝,裡面還有梅先生留下來的法力,怎麼可能拱手讓人。
這本來。
就是他拼命換來的。
只是
這些事情,顯然沒有辦法繼續糊弄下去了。
不管了。
能拖多久拖多久。
陳三石下定決心,正要開口說話,耳邊就傳來輪椅「吱呀」作響的聲音。
「候公公。」
房青雲隻身一人推著輪椅靠近:「你不用問我師弟了,家師的遺物,都提前交給我了。」
「師兄?」
陳三石看去,對方眼神示意他不要出聲。
「房將軍?」
候公公半信半疑地說道:「龍膽亮銀槍可是孫督師當眾交到陳將軍手裡的,你」
「怎麼,不信?」
房青雲語氣不疾不徐地說道:「一套真力境界的武道功法,還有催動天書陣法的秘訣,都在我的手裡。」
候公公思忖起來。
他記得。
當初虎牢關之戰的時候,房青雲確實都在。
這麼說。
陣法的事情,他真有可能知情。
他試探性地說道:「既然如此,那就煩請房將軍把東西拿出來,由咱家轉交給陛下,你放心,朝廷只是想要將其發揚光大,不論是陳將軍還是房將軍,將來任何人想要修煉武聖之上的功法,都可以得到抄錄本,包裹牽動天象的陣法秘訣,也會有諸位將軍共同使用。」
「不。」
房青雲微微搖頭:「候公公,事關重大,交給你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
候公公不解道:「咱家是涼州監軍,也算是涼州和京城之間的聯繫人。」
「好啊。」
房青雲淡淡地說道:「那將來東西若是出現問題,就是公公的責任,和在下,和陳將軍都沒有任何關係。」
「這話說的。」
候公公尷尬地笑道:「咱家哪裡挑得動這麼重的擔子,但房將軍這話的意思,難不成」
「不錯。」
房青雲極其平靜地說道:「我親自進京,把東西交給朝廷。」
「哦?」
候公公思索片刻後,立即答應道:「如此,甚好!那就要辛苦房將軍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動身啟程?事關重大,還是不要耽誤的好。」
「隨時都可以。
我房青雲倚靠著椅子:「在下孑然一身,也不需要收拾什麼。」
「甚好,甚好!」
候公公頗為滿意地說道:「那咱家這就去安排,咱們晌午之前就出發,你放心,到時候會有武聖和錦衣衛護送,絕對不會出現任何差池。」
他說著,就急匆匆地離去,做起護送的準備工作。
「四師兄?」
陳三石看著師兄,希望對方能夠解釋。
東西明明都在他的手上,師兄這是準備把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
還要
進京?!
「老四,你這是做啥?」
汪直和其餘師兄師姐一起圍過來。
顯然。
大家都不知道他有這麼一出。
「你們都鎮靜些。」
房青雲清亮的聲音徐徐入耳:「既然大家都不想走,總得有個人進京把事情說清楚。」
「」
陳三石哪裡還看不出師兄這是想做什麼。
在不交出傳承的情況下。
不論是他還是其餘的師兄師姐,都不可能留在涼州。
四師兄。
這是準備親自進京,幫他們拖延時間。
師父走了。
四師兄頂上來了。
一時間。
現場陷入到沉默當中。
所有人圍著輪椅站成一圈,低頭看著上面的青衫儒生。
「咳咳咳」
房青雲咳嗽著前傾:「你們這是做什麼?進趟京城而已,我又不是沒有去過,以前你們哪次闖禍,不是師父領著我進京,早就輕車熟路了,等安排好以後就回來。」
「師兄。」
陳三石開口道:「東西不在你手裡。」
不論是功法還是玄珠。
四師兄都沒有。
甚至可能連見都沒見過。
真要是到了京城拿不出東西來,恐怕就麻煩了。
「你放心。」
房青雲輕笑道:「我有。」
「」
陳三石明白。
師兄是早有打算。
他無法阻攔,也不知道該如何阻攔。
不出半個時辰。
錦衣衛就帶著馬車前來接人。
「老四,你、你這也忒急了些。」
蒙廣信粗獷的聲音響起:「說走就走,也不提前打聲招呼。」
「行了行了,又不是不回來了。」
