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幽原本以為,傷害瓦兒的人必定是陸鷹兒,然而當他踏入外淨坊,卻發現自己竟然錯得離譜。
陸鷹兒並沒有逃走,他就靜靜地躺在正堂前的空地上。殷紅血液在他身旁圍繞形成了一個尚未凝固的湖泊。
他的手指缺了三根,但真正置他於死地的,是割斷他半個脖頸的深深傷口。
究竟是怎麼回事?
慘劇當前,陸幽卻懵然不知前因與後果。
在這座染血的小院裡,沒有第二個人能夠還原事發經過。他這才懊悔剛才沒有扶住瓦兒問個清楚明白。
但既然事已至此,那也就只有從現場尋找一些蛛絲馬跡了。
陸幽定定神,首先伸手去探陸鷹兒的心口。屍身猶熱,行兇之人應該走不了太遠。
再將視線轉向別處,他很快又在正堂內外發現不少血跡和打鬥的痕跡。陸鷹兒用慣了的刀具也掉在地上,刀刃的血液尚未完全凝固。
難道說行兇之人也受了傷?
心念一動,陸幽迅速轉身返回門口,一邊仔細留意地面和周圍的牆壁,看是否還有蛛絲馬跡。
比他預期得更加明顯,果然有一行沾血的腳印在苔痕之間若隱若現,一直蜿蜒走向大門口。
陸幽追到門檻外,又看見一枚血手印,貼在東面的外牆上。
開明坊藥園在大業坊的西面,瓦兒出門之後應該直接往西,就算扶著牆,也不太可能會在東牆上留下掌痕。有沒有可能……行兇之人出門之後,朝著東邊走了?
陸幽隨即往東追幾步,果然又發現了半個血手印。
看起來果然如此。
可是光知道方向還不夠,詔京浩大,接下來又該怎麼辦?
陸幽正在一籌莫展,忽然聽見西邊巷道里一陣馬蹄聲嘚嘚傳來。只見獵犬逐風首先奔跑過來,後頭跟著騎馬的唐瑞郎。
陸幽愣了愣,愕然道:「你記起來了?認得路了?」
「不,是逐風記得你的氣味!」
唐瑞郎搖頭,焦急道:「快先別說這些了,剛才瓦兒說那人是衝著你來的!」
沒時間再做解釋,唐瑞郎只聽陸幽交待了幾句外淨房內的情況,立刻讓他指出地上那些血腳印的所在,又讓逐風去嗅聞那片血跡的氣息。
訓練有素的西域尋血犬仔細嗅聞了幾下,扭頭衝著唐瑞郎叫了一聲。
唐瑞郎一聲令下:「追!」
逐風頓時如離弦之箭飛射而出。
唐瑞郎一把將陸幽拉上馬鞍,甩動韁繩,緊隨其後。
陸幽緊緊抓著唐瑞郎的腰,一邊問道:「你說那人是衝著我來的?」
「對,瓦兒說他在打探陸鷹兒要挾你的那些事!」
「陸鷹兒已死,難道說他已經得手?!」陸幽簡直不敢再多想下去,「是我大意了……絕對不能讓他跑掉!」
一犬一馬奔出了大業坊,沿著啟夏門大街往北追了一段路,忽然又拐進了人煙稀少的昭國坊。
「這個坊裡頭不是沒人沒鬼的嗎?幹嘛跑這裡來?」唐瑞郎嘟囔,「難道受了傷,要找地方歇歇?」
陸幽道:「也許是要在這種鬼地方與什麼人接頭。」
說話間他們便追進了昭國坊,沿著十字橫街往前跑出三十餘丈。
只見原本勇往直前的逐風突然拐了個彎,急剎在一處門扉緊閉的院落前,開始用力扒拉木門。
「小心有詐。」
唐瑞郎提醒一句,與陸幽先後下了馬。各自取出防身用的兵器,朝著大門靠近。
門裡頭靜悄悄的,沒有半點響動。唐瑞郎搶先上去,飛起一腳將門板用力踢開。
只見塵土滿地,磚瓦破敗,地上斑斑駁駁地全是鳥糞,卻看不見半個人影。
然而逐風卻飛一般地越過門檻,躥向後院。
兩個人趕緊跟過去,發現後院裡竟然藏著一座鴿舍。鴿舍邊上,逐風正死死咬住一個中年人的褲腳,卻被那人一腳狠狠踢開。
無需再做商量,陸幽與瑞郎立刻兵分兩路,一人堵在側門前,一人把住來路,同時朝那人逼近。
那人被追了這麼久,外加身上有傷,自知再逃不掉,乾脆掏出匕首與二人對峙。
陸幽首先質問:「你是什麼人?受了誰的指使?!」
那人不答。
唐瑞郎接著問他:「我知道行兇殺人必然不是你的本意,但犯得著為了幾個錢就賠上性命嗎?把幕後主使說出來,我保證留你一條活路。」
那中年人顯然並不認識瑞郎,突然答道:「是尚書左僕射唐權!」
「什——?!」唐瑞郎嚇了一跳,趕緊去看陸幽。
陸幽倒依舊十分鎮定:「你有什麼憑據?」
那人道:「我有唐府腰牌為憑,不過不在這裡。你們若是不信,可以跟我去我住的地方拿!」
陸幽道:「你住在何處?我若是跟你過去,莫不會中了你的埋伏?」
