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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自從決裂那一日之後,蕭御第一次見到簡六小姐。︾樂︾文︾小︾說|
她穿著一身淺綠色的襦裙,仍舊白紗遮面,似乎與從前沒有任何不同。
只是蕭御卻從她的身上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敵意,如此明顯,再無任何遮掩粉飾。
圖窮匕現。蕭御突然想到這樣一個詞語。
數日前皇帝因為城外民亂之事降罪於始作俑者的簡家醫館,元王妃不知道如何說服了元王爺,元王爺親自進宮向皇帝求情,用元王府的名義保下了簡家醫館。
簡六小姐不用承受帝王之怒,卻終究再難回復往日風光。
如今百姓提起簡家醫館和簡六小姐,無不搖頭鄙夷。沽名釣譽,心如蛇蠍,這是眾人現今對於簡六小姐的評價。與之同時的卻往往是對廣安堂的盛讚,贊的是他醫者仁心,仁善為民。
對於簡六小姐來說,這簡直是一場迫不急待要醒來的噩夢。
數年經營毀於一旦,從聲名顯赫淪為臭名召著,百姓見到她的馬車時再無親切問候,取而代之的是鄙夷唾棄,還要在背後指指點點……
這一切都只因為那一個人。
簡六小姐緩步跨過門檻,穿過遊廊,沿著庭院中的青石小徑,一步一步地走向蕭御。
輕紗下的視線凌厲如刀,緊緊地盯著站在庭院那頭的人。
二九擋在蕭御身前,在那一瞬間殺意蔓延。
簡六小姐在二九面前停下腳步,微微昂起頭顱。儘管帷帽下的白紗將她的面容盡數遮掩,卻遮不住那居高臨下的鄙夷與輕視。
「二九,你別忘了,你是元王府的狗。」簡六小姐輕聲道,聲音冷若冰霜。
二九嗤了一聲,正要開口卻被蕭御攔住。
「二九,不用攔著簡六小姐。」蕭御道。
簡六小姐隱藏了那麼久,這一次她似乎是準備攤牌了。
正好,他也想聽一聽這位素來高傲的,高貴的女子想要對他說什麼。
他那令人啼笑皆非的喜脈大抵就出自她的手筆。簡家醫館延綿百年,累積下豐富的醫療經驗和寶貴知識,卻被簡六小姐拿來做這種事。
"我真為簡家歷代神醫感到遺憾。"蕭御看著走到他近前的簡六小姐,輕嘆一聲道。
簡六小姐冷笑一聲,湊近他,輕聲道:「鳳大夫,何必故作姿態?你以為你勝券在握了?先別忙著得意,不到最後,誰勝誰負,還未可知呢。」
蕭御無奈地笑了笑:「有競爭才有勝負。我從未將簡六小姐當作對手,何來勝負?」
簡六小姐猛地攥緊手心,半晌冷笑道:「希望此事過後,你還能說得出這番話來。」
蕭御道:「我知道你的手段。」
簡六小姐昂了昂頭,沒有應聲,顯然沒有否認的打算。
「這樣一來,我也許會身敗名裂,無論是元王府還是鳳家,都將沒有我的立足之地。」蕭御道,「我也許會走投無路,連活下去都成為奢望。這些就是簡六小姐想要的?」
「你說錯了。」簡六小姐挑起唇角,湊近蕭御耳邊,輕聲道,「不是也許,是一定會。我會親眼看著你身敗名裂,看著你走投無路,看著你苦苦掙扎只為求得一條活路。鳳大夫,你莫要怨天尤人,這一切,都只怨你自找的。」
「我自找?」蕭御笑了,「還請簡六小姐指教,我到底是如何自找的?」
簡六小姐哼笑一聲:「鳳大夫是聰明人,何必裝傻?如果你老老實實呆在淮遷,老老實實嫁給你該嫁的人,你說該有多好?我也是惜才之人,如果你不來搶我的東西,只為你的醫術,我們也許會成為最好的朋友。可你為什麼一定要在謝世子身上下功夫呢?你為什麼要覬覦你要不起的東西?連馮老大夫也被你矇騙了,你可真是算無遺策啊,我不得不說一聲佩服。如今落到如此地步,不是你咎由自取,又是什麼呢。」
蕭御看了她片刻,緩緩搖了搖頭。
「簡六小姐,你自己處心積慮算計人心,便以為所有人都在算計人心?謝世子不是你的,馮老大夫也不是你的,沒有誰是應該對你好的。你失去了他們的青睞,只是因為你把別人都當成了傻子,你來怨恨我,實在是毫無道理。」
他嘆了一聲,後退一步:「我與你再無話可說。簡六小姐,我從未見過像你這種自私自利又自以為是的人。我只有一句話送給你,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好自為之吧。」