房青雲揮著手:「讓開吧。」
「老四!」
先前領賞完畢就故意提前離開的呂籍,在得到消息後也趕了過來:「要走?」
「你來得正好。」
房青雲從懷中摸出一封信:「這是師父留給你。小師弟,推我走吧。」
「好。」
陳三石默默的推著師兄走出人群。
「師弟。」
房青雲坐在輪椅前,看不清楚表情,只能聽到清亮的聲音:「如今你也算是位高權重,日後行事務必要三思而後行,我走以後,涼州就靠你了。」
「師兄,多久回來?」
陳三石問道:「如果東西能夠過關的話,不如你也回來給師父守孝。」
「兩個月吧。」
房青雲算了算:「兩個月以後,我就回來。」
「好。」
陳三石停下腳步。
兩名錦衣衛把房青雲抬上馬車。
車簾落下,遮住了他的身形。
「駕——」
不多時。
車隊就離開軍城,進入到車水馬龍的街道之上,又很快來到岔路處,調轉方向之後,就從視野中徹底消失不見。
天涯海角。
無盡霧海。
兩名修士坐在船上,金色的結界抵禦著霧氣,發出「咔咔」的刺耳響聲。
一名修士留著八字鬍,手裡拿著酒葫蘆,喝得醉醺醺的。
另一人則是儀表堂堂,頗為嫌棄地站在靈舟的另一端。
「師弟~」
醉酒修士含糊不清地說道:「你不一起喝點?」
王竣沒有理睬。
曲元象自言自語地說道:「唉呀呀~真是倒霉,讓咱們兩個到凡俗來干苦差事。」
「苦差事?」
王竣瞥了他一眼,說道:「若是能尋到靈脈,休說是築基資源,就是連將來結丹的資源,都不用發愁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來。」
「呵~」
曲元象皺皺酒糟鼻:「這倒也是,而且到了東勝神洲,老子不管怎麼說也算是仙人一個,又不需要受到宗門的限制。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倒也是一樁美事!」
「不要只顧著享樂。」
王竣說道:「一切以師門的要務為重!不光是我們,封印鬆動之後,其他宗門也會陸陸續續進入東勝神洲,誰先控制住土地,那片土地上發現的靈脈,就歸誰所有,我等務必要抓緊時間!」
「行行行~」
曲元象帶著醉意說道:「不過聽說,那個什麼盛國的皇帝,還跟長老有聯繫,叫咱們以禮對待,真不知道,一個凡俗皇帝,有什麼好尊敬的。」
「他快築基了。」
王竣回答道:「不比你我差。」
「啥?這破地方還有人能築基?」
兩人說話間。
靈舟早已駛出大霧。
王竣一揮手,就將靈舟收入袖中,而後兩人騰空而去,掠過南徐,飛向大盛。
大盛。
京城。
萬壽宮。
隆慶皇帝坐於蒲團之上,雙手掐著印,運轉靈力,祛除著體內的煞氣。
明明只是沾染些許。
卻需要花費莫大的功夫。
直到某日黃昏時分,他才暫且停下:「進來吧。」
「陛下。」
黃鴻在殿外等候多日。
「怎麼樣了。」
隆慶皇帝的聲音好似自深淵響起:「算日子,陳三石一家人也應該快到了。」
「陛下」
黃鴻躬身道:「陳三石還在涼州。」
「還在涼州?」
隆慶皇帝拖長強調:「怎麼,難不成他又要抗命?」
「這倒是沒有。」
黃鴻回答道:「只是陳三石說要在涼州守孝三年,還用兵仙喻尚恭舉例子」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荒山近人家。」
隆慶皇帝低吟道:「煙霧蒙蒙,縹緲不肯露真容,這是心裡有鬼啊。」
「是啊陛下。」
黃鴻說道:「那接下來,奴婢該如何安排?」
「傳令涼州,宣他進京面聖。」
隆慶皇帝交代過後,就把此事放到一邊,轉而問道:「什麼日子了?」
「回陛下的話。」
黃鴻認真地確認後回答道:「正月二十九。」
「正好。」
隆慶皇帝下令道:「你去安排他們,來萬壽宮見朕。」
「奴婢知道了。」
黃鴻躬身離去。
不久之後,又折返回來。
幔帳後的隆慶皇帝沒有出聲,靜靜地等著他開口說話。
「陛下。」
