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慢慢轉向傍晚。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建熙帝一整個下午都在昏沉地睡著,黃崇德端來的午膳他幾乎沒有動過。
黃崇德仍舊照例,在飯菜溫涼的時候將它們撤了換新,好讓建熙帝但凡醒來有胃口,立刻就能下筷。
當黃崇德再一次端著晚膳過來的時候,他發現建熙帝已經醒了。
皇帝緩緩地眨眼,望著眼前的的周-金地圖久久地沉默。
「皇上,既然醒了,下來走走吧。」黃崇德輕聲道。
不遠處的丘實小心地看了一眼建熙帝的反應,只見他閉著眼睛沉吟了片刻,還是向著黃崇德伸出了手,示意他扶自己起來。
丘實忍不住輕輕嘆了一聲。
感覺最近這養心殿裡服侍的差使是越來越難做了,病中的皇上比起先前暴躁了不知道多少倍,只有黃公公還能像從前似的雲淡風輕。
甚至是像現在這樣催著建熙帝下地走走……
「不出去了,再扶朕到地圖前面看看。」建熙帝輕聲道。
黃崇德溫聲應著。
丘實也望向了建熙帝眼前的那張地圖——這張地圖日夜擺在養心殿裡,連丘實自己也看熟了。
「朕要是沒記錯,黃崇德……你是靖州人吧?」
建熙帝指尖微微揚,指向了大周最北邊的疆域——也即是如今常勝與阿爾斯蘭部日夜對峙的地方。
「是,」黃崇德點了點頭,「奴婢進宮晚,快二十的時候才遇著先帝爺,跟著一併回京了。」
「朕算算……」建熙帝微微眯著眼睛,「北境四州,朕在建熙十年的時候去了鄢州,建熙二十一年,又去了更遠的撫州,建熙三十四年去了涿州……好像就是沒有去到過靖州。」
黃崇德微微笑起來,「靖州畢竟冷,每年從十月就下雪了,一直到次年四月,那冰天雪地的,又時常有金人出沒,確實也沒什麼好去的。」
「怎麼沒什麼好去,」建熙帝哼笑了一聲,「……北境之春,靖州府當屬四州之最吧。」
黃崇德像是愣了一下,旋即垂眸笑道,「皇上當真是什麼都知道……奴婢到現在還記得小時候的情景呢。這些年跟在皇上身邊也去了不少地方,確實再沒見過比靖州府更好看的春景了。」
「是嗎,」建熙帝淡淡道,「有什麼特別的?」
黃崇德想了許久,「奴婢嘴笨,也說不出個好看的道理,可能就兩條吧。
「靖州不比江南,一到冬天,那真的除了灰綠灰綠的松柏,就再見不著別的好顏色。
「滿世界都這麼白茫茫地凍了半年,忽地開春,冰也融了雪也化了,一整個天地忽然奼紫嫣紅起來,那確實叫人看得驚心動魄;
「再就是春日短,靖州也就是開春和入秋的時候,會下幾場雨。這花花草草壓了一冬,也就能開那么小半月,若是不巧遇上一場風雨,三五日就零落了。
「所以奴婢覺著,哪兒的花都不像靖州的花似的——那全是憋著一股勁,咬著牙開出來的朵子,開得……可較真兒呢。」
黃崇德慢慢地講,把一旁丘實聽得竟入了迷。
建熙帝莞爾,他望了丘實一眼,低聲道,「你看看你師傅……把家鄉都吹出花了,還說自己嘴笨。」
丘實一笑,「奴婢小時候都沒見過雪,還是進了宮,才第一次見著下雪,可把奴婢興奮得呦……」
建熙帝微微揚眉,「你家是……?」
「奴婢是越州人。」丘實笑著道,「我們那兒可暖和了,就算是數九寒天很多人也是穿著單衣就出門,地里的稻子一年能收上三季,基本上不落雪的……」
建熙帝低聲應了一句「嗯」,丘實原本還想再接著說幾句,忽然覺得建熙帝的臉色似乎又不好了,於是他適時地噤了聲,表情乖順地站在那裡。
建熙帝只覺得心中忽然氤氳起一股氣概。
大周的幅員遼闊就在這裡了。
北地里的嚴寒風霜一吹就是半年,而南國的子民可能終其一生都見不到一場鵝毛大雪……
他的目光又投向了大周的北面,不由得皺緊了眉。
——那是五千二百里的周、金邊境線。
「皇上?」黃崇德在一旁輕聲喚道——他覺察到建熙帝漸漸厚重起來的呼吸,還有那張忽地蒼白起來的側臉。
建熙帝的呼吸確實正在變得急促,連日以來的北境奏報忽地全部湧進了他的腦海——延綿千里的邊境線預示著某種不可掩抑的潰敗,而一整個國度的風雨飄搖似乎也近在眼前……
直到建熙二十年,一切明明還在蒸蒸日上。
他踐行著先帝的遺志,真正完成了一整個大周失地的收復啊……
這二十年間,自己究竟都在做什麼呢?
建熙帝忽然覺得心口微熱,咽喉忽然傳來一陣難以忍受的干癢——
「皇上!」
一口鮮血咳在地圖上大周的腹地,建熙帝整個人都脫力地向後栽倒。
「傳太醫!!快傳太醫!!!」
……
傍晚時分的太醫院,柏奕已經再一次親自檢查了那些病患的傷口。
他專門找人給其中一位傷在腳上的病人打了一副木拐,此時病人正在學徒的攙扶下,慢慢地在院子裡散步。
其他三人也都各自被人陪護著,坐在庭院裡。
——這也是柏奕的吩咐,不要一味躺在床上,每天都需要下地活動,否則傷口長不好的。
如今已經將近過去了半個月,這四個曾經被流民用刀斧砍傷的平民,看起來已經脫離了危險。
他們的傷口都奇蹟般地沒有發生任何二次感染——柏奕只能將這認為是一種奇蹟,因為即便在有抗生素的時代,這也是很幸運的事情。
「柏……柏師傅!」忽地一個聲音從院外傳來,「他們……他們又來了。」
柏奕轉過身,見下午被他打發去登記來月採買器械的年輕學徒正站在門口。
他輕聲道,「是申將軍的人?」
「是!」年輕的學徒喘著粗氣,「我剛剛回來路上遠遠看見了,章太醫正和他們說著話呢,我想著就趕緊回來和柏師傅說一聲……」
「還是上次的兩個人嗎?」
「對。」學徒點頭。
「那沒事兒,人多了就得攔一攔。」柏奕輕聲道,「他們要看就讓他們看,督促著他們把消毒工作做好就行。」
見柏奕似乎完全沒有緊張的意思,學徒也鬆了口氣,他「哦」了一聲,伸手擦了擦額上的汗。
「那我先去換衣服了柏師傅!」
「去吧。」柏奕輕聲道。
院子裡的學徒們也聽著這番話,其中一人忽然開口,「柏師傅,他們為什麼要天天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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