「你有什麼資格這樣說我?!——」簡六小姐怒道,她想要再說些什麼,可是蕭御已經退開了幾步遠。她的話是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口的,蕭御卻顯然已經不願再聽她說下去。
二九立刻擋在蕭御身前,冷聲道:「簡六小姐,請你馬上離開廣安堂,否則便是擅馮民宅之罪,你該知道後果。」
簡六小姐冷笑一聲,卻是徑直轉身向院門走去。
蕭御和二九疑惑地相視一眼,卻見她已從院門外迎來了一位一身清冷孤高,由僕婦丫鬟環繞相扶的貴婦人。那婦人貌美至極恍若神仙妃子,輕易便讓人忽略了她的年齡。
蕭御看著那張略有些熟悉的臉,微微一怔之後才反應過來,這大概就是那位傳說中的元王妃了。
他已經見過元王爺,那也是極英俊的一個男人。謝景修的長相遺傳了元王爺與元王妃雙方的優點,可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因此蕭御只一眼就能認定這位元王妃定是謝景修的生母了。
謝世子居然不是充話費送的,蕭御覺得這件事也堪稱稀奇了。實在是元王妃對待謝景修的態度讓他不只一次地懷疑謝景修根本不是她親生的,簡六小姐才是她親生的吧。
此刻那美如天仙卻冷若冰霜的元王妃正由簡六小姐親自攙扶著,一身威嚴地步步行來。
「鳳照鈺,聽聞你辛勞數日,以致身體抱恙,我專門為你從宮中請來最擅大方脈的周太醫。」元王妃冷冰冰地道,「讓周太醫來給你看看吧。」
蕭御不由地搖頭。這位元王妃還真是迫不急待要對付他啊,連點表面上的偽裝也不屑做了。
「我師父沒事!」被攔在一旁的陸容容怒道,「再說我們廣安堂里遍地都是大夫,哪要你專門去請什麼太醫?!」
百靈和陸容容都咋呼起來,蕭御讓二九過去制止她們,自己上前向元王妃行了一禮笑道:「多謝王妃掛懷。我身體很好,不用勞煩周太醫了。」
元王妃根本看也不看她,微微轉頭低垂眼睫看向周太醫:「周太醫,你還不去給世子妃把脈看診?」
周太醫抹了抹額上的汗水,左右為難地走上前去。
原以為只是一次普通的出診,誰知道又莫名其妙的捲入了世家大族的內鬥當中。
這光景他豈有不懂的,分明是元王妃想借他的手整治世子妃了。
周大夫走到蕭御面前,有些為難地道:「世子妃,您看這……」
蕭御越過他看向元王妃,最後道:「王妃,您可是想好了,你一定要這樣做?如果你改變主意,這件事可以私下裡解決。請考慮一下謝世子吧。」
娶了一個「紅杏出牆」的妻子,在這個時代對於謝世子來說也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如果元王妃但凡為謝景修考慮一分一毫,她也不會想要藉故鬧大,只為對付他來為簡六小姐讓路。
元王妃卻對他的話無動於衷,只是冷冷道:「周太醫,世子妃的身子要緊,請馬上為世子妃把脈吧。」
蕭御輕嘆一聲,一時只替謝景修感到齒冷。
他拉起衣袖伸出手腕,遞到一臉為難的周太醫面前。
「請吧周太醫。」
「得罪了。」周太醫彎著腰從藥箱裡取出一塊帕子蒙在蕭御的手腕上,指腹搭上他的脈膊。
不過片刻間,周太醫面上露出一絲驚疑不定的神情,瞪大了眼睛看著蕭御。
蕭御笑了笑,收回手腕:「周太醫,你照實說就是。」
太醫難做,往往受這種無妄之災,何必拖累周大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世子妃,此事非同小可……」周太醫有些著急地低聲道,似乎想要提醒他。
他們一同給林將軍治傷,周太醫由衷佩服蕭御的醫術,也信服他的醫德。明知元王府不是他一個小小太醫能夠得罪的,心中動底還是偏向蕭御。
「無妨,您直說就是。」蕭御笑道。
元王妃也在後面冷聲道:「周太醫,世子妃的身子到底如何?」
周太醫無法,只能回到元王妃身邊,低聲道:「稟王妃……」
「周太醫,光天化日之下,您有什麼話不能光明正大地說?」元王妃卻揚聲道。
周太醫一窒,心中不由得對元王妃的咄咄逼人心生埋怨。
秦老大夫和秦竟更是一臉焦急。醫館並不是什麼封閉的地方,院前院後都有外人在,不過一牆之隔。元王妃分明是想讓世子妃當眾身敗名裂!
