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怎麼回事」
等柳茉薇走遠了,唐瑞郎立刻朝著陸幽粘去,一臉緊張。
「你從沒說過自己『不是男人』這種渾話,怎麼,生氣了?」
「誰說我在生氣。」
陸幽故作平靜地擺弄著地上的藥草,卻偏不抬頭。
愈發確定他就是在鬧彆扭,唐瑞郎沒敢刨根問底,只用藥鏟有一下沒一下地劃拉著泥土:「你怎麼突然對茉薇那丫頭這麼親熱,你們怎麼認識的?」
陸幽呵地一笑:「吃醋了?」
唐瑞郎還沒反應過來,一本正經地點頭:「是吃了點兒。」
陸幽暗暗罵他裝傻,繼續寒磣道:「怎麼,見不得她和別人親熱?」
「什……」
唐瑞郎手裡的藥鏟掉在了地上,他張口欲辯,突然又瞪圓了眼睛。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他衝著陸幽擠眉弄眼:「我說哪裡來好的一股子醋味呢。其實真吃醋的人是你吧?」
陸幽冷笑:「我能吃什麼醋?」
唐瑞郎學著他的口氣道:「你啊,見不得我跟別人親近。」
「……」居然還明知故問!
陸幽又羞又惱,冷不丁地伸手推了唐瑞郎一把,起身要逃。
唐瑞郎又哪兒能就這麼放他走?順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緊接著用力抓住了陸幽的腳踝。
「別走,咱倆的話還沒說清楚呢!」
陸幽被瑞郎拖住,幾乎寸步難行,更招來不遠處幾個天吳弟子的側目。
他面子上頓時有些掛不住,這才俯身拽起了唐瑞郎,拉著胳膊一路小跑躲進了瑞郎獨門獨戶的小院子裡。
關上門,插上門閂,再確認周遭沒有說話和走動的聲響。
陸幽剛剛長出一口氣,一路乖乖跟著他的唐瑞郎突然從後面偷襲上來,將他攔腰抱起,在空中轉一個圈,居然放在了院子裡那株老楓樹的主杈上。
「有點重啊……」
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咂著嘴:「小時候明明挺輕的,果然長成大男人了。」
「你也知道那是小時候!」
陸幽依舊沒什麼好氣,就坐在樹杈上俯視唐瑞郎:「五年了,我居然還不知道你有那麼一個紅顏知己。」
唐瑞郎也直視著陸幽的眼睛:「我把茉薇當做妹妹。她年紀小,又愛撒嬌,有時候看起來的確是過分了一點兒。而且,她爹是天吳宮主,大寧朝世襲的武定王。有時候我也得哄哄她……就像你應付趙陽那樣。你若是覺得過了,我以後自然會更加注意。」
陸幽苦笑道:「哄她?那如果她要你哄她成親呢?」
「那當然是不行的了。」
唐瑞郎抬起手來,捧住陸幽的臉頰:「你別看我整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可我也有堅決不讓別人觸碰的底線。而我現在所做的很多事,都是都是為了能夠更好地守住這個底線……也守著你。」
「可是我並不需要被你守著。」
陸幽將他的手從自己臉上挪開,卻依舊緊緊攥著不鬆開:「離開你還是留下來,我會自己做出選擇。」
感覺到了他手指的力度和掌心的溫熱,唐瑞郎柔聲道:「好、好,你自己選。那給我一個準信,佐蘭大人現在是要走還是要留?」
「我,還不想走。」
俯視著那張難得認真的臉,陸幽一時間湧起千頭萬緒。
「家道中落、父母雙亡、入宮為宦……我之所以淪落得一無所有,與你家有著莫大的干係。我本該憎你、恨你,卻也明白你一直幫我、寵我,更耐不住你幾次三番的親近,這才默認了如今這段因果。其實有時我會想,如若爹爹依舊在世,恐怕恨不得將我逐出家門、千刀萬剮……所以瑞郎,我已經鼓足了一切的勇氣來接納你;而如果有朝一日世易時移,請直截了當地告訴我,讓我有尊嚴地離你而去。而不要……做出任何事來讓我難堪。」
