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用俠探
汪敏跪在靈堂里,一身孝服。他眼神有些空洞的看著前面的黑色棺材,跪了許久也不見換一個姿勢。汪婉則蹲在旁邊燒紙錢,大大的眼睛看著火光,也不知道她那小腦袋瓜子裡到底清不清楚家裡發生了什麼。
棺材是京兆府的人驗完屍剛送回來的,汪敏只往裡瞧了一眼,就著人趕緊布置靈堂。如今忠伯臥床,因為他曾做過的事,也不宜再插手家中事物,所有的擔子便都壓在了汪敏肩上。
幸好,少爺已經能獨當一面了,府里的下人們這樣想著。
然而汪婉知道,哥哥很傷心,很難過,所以她要待在哥哥身邊,做一個乖乖的囡囡。
入夜,汪敏要為汪靜川守靈,汪婉小小的身子依偎在他手邊,也不願意走。燕三白從靜堂出來,端著飯菜走進靈堂,就看到燭光中這一大一小相依的背影,心裡不由嘆了口氣。
&靈可以,但飯總要吃罷?」燕三白把飯菜放在他們面前,語氣溫和,「你父親在天有靈,想必也不願意見到自己的子女在他靈前挨餓。」
汪敏抬頭看他,眼裡終於恢復了些神采,他開口說話,可竟發覺嗓子也乾澀的很,「燕大哥……」
&哥哥。」汪婉也隨著叫了一聲。
汪婉烏黑的大眼睛盯著可口的飯菜,小手摸摸自己的肚子。可是她又抬頭看了看自己的哥哥,哥哥不動,她也不動。
燕三白摸摸她的頭,對汪敏說:「你不吃,可你妹妹總要吃罷?」
汪敏疼惜的看著自家小妹,這才點點頭。
兄妹兩個大口大口的吃起飯來,汪敏吃著白飯,也不夾菜,嚼得很用力,也不知是在跟誰較勁。汪婉也沒好到哪裡去,她還不太會用筷子,吃得米粒直往外掉,想來是餓極了。
燕三白看著心疼,便在旁邊的蒲團上坐下,拿起多餘的一雙筷子,給他們夾菜。
看著突然出現在碗裡的肉,汪敏的動作終於慢了下來,眼眶微紅。
&謝大哥哥。」天真的童語忽然響起,汪敏轉頭看到妹妹忽然綻放出來的可愛笑容,背後那根快要垮掉的脊樑,忽然又直了許多。
汪敏對燕三白點頭致意,燕三白搖搖頭,拿出手帕,仔細的幫汪婉擦去嘴角的米粒。
吃過飯後,汪婉就有些犯困了。她跟燕三白也親近不少,於是燕三白就把她抱到自己懷裡,讓她能躺得舒服些,也不至於受涼。汪婉把頭靠在他胸口,很快就睡著了。
這時,汪敏才忽然問道:「燕大哥,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燕三白點點頭,燭火搖曳,就見兩人細語交談著,汪敏時而蹙眉時而驚訝時而憤恨,待得快半夜,燕三白才抱著汪婉從靈堂里退出來。
半路上,正好遇見陸苓歌。
陸苓歌也穿著一身喪服,看到燕三白抱著汪婉,不由抱拳說了聲『多謝』。
他要去給師兄守下半夜,而燕三白原本只是個外人,倒也難為他有心。兩人沒有多話,各自離去。
翌日晌午,一切安然無恙。
汪靜川的遺體還靜靜的停放在靈堂里,忠伯門前的那些鈴鐺也再沒有響,而王七和盧博遠還被關卿辭帶著,滿長安城亂轉,叫苦不迭。那隻黑貓邁著優雅的步子,像往常一樣,在院牆上巡視自己的領地。
然而——一聲驚叫打破了寧靜。
&來人吶!」
&伯、忠伯服毒自盡了!」
忠伯的死相很慘,臉色青白,嘴角流著血,但他閉著眼,卻似乎死得很安然。
燕三白無奈的別過頭,千防萬防,可防不住人家自己要尋死。
汪敏也沉默無言,似是受了很大的打擊,半晌,才艱澀的說道:「準備出殯,將我父親和忠伯的喪事一起辦了。」