二九卻若有所思地看著蕭御,到底是攔住了他二人上前解圍。
二九總覺得,鳳大夫心裡一定已經有了決定。
周太醫見蕭御笑著向他點頭,到底無法,只能嗽了嗽嗓子,出聲道:「世子妃……是喜脈。」
秦竟和秦老大夫面上已經染上一層絕望,百靈和陸容容也靜了下來,不再鬧了。這件匪夷所思之事,此刻根本就已瞞不住了。
元王妃美麗的臉上露出一絲諷笑。
「那是好事啊,世子離京已近三月,馬上就要回京,若是知道了這件事定然十分高興。世子妃的身孕有幾個月了?」
周太醫心臟一陣急跳,俯身道:「稟王妃,世子妃的身孕……大約一月有餘。」
院中一片寂靜。
蕭御能夠看到元王妃和簡六小姐那兩雙滿是譏誚和冰冷的眼睛。
他沒有想到,只是和謝景修成了一個親,竟然招至了這樣兩個人的刻骨仇恨。
真是……令人厭倦。
「鳳照鈺,你數日夜不歸府,誰都當你是為廣安堂奔忙,卻沒想到你竟做出如此喪德敗行之事!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元王妃冷聲道。
蕭御笑了笑道:「我無話可說。」
簡六小姐握著元王妃的手猛地一緊。
這樣一個搶走了她所擁有所重視的一切的人,如今就要身敗名裂被眾人唾棄了。勝利來得如此簡單,簡六小姐竟有些不敢置信。
元王妃唇邊露出一抹笑容,拍了拍她的手。
「柔兒,你看著吧,該是你的,最終都會是你的。」元王妃輕聲道。
簡六小姐輕輕點了點頭,挺直了身軀,直視著前方。
元王妃冷笑道:「鳳照鈺,你如此不守婦道,寡廉鮮恥,怎堪為我元王府之長媳?」
蕭御只是笑了笑道:「王妃說得是。那你去奏請宗人府,將我從元王府除名吧。」
元王妃一怔,似乎不相信這個狡猾無恥的鳳照鈺這麼容易就遂了她的心愿。
「和離要怎麼做?」蕭御道,「需要我出面嗎?不如一起去宗人府,今天就把這件事情解決了。以後請王妃和簡六小姐別再來煩我了。」
他如此輕易地放棄了世子妃之位,連謝景修留給他的那些侍衛都沒去麻煩,元王妃和簡六小姐竟有些不敢置信,生怕他還有別的詭計。
蕭御走向院門,見她二人如此,不由得嗤道:「你們儘管把心放在肚子裡。實話說你們視若至寶的世子妃之位我並不在乎,想要你們就拿去。但是以後再敢來找我的麻煩,就別怪我不留情面了。」
「好大的口氣,你以為離了元王府你算什麼東西?」元王妃譏諷道。
蕭御不耐地看了她一眼,驀地挑唇一笑道:「您若不信,大可以試一試。」
元王妃竟被那眼神駭得一窒。是了,她怎麼忘了如今這廣安堂已今非昔比,從達官貴人到下層百姓無不收治,此刻林將軍還正躺在屋裡的床上。
他的確有底氣與她這元王妃對峙。
蕭御掃了元王妃和簡六小姐一眼:「走吧,去宗人府。別在廣安堂里鬧了。」說完徑直朝著院外走去,又揚聲喚道:「二九,安排好侍衛守著廣安堂,你隨我一起去宗人府。」
「是、是!」二九忙應道,素來冷靜沉穩的侍衛長這時竟有些手忙腳亂起來。
沒有人知道此刻他的心頭有多麼火熱,熱得令他無法平靜,熱得竟讓他有一絲……雀躍。
鳳大夫要與世子和離了……二九的心中無法停止去想這件事。似乎那一堵橫在他面前的無法逾越的參天高牆,在這一刻開始裂出道道裂隙,只等最終崩塌的那一時刻。
蕭御大步地朝著院外走去,二九很快跟了上來。
元王妃和簡六小姐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也忙在僕婦丫鬟的環繞下一同走出這進小院。
蕭御一腳踏出院門時,卻被院外的景象震驚得頓足原地,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身後的二九甚至比他更加僵硬,元王妃和簡六小姐幾乎失聲叫出聲來。
原以為院外會圍滿一些窺探八卦的路人,就像上次在廣安堂設公堂審案時一樣。
此刻這小院之外的確圍滿了人,卻並不見一個普通百姓。放眼所及的只有一個個身著錦服的高大侍衛,在二十步開外的地方排成了幾列整整齊齊的縱隊。
而在那隊伍的最前方,在離他只有幾步遠的地方,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
謝景修,回來了。
蕭御一時有些恍然,卻被那兩道冰冷的目光激得回過神來。
這樣的眼神,他只在初識謝景修時見過。此刻那其中的冰冷卻比那時有過之無不及。
謝世子這是生氣了……蕭御馬上感受到了,而且他氣得不輕……
謝景修只瞟了他一眼,便越過他看向了他身後的那三個人。
二九隻覺那兩道視線猶如有形的刀劍,將他從頭至尾籠罩在一片刀光劍影之中,令他連稍動一下都不敢。兩道冷汗從額頭上滑下,他甚至不敢抬手擦去。
世子的目光仿佛能夠穿透他的皮肉,穿透他的筋骨,令他心底深處那最隱秘的竊喜和**,通通無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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