黃鴻恭敬道:「奴婢該死,這些日子奴婢一直在外面護法,有些消息遺漏了,根據候保後續傳來的消息,陳三石沒有來涼州,但是房青雲來了,而且據說,是帶著武聖之上的功法和天書陣法的秘訣而來,如今就安置在京城內。」
「帶他來見朕。」
「是!」
一個時辰後。
十二皇子曹芝,護送著房青雲來到殿內。
「你師父過世的時候朕還在閉關,否則的話一定會親自前去弔唁的,還望你節哀順變。」
隆慶皇帝頓了下,聲音變得更加幽深:「不過房青雲啊,朕可沒有下旨,讓你到京城來。」
「咳咳咳」
房青雲輕輕咳嗽兩聲:「還望陛下恕罪,事關重大,臣交給其他人來辦,實在是不放心。」
他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本冊子和一張符籙。
黃鴻檢查過後,轉交到幔帳之後。
隨即,就響起紙張翻動的聲音。
「《龍經》
「天下習武之人,夢寐以求的功法。
「原來想要踏足真力境界,不僅僅要靈氣和功法,還需要天材地寶。」
隆慶皇帝似乎是在閒聊,隨口問起家常話題:「這個,是孫象宗叫你拿給朕的?呵呵,終究是朕的老弟兄,大盛朝的英國公,即便過世,也還是為江山社稷著想。」
他嘴中說著念舊的話音,龍眸卻是透過幔帳,凝視著輪椅上身形朦朧的青衫儒生,帝王之威在不經意間陣陣散發而出。
「不是。」
大概幾息之後。
「家師的脾氣很犟,他只把這功法傳給了小師弟一人,而且大概率特意囑咐過小師弟,不許他分享給朝廷,更不許交給皇室。」
房青雲聲音有些低沉:「臣說這些,陛下可會不悅?」
他這番話。
等於是明擺著告訴皇帝,孫象宗到死都在跟朝廷作對。
但幔帳之後。
那股帶著怒意的威壓漸漸消散,連帶著皇帝的龍眸也熄滅,語氣更是變得緩和不少,只是幽幽嘆息一聲:「呵呵,斯人已逝。
「子瞻活著的時候,朕都不曾怪罪與他,如今既然已經入土為安,朕自然也不會往心裡去。
「但是既然孫象宗只把功法傳承於陳三石一人,你又是如何拿到手中,又因為什麼,要帶到京城來,交到朕的手上?」
「說來慚愧。」
房青雲苦笑一聲:「是臣欺騙小師弟,利用他對臣的信任,說想要看看真力境功法,然後趁機抄錄下來,所以這套功法也只是抄錄本而已。
「至於那張符籙,就是跟天書陣法配套的符籙,列陣之後,只需要催動陣符,就能夠牽動天象,發揮出陣法的真正威力。
「符籙總共有五張。
「當初也是師父他老人家,讓小師弟留在手中的,還給了我一張用來以防萬一。
「虎牢關用過兩張。
「狼居胥山又用了一張。
「如今這天下,只剩下小師弟手裡和我手裡,各自剩下最後一張,用完之後,便再也沒有了。
「臣不惜欺騙同門,違逆師命,把它們帶到京城來,無非是想跟陛下說,有些事情既然過去了,就讓他隨風散去,歸於天地吧。」
「是啊~」
隆慶皇帝感慨道:「正所謂『百年大小枯榮事,過眼渾如一夢中』,朕修道多年,又豈會連這點事情都想不通呢?看來,房愛卿也想通了。」
房青雲抱拳道:「陛下,臣想說一句萬死之言。」
「但說無妨。」
隆慶皇帝大手一揮:「朕赦你無罪。」
「陛下說,是臣想通了,其實」
房青雲頓了下,語氣中先是怨恨,不甘,再到最後的頹廢:「可想不通,又能怎麼樣呢?」
聽到這句話。
幔帳後先是沉默。
然後。
皇帝笑了。
冷笑。
「黃鴻,擬旨。
「昭告天下,封房青云為武安侯。」
隆慶皇帝吩咐完後,又問道:「說說吧,你還想要什麼?」
「臣別無他求。」
房青雲說道:「只求能回到涼州,和諸位同門師兄弟妹,一起給家師守孝三年。陛下,臣再多說一句話,諸多師兄弟中,小師弟雖然和師父相處的時間最短,但對於師父的感情相比我們怕是只多不少,再加上他這個人最講情義,所以還是順了他的心意比較好。
「畢竟在他的心目中,師父重要,陛下同樣是提拔他的貴人。
「如今家師故去。
「難道,陛下就不能稍微等一等嗎?」
師父、陛下。
師父死了。
不久之後,陛下就是心中第一貴人,何必在這個時候,苦苦相逼?
