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中默默打定了主意,陸幽像是放下一塊大石。他終於感覺輕鬆起來,又磨蹭了一小會兒便沉沉入睡。
無夢的一夜很快過去,當晨光再度透過窗欞投射進來。他睜開惺忪睡眼,發現屋內只剩他自己一個人。
稍微緩了緩神,陸幽披衣起身準備出去洗漱。剛走到院子裡,就看見唐瑞郎站在一株龍爪槐邊上,抬頭望向遠方。
陸幽也朝那個方向看,這才發現離宮北面居然聳立著一座黛青色的山崖。只見崖壁上奼紫嫣紅,到處是一叢叢、一片片的高山杜鵑花。
昨夜月色朦朧,加之山上霧氣瀰漫,竟差點錯過了如此美麗的景色。
陸幽恍惚回想起來,這座離宮原本就是前朝行宮,而前朝宗室又以望帝杜宇為先祖。恐怕如此絢爛美麗的杜鵑,都是前朝末年那些荒唐皇帝命人一株株種植上去的罷。
他繼而感嘆,歲月可真是一種奇怪的東西——只要過去足夠長的時間,那些曾經讓前人怨聲載道的荒唐事,也有可能變成後世賞心悅目的盛景。
那麼是不是有朝一日,自己記憶中的那些悲慘糾結,也會被時間沖刷稀釋,變得無關痛癢?
到那時,又將如何回過頭來,評價此時此刻的自己?
他正想得有些出神,卻聽半空中響起一聲鷹嘯。只見一隻白毛青斑的矯健白鷹,抓著一枝杜鵑花從山崖上滑翔而下。
這不是唐瑞郎的鳥嗎?
倏忽間,白鷹就飛到了小院裡。唐瑞郎稱讚了一聲,接過它爪上的那支杜鵑,又從腰間皮囊里掏出肉乾作為獎勵。
那白鷹倒也不急著享用,反倒朝著站在門邊的陸幽叫了起來。
唐瑞郎循聲扭頭,微笑道:「起了?」
陸幽虛應一聲,按捺不住好奇:「你要這些花做什麼?」
唐瑞郎道:「今日去的圍場,裡頭有個大湖。湖水裡頭群魚游曳,更有一種重唇魚肉質肥美,卻又狡猾成性。一般的釣法是決計不會上鉤的。只能用杜鵑來>
&鵑釣魚?」陸幽聞所未聞,半信半疑。
唐瑞郎倒也不逗他:「今天中午才能到圍場,我給你做烤魚吃。」
晨光有限,不容揮霍。早膳過後大軍便緩緩開拔,趕往下個圍場。
這個圍場設在柳泉城郊外,因此今晚上,大軍就住在柳泉離宮。
回想起去年自己還偷偷摸摸來柳泉探望過姐姐,可如今姐姐已身處東宮……陸幽不禁有了一種恍若隔世的感嘆。
午正時分,大軍抵達圍場。各種安營扎帳,儀式流程,一如頭天那般有條不紊。
吉時一到,依舊是太子的隊伍先發。只不過,這次唐瑞郎找了個藉口單獨行動,當然還拽上了要看杜鵑如何「釣魚」的陸幽。
兩個人領著狗擎著鷹,一路穿過樹林朝著有水聲的地方走去。不一會兒就看見一條長河從林間蜿蜒而過。
唐瑞郎帶著陸幽沿著河邊往下遊走,很快就找到了一處牛軛湖。他將馬系在樹上,徒步走下親水的淺灘。
&那兒!」
唐瑞郎朝岸邊某處投出一枚石子。陸幽跟著望過去,果然看見清澈見底的湖水裡一大群受驚的魚兒四散逃逸。
&這裡等著,一會兒就好。」
說著,唐瑞郎就從馬上取下褡褳。待湖面稍稍平靜之後,再打開口袋,將事先一朵朵摘下的杜鵑花紛紛傾倒在水中。
白色、黃色、紅色與紫色的繽紛杜鵑花,在清澈見底的湖面上漂浮、打轉,如同飄蕩在半空之中——這場面不可謂不好看。然而真正令陸幽驚訝的,還在後頭。