「我不會,我怎麼會?!」
唐瑞郎緊緊握著陸幽的手,讓彼此十指緊扣。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陸幽,雙眼熠熠發光。
「佐蘭!你知不知道你的這番話究竟有多動聽……」
他又將陸幽的手掌貼著自己的胸口。
「雖然口是心非的你的確很可愛,但是偶爾也應該像這樣,多向我吐露一點這樣的心聲啊……我知道你的委屈、你的不安和憂愁,如果你願意讓我與你一同分擔,你會發現,我遠比你以為得更可靠。」
說到這裡,他忽然又鬆開了陸幽的手,甚至還後退了一小步。
「不行,我現在要離你遠一點。免得作出白日宣淫之事。回頭害得你被你家秋公大人奚落。」
「秋公?」陸幽愣了愣,「怎麼突然提到他?」
唐瑞郎這才不情不願地答道:「他剛才遇見我,說讓我告訴你一聲,午後到宮務司門口去等著,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你不早說!」陸幽一手將他揮開,立刻從楓樹上跳了下來。
午正三刻,宮務司前,陸幽果然等到了戚雲初。
入得天吳山來,就算是踏入江湖地界,有些宮裡頭的繁文縟節便可不必遵守。此刻戚雲初身著素白長袍,如雪的長髮鬆鬆地束了一束,隨意披散於背後,渾然謫仙一般。
只是陸幽見他手中還提著一個樸素的竹籃,用布巾遮蓋嚴實,也不知道裡頭裝得是什麼。
「隨我來。」
陸幽跟著戚雲初往西走。登上好一段陡坡,又穿過一片茂盛幽靜的樹林,眼前豁然開朗。
山路盡頭是一座懸崖,崖外雲霧蒼茫,還隱約傳來幾聲長長鷹嘯。
然而陸幽的目光,卻死死定在了懸崖邊那兩條碗口粗細的巨大鐵鏈上。
鐵鏈的一頭牢牢打進山體,又以龍頭形狀的鎖扣固定;而另一頭,則探入崖外的雲霧之中。遠遠看去,真如兩條神龍一般見首不見尾。
記得瑞郎曾提起過這些鎖鏈的用途。陸幽心裡一愣,就聽戚雲初問道:「你師父說你輕功不錯?」
「在皇宮大內里避開守衛,的確是沒什麼困難。」陸幽謙虛了幾分,又默默地看著那兩條鐵鏈,「您的意思,是讓我走那邊?」
「跟我來。」
戚雲初依舊只有這三個字,足尖輕點踏上鐵鏈,連晃都不晃一下,轉眼間就已經離崖邊三五丈之遠。
陸幽從未試過在如此高度懸索而行,心中自然有些發憷。不過恐懼歸恐懼,既然秋公走在了前頭,那他自然也沒有其他選擇。
深吸一口氣平復心緒,繼而摒除雜念,陸幽同樣躍上鐵鏈。
他身負天吳輕功,在鏈上行走其實並非難事。兩三步之後,便也試著加快步伐,轉眼就到了崖邊。
風聲在耳邊呼嘯,雲霧在身旁流淌。前後左右俱是一片虛空,唯有腳底那一方立錐之地,微微、微微地搖晃著。
這分明是令人膽戰心驚的險境,陸幽卻意外地感覺到了興奮!
他開始感覺自己像一隻鳥,展開雙翅,輕盈地凌駕於九天之上。高過在黃土中掙扎的芸芸眾生,高過了大寧的巍巍朝堂,甚至高過了紫宸宮,高過了一切曾經令他苦惱和糾結的存在!
他恍惚自己成了一縷清氣,只要一陣風來,就能扶搖直上,羽化而登仙……
「小心。」
就在他飄飄然忘乎所以的時刻,戚雲初的聲音陡然響起。
陸幽如夢初醒,這才發現前方的雲霧之間已經現出崚嶒的山岩,兩株幾乎橫長在崖壁上的松樹遮住了鐵鏈。
這裡並不是天上,不是雲端。人畢竟還是凡人,就像雨終歸要落回到大地。
剛才的從容與快意,在跌回現實的剎那間變得無比沉重。又一陣長風吹來,陸幽搖晃兩下,突然一腳踏空失去了平衡……
恰在此時,一條腰帶橫空飛來,在他手腕上纏繞兩圈,緊接著發力將他帶到了崖岸上。
「哼,想入非非。」
戚雲初收起腰帶,轉身繼續前行。
陸幽摸了摸心口,又回頭望望雲海,而雙腿已經不自覺地邁開步子,追上了戚雲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