「三年太久,朝廷不可三年無三石。」
隆慶皇帝沉吟過後,開口道:「一年吧,朕允許他在涼州守孝一年,一年之後,無論如何也要進京,在這之後,朕可以允許你們其餘幾位同門,繼續在涼州守孝,守滿七年之後,再做安排。」
「房將軍。」
黃鴻低聲提醒道:「陛下已經做了最大的退讓,還請房將軍不要得寸進尺。」
「臣,謝陛下聖恩。」
房青雲坐在輪椅上作揖:「既然如此,臣就告退,返回涼州,一起為家師守孝。」
「房愛卿,你留下。」
隆慶皇帝驀地開口,對著十二皇子曹芝說道:「這次芝兒在大漠表現得不錯,但終究還是欠缺些學識,朕看房愛卿身體欠佳,既然來了,就把不要來回舟車勞頓,朕會在京城給你另起一座侯府,你就留在京城教導一番芝兒,閒來無事的時候,也可以來陪朕說說話,你師父走後,你也算是朕的忘年交了。」
「臣」
房青雲閉上眼睛,短暫的沉默之後睜開:「領旨。」
「對了。」
隆慶皇帝翻動著功法:「這《龍經》畢竟不是原本,房愛卿抄錄的時候不會出錯吧,功法這種東西,可是『錯之毫釐,謬以千里』。」
「陛下放心,絕無一字之差。」
房青雲篤定地說道:「而且臣也絕對不敢造假,這龍經雖然練起來比較麻煩,但挑選天賦極好的武聖,一練就能知道真假。」
「朕知道了,去吧。」
「臣告退。」
房青雲這才得以離開萬壽宮。
「房將軍。」
曹芝在後面推著:「以後,小的可就要厚著臉皮,經常去找房將軍請教了。」
房青雲淡然道:「臣自當傾囊相授。」
「真的?」
曹芝一臉驚喜地模樣,隨即話鋒一轉:「話說回來,房將軍把這麼珍貴的東西都帶到京城來,真的就只是為了讓我大哥他們多留在涼州守孝一年?」
「殿下會下棋嗎?」
房青雲沒有回答,而是聊起其它。
「以前陪六哥下,但棋藝比較差,好像一次也沒贏過。」
「那房某,就先教殿下下棋吧。」
「好啊。」
萬壽宮。
隆慶皇帝就站在大殿門前,看著曹芝和房青雲漸漸遠去。
黃鴻站在身邊,手裡拿著功法和符籙:「陛下,看來孫督師死後,房將軍算是看清楚局勢,準備用這些東西,來保全師門了。」
「他一向聰明。」
隆慶皇帝問道:「那張符籙內有靈光,確確實實是張陣符,和當初孫象宗在天涯海角用過的陣符很像,可惜只能催發一次,沒辦法試用。
「朕不修武道,這本功法你看完以後,覺得是真是假?」
「八成是真。」
黃鴻回答道:「只是太過高深,奴婢也需要一段時間研究,而且裡面還提到,想要激活人體內的景神,需要一樣天材地寶。」
「嗯,這樣吧。」
隆慶皇帝三思過後,決定道:「你把功法再抄錄一份,然後親自送到賀州嶸兒的手裡,你們兩個一起練,至於天材地寶,朕只要幫你們向那些人討要。
「走吧。
「也該去見見他們了。」
萬壽宮後。
湖畔。
兩名修士一前一後,收起飛劍平穩落地。
王竣抱拳道:「在下王竣,是這次代表升雲宗前來收仙稅的弟子。」
曲元象醉醺醺地喝著酒,沒有說話。
在同門的示意下,他才抱拳道:「曲元象。」
隆慶皇帝拿出一個儲物袋:「近五年的靈禾,都在這裡面了。」
「沒問題。」
王竣檢查過後,遞還給皇帝一袋子靈石:「這是我宗答應過陛下的靈石。」
「嗯。」
隆慶皇帝沒有親自去接,而是讓太監收下,自己在涼亭內的蒲團上坐下。
見狀。
曲元象也想要坐在另外一個蒲團之上。
「大膽!」
黃鴻呵斥道:「陛下可有給你賜座?!」
「你」
曲元象重重放下葫蘆,剛要張嘴說話,就瞧見周邊有一道又一道的黑影出現。
這些皇宮內的死侍拔出腰間佩刀,刀身之上散發著氤氳紫氣。
「陛下莫怪。」
王竣抱拳道:「我這師兄是個酒鬼,不懂禮儀。」
曲元象眼角跳了跳,最終還是沒有選擇繼續往下坐。
「二位道友是朕的客人,不得無禮,都退下吧。」
隆慶皇帝屏退左右,而後自顧自地沏茶。
「大盛陛下。」