一條、兩條……越來越多的魚開始被鮮艷的杜鵑花所吸引,紛紛朝著湖邊聚攏過來。它們仰頭朝天,張開大嘴,一口一口地啖食著落花。安靜的四下里一時只聽得唼喋有聲。
&始了!」
應著唐瑞郎的這聲預告,只見青黑色的魚群之中突然冒出了一抹白色——竟是有一條魚出了什麼問題,翻身側臥在了水中。
而這只是一個開始。
隨著水面上的杜鵑花越來越少,越來越多的魚開始在水中失去控制,它們東倒西歪地側著身體,狼狽地張合著大嘴,像是一群醉漢在水中打著轉兒。
&非是這杜鵑花……有毒?」陸幽恍惚明白過來:「那人吃了魚會怎麼樣?」
&麼一點花瓣,不會對人怎麼樣。就算是魚,醉上一陣子也就清醒了1」
說話間,唐瑞郎已經挽起了褲腳,脫去鞋襪走進水中。不費吹灰之力就撈起了幾條,丟給岸上的陸幽。
&住!」
「……」
陸幽連個心理準備都沒有,又哪裡接得住渾身濕滑的大魚?手忙腳亂之間抓了又掉、掉了又抓,來回幾次這才用衣袍的下擺將魚兜住了,卻也狼狽不堪。
大約撈了六七條,唐瑞郎便停了手。他重新上得岸來,拔了幾根柳條穿過魚鰓,全都串住了,又挑出一條大小適中的,準備料理。
陸幽在陸鷹兒家中也略微學過一些烹飪技巧,然而此刻他偏就一聲不吭,只看瑞郎如何動作。
只見唐瑞郎提著魚到河邊,開膛破肚、洗去血污。再用防身的匕首刮乾淨魚鱗,重新提著回到林子裡。
在此之前,他們已經找到了一處相對開闊的林間空地,支起一堆小小的篝火。唐瑞郎依舊讓陸幽坐到一邊,自己找來幾根樹枝將魚肚子撐開,又用幾片散發著古怪香氣的樹葉裹住,架在火上燒烤。
不過一會兒功夫,就有淡淡的魚香從樹葉中透了出來。
這時,唐瑞郎再用匕首挑開樹葉,只見一股水汽騰空而起。半透明的魚肉已經變成了雪白色。他又從褡褳里掏出一個灰白色小碗。用石頭在裡頭碾了幾下,頓時就有許多白色粉末,紛紛揚揚地落在魚肉上。
看起來這碗,應該是用鹽岩做成的。
看他動作嫻熟,陸幽不禁發問:「從哪裡學到的這些?」
&些都是行軍打仗必備的生存技能。別看我這樣,以前也時常跟著家人外出打獵。而田獵也是一種軍事化的訓練。萬一哪天被派了去戍衛邊防,征戰沙場,連這點都不懂,豈不是叫手下人看不起?」
唐瑞郎嘴上說著,手中卻也沒有停下。一會兒功夫就將魚完全烤好了,送到陸幽面前。
陸幽用樹葉拈了一撮送到嘴裡,果然肉質鮮嫩,別有一番風味。
兩個人便暫時安靜下來,各自吃著烤魚。
氣氛雖然不至於尷尬,但是彼此心裡倒也明白,這要是再度開口,說得可就是最最敏感的事兒了。
最後,還是唐瑞郎往前邁了一步。
&蘭,那天的事,你可曾考慮過了……再給我一次機會,也算是給你自己一次機會。」
&
有了昨晚上的那番心理建設,其實陸幽幾乎已經做出了決定。
然而正當他準備把頭點下去的時候,只聽「碰」地一聲,他們前面的篝火堆突然消失了。
原地出現了一個足有七八步直徑、顯然不可能是天然形成的巨大的坑洞。
陸幽與唐瑞郎面面相覷,接下來又同時探頭朝著坑內張望。
只見五六根碗口粗細的竹筒插在坑底。刻意削尖了的頂端,直直地戳向一切有跌進坑裡的東西。
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