陸苓歌站在外面沒有進,進了也是看著傷心,忠伯,亦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鬧到如今這局面,也不知道到底該怪何人。
現在忠伯已死,算上霽寶堂的全福,本案已經死了三人,影響不小。饒是燕三白有那兩枚令牌在,也拖不得了。況且,忠伯一死,他的證言就成了死證,陸雙行已經難逃嫌疑。
汪敏也不願意再拖下去了,「燕大哥,請你速速結案吧,以告慰我爹的在天之靈。」
&說不定另有隱情呢?」陸苓歌卻有些遲疑,勸道。
汪敏緊握著拳,情緒有些失控,「我爹死了,兇手除了陸雙行還能有誰?只有他會歸去來兮不是嗎!」
陸苓歌嘆一口氣,終於不再言語。
燕三白沉吟了一下,說:「如果你堅持,在下確實可以定陸雙行的罪。只是,十幾年前老掌門被殺一案呢?如果真是汪老爺殺了老掌門,那陸雙殺了汪老爺,就是為了報仇罷了,你現在再殺了他,冤冤相報何時了?」
汪敏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焉能不報?」
燕三白沉默了片刻,退讓了,「那現在在下就去一趟大理寺,最後再提審他一遍。」
燕三白出了汪府,零丁就跟著他一塊兒出來了,他是被王爺派來幫燕三白的,可不是去汪府打下手的。
燕三白再次見到了陸雙行,他這次仍是單獨去的,誰都不知道他在裡面跟陸雙行談了什麼,只知道他出來的時候,嘆了口氣,叫來了關卿辭。
&案,可以結了,請關大人準備文書吧。」歸去來兮和忠伯的證言已是鐵證,如今已無證據證明陸雙行的清白,那縱然陸雙行再狡辯,也不會有人相信他。只是雖然說了江湖事江湖了,此案畢竟發生在天子腳下,所以還是得在大理寺留個文書,以作記錄。
此案由燕三白主審,關卿辭找不到理由來反駁這個結論,便只能從命。
零丁是個機靈的,見事已至此,趕緊去皇宮給主子報信。
卻不料李晏聽到後沒有過多的驚訝,只是塞了個果子在嘴裡,丹鳳眼眯起來,笑道:「果真如此,倒還有點意思。零丁,我們走。」
零丁不解,「王爺你才剛回宮,去哪裡啊?」
&宮啊,嗯,或許還要出個城。」李晏說走就要走。
零丁急了,「哎王爺!待會兒太后又來找人了!」
&李晏回頭,食指搭在唇上沖他眨眨眼,「我們偷偷的走。」
第二天,也就是汪靜川遇害之後的第四天,汪敏替他爹和老僕忠伯出殯。忠伯是入土為安的,可到了汪靜川這裡,汪敏卻不讓土葬,親自點燃柴火,把他爹火葬了。
面對滿目火光,跪倒在地的少年又從懷裡掏出一物,扔進火中與他父親同葬——那是燕三白蓋了印章的判罪文書。
他跪在地上把骨灰收斂好,轉身對一直陪伴在身邊的陸苓歌說,「師叔,我爹曾經說過,若他死了,便將他的骨灰帶回歸鶴派後山,與太師父安葬在一起,還請師叔答應。「
陸苓歌拍拍他的肩,「當然可以,這樣師父也不會太孤單。」
汪敏頓了頓,又說:「師侄還有個不情之請。」
&說無妨。」
汪敏看了看燕三白,對方點了點頭,於是他才說道:「我求過燕大哥了,想把陸雙行帶回歸鶴派,在我父親的墳前為他報仇。」
&陸苓歌道:「陸師兄武藝高強,關在玄鐵牢房還能暫時關住他,若是換個地方……」
燕三白道:「陸掌門放心,屆時在下會同去。」
陸苓歌眸光微沉,隨後點點頭,「如此便好。」