王竣繼續說道:「在下還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希望能夠把下一次的仙稅提高一成,哦,我指的是每畝地的一成。」
「半成。」
隆慶皇帝回絕道:「最多提高半成,朕身為人間天子,也要為百姓著想。」
「連這點條件都不能答應了嗎,陛下真是越來越沒有誠意了。」
王竣眯起眼睛:「我宗每年給你海量的靈石供你修煉,本來就不是為了這點靈禾,而是之前封印尚且牢固,我等不方便來到東勝神洲,希望陛下能夠幫我們尋找祖脈之所在。可這麼多年過去,陛下一點兒消息都沒有給我們,如今再加些不值錢的靈禾都捨不得,是不是有些不合適了?」
「實不相瞞,祖脈之事,朕以前了解不多,但不久前出門遊方,有所啟發,不出意外的話,最近就能有線索。」
隆慶皇帝品嘗了口茶水,輕輕放下杯子:「但是朕,還需要貴宗拿幾樣東西來。」
「陛下想要什麼。」
王竣說道:「不妨說來聽聽。」
「築基丹。」
隆慶皇帝不疾不徐地說道:「再加上兩樣修煉真力武道的天材地寶。」
聞言。
王竣眼皮一跳:「陛下的要價是否有些太高了?陛下可知道,築基丹在修仙界何等珍貴,多少鍊氣圓滿的修士為了築基丹而隕落。
「就連我等,想要得到築基丹的名額,也是百中無一!
「若是陛下真的找到靈脈也就算了,僅僅是一條可能得線索,就要這麼多東西,恐怕不妥吧?」
隆慶皇帝沒有回話,就這麼晾著他們,慢悠悠地喝著茶水。
「最多,一樣築基靈物!」
王竣最終說道:「而且,還需要稟告師門,師門答應之後,才可以給你。」
「真力境界的天材地寶,也不能少。」
隆慶皇帝補充道。
「好。」
王竣答應:「除此之外,我們還想問一問,那名之前在天涯海角,殺了許多青玄山修士的東勝神洲鎮守使,現在何處?」
「故人已逝。」
隆慶皇帝神色有些黯然。
「死了?這麼快?」
王竣問道:「他可有屍身,安葬在什麼地方?」
不久之後。
兩名修士飛出皇宮。
「你我分頭行動。」
王竣說道:「我去其他地方看看,你先去涼州,不要惹事生非,遇到什麼麻煩就出示凡俗皇帝給你的金牌即可。」
「嘁~」
曲元象拿開嘴邊的酒葫蘆,眼神中帶著怨恨:「那個姓曹的凡俗皇帝,好生狂妄!竟然跟你我二人擺出這麼大的架子!說個話還非要咱們兩個人站著!」
「凡俗皇帝,都是這般。」
王竣對此也有所不滿:「但是又能怎樣?且不說宗門要求我們禮讓於他,他的修為,也不在你我之下,手裡又有上好的寶貝,就連身邊的護衛,竟然都修煉了香火神道,在大道壓制下,這東勝神洲只怕是鮮有人是他的敵手,且忍一忍吧。若是你我能夠自行找到祖脈之所在,也就不需要再看他的臉色了。」
「師弟,話說回來,那個鎮守使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真有傳聞的那麼厲害?」
曲元象打了個酒嗝:「先後封印祖脈和煞脈,在天涯海角,更是逼得那青玄山的老祖都親自出手,連身外化身都在大道壓制之下損壞了。」
「我也不知。」
王竣搖搖頭:「只知道,他們有著特殊的傳承,而且很可能有關乎其它祖脈所在的線索,你去了以後,多加留意,也要多加當心。」
「你儘管放心吧,我的師弟~」
曲元象御起劍來都搖搖晃晃,但是速度絲毫不慢:「我一定查個清清楚,明明白白。」
「希望你認真一些。」
王竣和他分道揚鑣,最後留下一句話:「真要是有了線索,你我二人的築基丹,就不用發愁了。」
聽到這話。
曲元象的神色也總算是認真起來,他的眼神中透出陰狠:
「放心!
「那鎮守使就算再厲害,也不過是個死人。
「等我把他從墳里挖出來,好好看看有沒有藏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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