「那又如何?」那人居然笑道:「就算你現在殺了我,也不可能確定我說得是不是真話。冒險不冒,全看你自己的了。」
對峙陷入了僵局。
那人仿佛料定了他們必然妥協,反倒篤定起來,就等著陸幽點頭。
然而陸幽也不急著發話,將目光轉向了一旁的鴿舍。
「一座廢墟之中,居然藏著這樣一座鴿舍,不覺得很奇怪嗎?我聽說有一種訓練鴿子的方式:早上在一個地方吃食,晚上到另一個地方睡覺。久而久之,鴿子一出鴿舍就會朝著吃食的地方飛去。」
說到這裡,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看著那人。
「你說,如果我在這些鴿子的腳上附上絲線,然後放飛出去,看看那些絲線會把我們帶到什麼地方?」
「……」
那人終於變了臉色,也不去管陸幽與瑞郎二人,竟然直接轉身撲向鴿舍,想要先將鴿群放走。
「逐風!」
陸幽一聲令下,逐風立刻撲上去咬住那人大腿。那人舉刀要刺,唐瑞郎飛起一腳將匕首踢飛,又衝上去將他從鴿舍旁邊推開。
兩個人幾乎是扭打著跌在了地上,那人一時情急,竟隨手抓起地上的碎磚塊狠狠地砸向唐瑞郎的腦袋。
猝不及防,唐瑞郎的額角上硬生生挨了一記,頓時血流如涌。但他絲毫沒有顧及,反而抓住那人衣襟,原地翻滾半圈,再使出一招兔子蹬鷹,用力一腳將那人踹了出去。
那人剛一摔倒在地,立刻反手抓起地上的匕首,抬手刺向唐瑞郎的咽喉。
唐瑞郎趕緊伸手格擋,但隨之而來的並非是疼痛,而是噴濺的溫熱血液。
因為陸幽已經搶先一步,一刀捅穿那人的胸膛!
失去生命的身軀緩緩倒下,隨即響起的匕首落地的錚響。
陸幽也隨手丟下橫刀,從袖中抽出帕子按住唐瑞郎額角上的傷口。
「你沒事吧?」
「一點小傷,沒事。」
唐瑞郎一邊搖頭,一邊接過帕子自己按住。他剛想起身,忽然間又是一陣天旋地轉,腦海里突然一片蕪雜。
他趕緊抓住陸幽的手,順勢將人整個抱進懷裡,靠在陸幽的脖頸上,貪婪地深深呼吸。
陸幽也不敢輕舉妄動,就這樣異常溫順地由著唐瑞郎摟抱,甚至還伸手拍撫著他的脊背。
「好點兒了嗎?」
「心裡頭有點亂,再等一下,就一會兒……」
兩個人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彼此依偎著。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陸幽終於聽見唐瑞郎長出一口氣,溫暖的吐息輕拂著他的頸項。
「終於……佐蘭,我的魂兒又回來了。」
「……」
怔忡轉瞬即逝,陸幽輕笑一聲:「傻瓜,你什麼時候離開過了。」
一番溫存親昵過後,二人很快又去看地上的屍體。上上下下地摸索了一遍,果然沒有發現任何憑信。
「先說一句,這絕對不可能是唐府的人。」
唐瑞郎依舊對剛才的那番話耿耿於懷:「唐家尚不至於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陸幽也不去與唐瑞郎爭辯,首先招呼他幫忙把屍體丟進枯井以防萬一,再將目光轉向鴿棚。
「看起來只有利用它們了。」
兩個人便走過去打開了鴿舍,忍著撲鼻的臭氣逐一檢查鴿子的情況。果然每一羽鴿子腿上都栓著信筒,不過眼下全都是空著的。
鴿子固然能夠千里歸巢,然而如何追蹤它們的飛行方向,卻又是一個難題。
好在陸幽倒是已經想到了辦法。
前年生日的時候,厲紅蕖曾經送給他一套發煙的工具,並且交他各種調配手段。自打前幾日的柳泉城驚魂之後,陸幽就隨身帶著幾個以備不時之需。
此刻,他便取出其中一個,將裡頭的混合粉末裝入鴿子腿上的信筒中,再用火摺子將粉末陰燃,果然有縷縷綠煙從信筒中冒出來。
唐瑞郎問:「能燒多久?」
陸幽稍稍估算了一下:「大半個詔京,我們可以再帶幾隻鴿子上路。」
天色向晚,事不宜遲。二人互相幫忙著充填好三支信筒,再將鴿子抱出去放飛。
果不其然,只見那三羽鴿子振翅騰空,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立刻朝著同一個方向飛去。
唐瑞郎與陸幽連忙出門上馬,領著逐風追著天空中的煙跡前進。