出殯的一幹事宜花了大半天,但汪家在長安城也沒什麼親眷,所以後續也無甚大事了。汪敏安排好家中事務,於城門關閉前半個時辰,就與陸苓歌和他的兩個弟子一道啟程。
燕三白帶著陸雙行從大理寺出發,關卿辭就派了章琰隨行,好有個照應。
陸雙行手上帶著鐐銬,坐在馬背上,整個人就隨著馬背的顛簸而搖晃。不過他神色平靜,出城門的時候還用力呼吸了一口城外的新鮮空氣,顯得愜意十足。
但還是有些美中不足。
&理寺的小哥,能給我口煙抽麼?」
章琰還是頭一次見到被判了刑的犯人還這麼悠然的,「得了吧,你都被點穴了,難不成還要我伺候你抽?」
&你們大理寺真不近人情。」
章琰反問:「近了人情還怎麼秉公辦案?」
陸雙行不由對他刮目相看了一下,「說得有理。」
這時,陸雙行的鼻子動了動,「好香的烤紅薯味。」
其實不用他說,前頭的燕三白和汪敏他們也聞到了。燕三白揉了揉肚子,略有些奇怪——這個烤紅薯,怎麼有股熟悉的感覺?
燕三白不由遠眺一眼,立刻恍然——啊,是十里亭!
遠遠看去,就見亭中坐著兩個帶斗笠的人,一個紅衣,一個青衣。兩人點著一堆篝火,拿竹竿串著兩個紅薯,放在火上反覆烘烤著,裊裊的煙霧和陣陣香味順著官道飄過來。
燕三白策馬過去,還沒開口,那紅衣人忽然轉過頭來,隔著斗笠上的紗簾笑問:「公子欲往何處去?」
&蒼山。」
&否帶我一程?」
&何?」
那人輕笑,「十里亭中妙客多,我見公子也是個妙人,何不與我做個伴?」
燕三白莞爾,「結伴而行也需緣分,公子遮著紗簾,在下怎知你是否合我的眼緣?」
汪敏和陸苓歌他們也策馬走了過來,看到燕三白和個路人搭訕都覺得不明所以。這對話,像是暗藏玄機似的。
這時,卻見那人一柄摺扇挑開了紗簾,露出一張俊美又熟悉的臉。
&何?可還合你的眼緣?」那人笑問。
燕三白摸摸鼻子,算是默認。面對眼前之人,誰敢說個不字呢?
&陽王!」陸苓歌詫異了一下,其他人也挺意外的,洛陽王不是被召回宮了嗎?怎麼又在這裡出現了。
只是看燕三白的神情,他好像早就認出來了。
李晏除了斗笠,拍拍衣服上的菸灰,站起來,「汪公子,陸掌門,本王欲同去點蒼山,可否?」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汪敏連忙點頭,「當然可以。」
陸苓歌卻抿著嘴,也看不出歡迎不歡迎。
李晏很滿意,隨手拿過一個烤紅薯遞給汪敏,「送你吃。」
汪敏愣了愣,才接過來。不是受寵若驚,而是……堂堂洛陽王,為什麼給他一個烤紅薯?
這時零丁把他們的馬牽過來,李晏翻身上馬,與燕三白並肩的同時,又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烤紅薯遞過去,「結伴同行的見面禮。」
零丁在後面翻出了一雙死魚眼——王爺,我都覺得你丟人,烤紅薯你也送的出手。
紅薯,又見紅薯。
燕三白接過來,看到紅薯中央一個圓洞,這才明白了為何第一次在十里亭看到烤紅薯時,上面也有洞。
敢情這紅薯是真的串在樹枝上烤出來的,李晏也真是有閒心,看這洞這麼圓整,一定是使了內力。
不過香倒是真香,那香味都從小孔里鑽了出來,難怪能傳的那麼遠。
燕三白慢條斯理的把紅薯皮剝開,看到金黃色的肉,嘗一口,唇齒留香,溫度剛好。
他沖李晏微微一笑,這見面禮,就暫且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